夜里又下了一场雪,北地呼啸,挂的窗棂呼呼作响,厚实的帘子也隔绝不了冷风的侵袭。
莫颜睡得并不安稳,察觉到枕边失去了热度,她睁开眼睛。
为了怕吵醒她,万俟玉翎一直都是模黑穿衣,快速地套好龙袍,时间不早了,他得赶着上早朝。
“夫君,我来帮你。”
莫颜打了个呵欠,光着脚踩在厚实的绒毯上。
帘子露出一角,映着白雪,内室并不黑,莫颜利落地替万俟玉翎系好领口的盘口,抱着他的腰不撒手。
当皇上有什么好,每日天不亮就要上早朝,夫妻俩有段日子没睡懒觉了。
身边没有熟悉的气息,莫颜睡得不踏实,躲在万俟玉翎的怀中撒娇。
“天还早,再睡会儿吧。”
天冷,莫颜怀着身孕,行动不便,万俟玉翎揉揉她的头发,宠溺地道,“等明澈长大就好了。”
自家的宝贝什么时候才能长大?莫颜撇撇嘴,突然觉得自己有点矫情。
果然,怀了孕的女人有些莫名其妙,莫颜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中所想,一度怀疑被肚子里的两个小包子拉低智商。
时候不早,莫颜没有挽留,披着衣衫目送万俟玉翎走出寝殿的大门。
他没有带小太监和侍卫,明黄色的身影渐行渐远……
“娘娘,要喝热茶吗?”。
墨冰当值,在隔壁间过来服侍,以往莫颜都要睡到日上三竿,今日的精神头特别好。
“恩,就用落雪煮水吧。”
御膳房那边做好早膳,不过莫颜不喜欢繁复的饮食,早膳只肯用香煎的馒头片,红枣小米粥和几样小菜。
窗外,冷风一吹,雪从树梢,屋顶上飘落,天空一片迷茫。
通往殿门的小路被连夜清理出来,周围的落雪足以淹没小腿,莫颜还是第一次见京都下这么大的雪。
不仅如此,前几日带着绿意的树枝,枯叶全部落下,变成一根根银条。
冬日里的太阳,没有温度,人顶着太阳站立,却丝毫感觉不到温暖。
整个皇宫被白色覆盖,几乎所有的宫女太监们出动,用扫帚簸箕等扫雪运雪。
早膳后,莫颜带着两个小包子在附近晃悠一圈儿,等回到寝殿,她在门口跺脚,又换了一双内室穿的拖鞋。
小宫女们冻得双颊通红,哆嗦着,这场雪带给人们的并不是欣喜,而是恐慌。
北地常年大雪纷飞,人们的房屋和耐寒设施做的好,莫颜记得那边人家里都有火炕,冬日在火炕上,盖着大被猫冬,任由窗外冰天雪地,内室仍旧热乎着。
京都的百姓哪里见过这个?一场大雪,不知道给众人造成多少困扰。
果然,早朝后,万俟玉翎神色不虞,昨夜的一场大雪,让一些年久失修的屋子塌了屋顶。
京都是大越中心,百姓们相对其他城池更为富裕,不过,哪里都有穷苦人家。
城北有一处贫民窟,那边茅草房居多,房子也是破破烂烂,破了洞的高丽纸随便用几块木板挡着,根本无法抵挡大雪的侵袭。
贫民窟有年迈的老者被冻死,早晨邻居上门查探,发现尸体已经僵硬了。
有人身死,必须派京兆尹衙门的仵作去验看,张举二次进宫,禀报状况。
天子脚下,竟然发生冻死人的现象,若是京都一直处于极寒的天,贫民窟的百姓们根本熬不过漫长的冬日。
与此同时,京都出现谣言,谣言针对万俟玉翎,说他狼子野心,为篡位杀死自己的亲外甥,老天都看不下去了,遭了天谴。
百姓们人心惶惶,天家的事,谁敢议论,不要脑袋了?众人心里直打鼓,一时间京都愁云惨淡。
万俟有翎答应莫颜出宫游玩,在这种情况下,怕不能保证她的安全,有反悔的迹象。
莫颜坚持,夫妻二人戴上面具,打扮妥当,这才微服出宫。
天灾人祸,在天灾面前,人们才能感到自己的渺小。
气候反常,可不过是下了一场大雪,百姓们是不是过于恐慌了?
为体察民情,二人先到了北城。
这边情况确实很严重,家家户户的房子东倒西歪,墙壁斑驳裂开一个大缝隙。
这么破烂的屋子,别说是大雪,就是遇上大雨,也容易倒塌,四处漏风的低矮屋子,和危房差不多。
百姓们的情绪还算淡定,家家户户在院中支起一口大锅,烧着柴火,取暖。
内室见不到阳光,还不如外面暖和。小娃们冻出的红脸蛋,坐在小墩子上晒着太阳。
“二栓子,你家还有米吗?”。
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穿着一件破烂露着棉絮的袄子,站在远门口,搓着手,面带羞愧,“能不能借我点,孙子昨夜发烧,家里的铜板都抓药了。”
药钱不够,掌柜的又不肯通融,他只能狠心,用家里的米面来换药。
谁知道一场大雪,茅草顶塌了。
冬日天冷,找活计难,真是雪上加霜。
“唉。”
一个健壮的汉子迈着大步从破屋中走出,叹口气,“杨伯,家里能匀出一小袋,你先用着救急。”
叫二栓子的汉子不含糊,从屋里拿出个小袋子,约莫有十斤上下。
“家里也不富裕,今年冷,炭火太贵,我本打算去附近的山头砍点树枝,谁想到下了大雪。”
下雪天不能上山,否则迷路,就要被困在大山里面了。
住在这片的人家都不富裕,虽是穷,众人都很和善,没有势利眼挤兑人的。
“二位,可是找人?”
言谈间,二栓子发现门口有一男一女两张生面孔。二人相貌普通,女子并不胖,肚子凸起,像是有身孕,而身边的男子则小心翼翼地搀扶。
看穿着,都是顶顶好的料子,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身。
二栓子很疑惑,有钱人来这种地方干什么?
“这位大哥,我和我夫君路过。”
莫颜发现撒谎的借口不好编造,若说探亲,她能在这里有什么亲人?
二栓子若是知道当今皇后娘娘叫他大哥,一定会惊吓得背过气去。
“家里只有热水。”
经常有人路过讨口水喝,二栓子倒是没说什么,或许这夫妻二人有急事在身,来不及上茶楼吧。
转身进去端了两碗水,万俟玉翎神色淡漠,见一个缺口的瓷碗,微不可查地皱皱眉。
他看莫颜一眼,眸中带着不认同。
莫颜呵呵一笑,握了握他的手,出门之前答应过,不在外面用膳,当然包括喝水。
墨粉和墨紫跟在两个人不远处,手里提着食盒,茶点,热水,应有尽有,随时满足莫颜的需求。
“这位老伯的孙子可是病了?”
看被称为杨伯的人眉头紧锁,想必是孙子的病没治好。
京都医馆药铺,治病习惯拖延,能五天好,绝对不会让你三天痊愈,目的是多赚两天黑心钱。
这种事几乎是行业内人人皆知的,根本算不得什么,但是对穷苦人家而言,无疑是多了不小的负担。
“是没好,夫人,您懂医术?”
杨伯手里提着米面带着,面色一红,想要开口,可对方和他无亲无故,凭什么帮他?
再者说,他也没有多余的钱财给孙子抓药,恐怕还是要借。
一场大雪让整条街的人家遭受不少损失,要过年了,家里都没有什么银钱,他就是豁出这张老脸去,也不晓得怎么开口。
“恩,如果是寻常病症,我随身还带了药丸。”
莫颜微微一笑,平凡的脸顿时生动,她有一双好看的眸子,眸中的真诚,让杨伯非常感动。
想不到出来借米面,还能遇到雪中送炭的好人。
二栓子跟在身后,众人一起去了杨伯家里。
杨伯家在后街,门板破烂,上面的木头已经腐朽,高丽纸破了几处,从院子里看,屋里就是个黑洞。
“杨伯,你家这么屋顶塌得这么严重,你咋不早说?”
二栓子紧皱双眉,面容刻板,看了一圈周围的环境,“我家还有两捆新稻草,我给你抱来。”
“街坊邻居的,大家都忙着修补屋子,我这老胳膊老腿还能动。”
杨伯模模鼻子,请莫颜和万俟玉翎进入屋内。
这家真是一穷二白,厨房就在门口,隔着个带着补丁的帘子,灰突突的,看不出原有的颜色,里面就是内室。
一个满脸通红的小娃躺在床上,呼出来的都是热气。
“还好,只是感染了风寒。”
内室的温度更冷,墙壁的裂缝都有风,这房子不能住人,不然夜里温度低,小娃又要受风了。
高热还未退,如果不能及时退热,烧出肺炎,恐怕以时下的医书,很难治愈。
“杨伯,今儿你带着孙子到我家住一宿吧。”
二栓子很快抱着稻草进门,这破房子,能修补好也要几天的工夫,他担心再度下雪。
“那怎么行,你家就一间房,还得住你媳妇和娃呢。”
杨伯连连摆手,他不想麻烦二栓子,如今人人自危,能借来一袋子米,他已经很感激了。
“让我媳妇带着娃回娘家住两天,那边房子应该还好。”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让莫颜知晓附近的情况。
事发突然,张举带着衙门的官员到另一条街道救急,估模晚些时候会有官差和大户人家下人来施粥。
贫民区的条件太差,今夜能不能挺过去都是问题,莫颜得想个法子,不能再有人被冻死。
一路上,流言她听到一些,对于有心人把一切推到皇叔大人身上,莫颜相当愤慨。
万俟玉翎则不同,始终表情都是淡淡的。
杨伯的小孙子没大碍,但是不能在这破屋子内了,莫颜提议到二栓子家休息会。
“又麻烦你。”
杨伯对此很不好意思,马上到午时,他得给孙子熬点米粥。家家户户都缺柴火,他断不能再占二栓子的便宜。
“杨伯,你说啥客气话呢,都是左邻右舍住着,谁有事帮一把也是应该的。”
二栓子为人仗义,莫颜觉得这个人的性子不错,难得的是,在自己也不富裕的情况下还能主动帮助无亲无故的人。
莫颜喂了小娃一颗药丸,小娃吃了后,半个时辰就退了烧,杨伯千恩万谢,跪地磕头,被她阻止。
“家家户户都是这个情况,你们有什么办法吗?”。
莫颜和众人闲聊几句,道,“实不相瞒,我夫妻二人想为月复中的胎儿祈福,原想着去寺庙捐香油银子。”
与其把银子捐献给佛祖,还不如做点实实在在的事,莫颜言语中表达的是这个意思。
城北遭灾的百姓有不少,莫颜想做好事,却不打算从头帮到底,若是替这些人盖房子,难免养成他们不劳而获的心里。
穷不可怕,怕的是,把别人对自己的施舍,作为理所当然。
可若不盖房,这些人到哪里去住?或许这个冬天都熬不过去。
“两位善心人,其实,我们只缺一些稻草和炭火。”
房子上盖上厚厚的稻草,用砖头压着,勉强能挺过去,只要不下这么大的雪,冬天能安然度过。
今年冬日骤冷,杨伯活了五十多岁,也只遭遇过两次这样的气候,而前一次,京都发生雪灾,朝廷处理耽搁了时日,冻死不少百姓。
杨伯所言应该是三十多年前的一场灾难,史书上记载过,当年京兆尹不作为,怕丢了乌纱帽,刻意地隐瞒实情。
最后京都冻死不少人,每隔几天都有人家发丧,官员们上早朝的路上发现此事,赶忙上奏,可那个时候,灾情到控制不住的地步。
皇上大怒,当即把京兆尹扔到天牢,又派出户部的官员赈灾,京都被大雪覆盖,房子倒塌的不在少数。
“那次的大雪有一米多深,在雪里走,只能露出肩膀以上。”
杨伯回忆起来,朝中派人安排了棚子施粥,可百姓们想要去施粥地点很难,距离远的只得作罢。
京都周围的近郊,不缺柴火,有靠砍柴为生的樵夫带路,运送柴火又成了难点。
“夫人,如果能租借来几辆牛车就好了。”
车马行有租车的,价格不便宜,他们出不起这个银钱,二栓子提出后,很是惭愧。
他们也能背着,但是周围住的多半是老弱病残的人家,砍柴不费大气力,却运不回来。
莫颜点点头,心里又高看二栓子几分。
他们并不等着坐享其成,这点很好。以莫颜的能力,完全可通知官差给每家送上柴禾。
“牛车马车就交给我,你把周围缺柴火的人家聚集下。”
下晌时分,阳光被乌云笼罩,天灰蒙蒙的。
冷风如刀割一般,莫颜站在城北一处小院,望着远处的天际发呆。
难道说,又要下雪了吗?
墨紫去了京兆尹衙门,张举得知莫颜的意思,立刻派了几十辆牛车,拉着男女老少到最近的地界砍柴禾。
衙门的官差们不闲着,挨家挨户地走访,帮着百姓们修补房屋。
道路两侧设立几个施粥的地点,早有人到此处排队。百姓们手里托着碗,碗中的冒着热气的粥,很快变得冰凉。
家家户户都缺少柴火,尤其是穷苦人家,大雪封门,个个愁眉苦脸,为天色担忧。
“千万不要再下雪啊。”
原本要去驿馆和相府,因为体察民情耽搁了。
莫颜和万俟玉翎到附近走了几圈,附近因为突来的大雪,染上风寒的不在少数。
老天没有听到莫颜的祈祷,傍晚时分,天空中再次飘起了鹅毛般的大雪花。
半个时辰,清理好的路面,又堆积上厚厚一层。
莫颜还未用晚膳,只随便吃了几块点心垫肚子。
“走吧。”
万俟玉翎拉着莫颜的手,后续工作自有京兆尹衙门安排,不用二人亲力亲为。
一下午,莫颜救治几十个染上风寒的百姓,只喝了一口水,万俟玉翎不放心她,拉着她的手都是冰凉的。
“先回去用晚膳。”
万俟玉翎的口气不容拒绝,莫颜怀着身孕,忙碌了几个时辰,不可能在这种恶劣的条件下歇息。
“不如咱们去相府?”
回宫后,想要出来就难了,莫颜还有点事情没交代,她倒是得看看,这场雪什么时候才会停。
好在临近年关,家家户户多少有点存粮。
“好,但是今夜必须回宫。”
万俟玉翎思量片刻,答应下来,二人忘记自己戴面具的事,到相府门口,被守门的小厮拒之门外。
“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莫颜在门口跺脚,不给铜板就不传话,这是谁家的规矩?如今相府的人也堕落了!
回娘家进不去门,莫颜一**坐在大门口,恨不得当众撕了这层面具。
“好了,走吧,带你去酒楼用膳。”
万俟玉翎见莫颜孩子气的动作,勾了勾唇角,心里想着,被小心眼的娘子记恨上,莫相说不定也要倒霉。
莫颜一直以为家里的下人不收银子,谁想到这么势利,这也就罢了,竟让她吃了个闭门羹!
莫家下人小气抠门死要钱,京都人尽皆知,有莫中臣这样爱财如命的主子,下人能好哪去?只是莫颜不知道而已。
万俟玉翎无奈之下,带着莫颜到他名下的酒楼用膳,两人吃了一顿霸王餐。
夜晚时分,雪没有停止,莫颜站在窗边出神。
城北那些贫民窟根本不能再住人,以这个速度,大雪会压塌屋顶,必须连夜把百姓们转移到安全地带。
“别担心,城外的破庙能容纳几百人,剩下的,让大户人家帮忙安置。”
作为当今皇上,只要吩咐一声,用莫颜的话说,此举是为肚子里的孩子祈福。
衙门的官差忙一天,又被人从被窝中挖起来,连夜通知城北的百姓。
官差分为几个小队,由城防军开路,在京都各处踩点,遇见危房后立刻要求里面的人马上转移。
有些百姓很不乐意,他们的房子好好的,睡在家中多好,谁愿意去破庙遭罪。
民不与官斗,众人被挖起来却敢怒不敢言。
雪下了一夜,没有被清理的地方,已经达到人的腰部。
百姓们窝了一宿,到家一看立刻傻眼,家里的房屋被大雪压塌,米面等物都埋在废墟里。
昨日官差带人走,有那浑人死活抵抗,结果半夜塌了屋子,被埋在雪中冻死。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倒吸一口冷气,房子塌了不要紧,人在就好,若不是有官差半夜上门,他们此刻就成为一具尸体。
“不用谢咱们,这是皇上和皇后娘娘的意思。”
官差们说完,对着皇宫的方向抱拳,口气很是恭敬,他们没有抢功劳,斜眼看了看脸上带着不可置信的众人,“不然你以为谁那么好心,大半夜的不睡觉,冒着风雪还要忍受你们的白眼?”
“差爷,是小的们不对,若不是有皇上和皇后娘娘体察民情,咱们哪里还有命在?”
他们只是市井中最低贱的百姓,能被如此重视,众人很感恩,当即下跪,对着皇宫的方向,虔诚地磕头。
大雪终于在午时停止,京都内的恐慌已然不见,由官差带队,帮助百姓们修补房屋,大户人家主动把空房腾出来给受灾的人们。
雪灾后的救援工作紧锣密鼓地进行,那些房子没有被损坏的百姓们也得到了实际的好处。
官差们在百姓中间选拔几个腿脚灵活,口齿伶俐的,口头传播灾前预防和灾后救援的要点,京都的秩序又恢复原有的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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