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第一次返回时,手上抱着个木箱,身后跟着两位婢女,第二次,则背着一个牛皮袋。
待将一切准备就绪后,他躬身做了个“请”的动作。
“娘就在屋外,若有何事,只管开口唤我。”威远将军夫人对何永婵叮嘱道,临出门前,又朝这人投去一瞥。
待屋门阖上时,屋里便只剩二人。
这人先将临窗的长榻搬到床边,将何永婵平搬到榻上去,而后将长榻放在靠桌的位置,点燃油灯。
“手术过程极为疼痛难忍,卑下先给娘子打针麻醉剂。”这人说着,从牛皮袋子里拿出一个何永婵从未见过的圆筒,圆筒下面连着一根针。
她是医者,对各种医疗用具都极为熟悉,却是第一次见,有人将针插在圆筒上。
她定睛细看,发现那针与寻常针灸的银针亦有所不同,中间竟是空的。
这人背对着她,在牛皮袋里捣鼓了一阵,走到长榻前,请她伸出一只手,平放在榻上。
何永婵以为他要给自己把脉,谁知他将针尖对准自己手背上一条筋络刺了下去。
何永婵完全被他的举动惊住了,竟暂时忘却了腿上的痛。
只见他手指缓慢推动,将药汁通过针尖输送到她体内。
“竟还有这种喂药的法子。”何永婵大觉惊异,喃喃道。
这人微微勾了下嘴角,“请何娘子放松,余下的便交给卑下吧。”
何永婵点了点头,目光逐渐变得迷离起来。
“你在这药里加了安眠的成分?”她宛若梦呓地说道,长长的睫毛轻颤了颤,缓缓阖上了双眼。
屋外,威远将军夫人坐在太师椅上,手里的茶盏已续过三次水。
佟雪乖乖陪坐在一侧,身侧的案几上摆着几碟点心。
一个时辰过去,威远将军夫人看向佟雪,“阿锦平日里最是静不下来,今日竟陪外祖母坐了这许久,可累了?”
佟雪摇了摇头。
“绣绣约莫尚未起身,你去帮外祖母瞧瞧,唤她起来用膳可好?”
“绣绣竟不曾起身?”佟雪面露讶异。
威远将军夫人笑了笑,“小孩子家家最是嗜睡,你小的时候,醒地倒早,吵着要下床玩耍,待丫头给你穿好衣服,你又点着头睡过去了。”
佟雪略有些汗颜地道:“孙女儿不记得了。”
威远将军夫人哈哈大笑,声音爽朗,“你去瞅瞅绣绣,便知外祖母所言非虚。”
“那孙女儿先去看看绣绣,再过来陪外祖母。”
佟雪知道这是威远将军夫人怕她坐不住,故而寻了个由头,让她四处走动一下。
谁知,佟雪到了佟霜歇息的秋水阁一看,这丫头竟还真的赖在床上,尚未起身。
佟雪不由问采青,“何时了?”
“禀姑娘,巳时三刻了。”
佟雪又问昨晚给佟霜陪夜的丫头,“二姑娘昨儿是何时睡下的?”
“禀大姑娘,姑娘昨晚用完午膳后,在院子里消了会儿食,约莫戌时歇下的。”
“这丫头是猪么?睡了七个时辰还不醒。”佟雪暗自嘀咕了句,将两个丫头留在了外面,轻手轻脚往床榻间走去。
她挑起帐子,果见隆起的被子下,蜷缩着一个小小的人影。
“绣绣,起床了。”佟雪轻轻唤着。
那人影却一动不动,睡得极熟。
“绣绣?乖,起床了!”佟雪又唤了一声。
依旧毫无反应。
她忍不住伸出手,想要轻轻地拍拍她的脸颊。
水女敕莹润的手指刚碰上她的脸颊,便被一只肉呼呼的小手捉住。
反应倒挺快!佟雪忍不住失笑。
“困,睡觉。”佟霜打了个哈欠,语意不清地咕哝道。
佟雪只觉得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眼前的小人儿,与印象中冰雪出尘的少女相去甚远。
佟雪忍不住又模了模小人儿滑女敕女敕圆鼓鼓的脸蛋儿、秀挺的鼻子,以及光洁饱满的额头上两条淡淡的眉。
“姐姐。”小人儿终于被挠醒,皱着两条浅浅的眉睁开双眼,声音软软糯糯地一声唤,佟雪心里某个地方瞬间被攻陷,软得一塌糊涂。
“绣绣该起床了。”佟雪俯子,伸手在她头上揉了揉,因手感实在太好人,忍不住又捏了捏她小巧挺秀的鼻子。
佟霜目光有些呆滞地看着她,缓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从被子里爬出来,晕乎乎地朝她走来。
佟雪以为她要自己替她穿衣,谁知这丫头,一下子扑到了她怀里,头枕着她的肩,竟站着睡了过去。
佟雪无奈,只得小心扶着她,将她缓慢放倒,替她盖上被子,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
“二姑娘持续这种情况多久了?可有请太医看过?是否用药?”她将佟霜的女乃娘叫过来,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回大姑娘,自六日前,姑娘开始变得嗜睡,且食量有所增加,整个人却没有精神。当时您尚昏迷不醒,夫人亦请太医给姑娘瞧过,但未瞧出有何不妥,只说姑娘正在长身体,嗜睡一些也无妨。待将军夫人将姑娘接到将军府,又先后让何娘子与宫中太医瞧过,俱未发现有何异常,便只开了些安神醒脑的汤药,给姑娘服用。”
看来母亲和祖母也觉得绣绣这情况不正常,方回三番四次请太医给她查看。
且据她方才的观察,绣绣也委实太嗜睡了些。
哪有在睡过七个时辰后,只醒了一瞬,又站着睡着的?
“妈妈平日里料理绣绣的饮食起居,除此之外,可发现绣绣身上有其他不妥的?”
女乃娘凝眉想了想,谨慎地摇了摇头。
佟雪又将佟霜房里负责值夜的两个大丫头叫进来仔细询问。
据二人描述,佟霜除了夜里比以往多醒一次去净房外,与先前并无不同。
佟雪不由皱眉,绣绣不可能无缘无故这样,其中定会有原因。
既然太医认定出现这种情况是由于长身体所致,那她决定先瞧瞧看,铜霜这段时日,是否长得比以往快。
打定主意后,她便让丫头去寻了块五指宽,一指厚长约两尺的木板。
待佟霜起身,梳洗完毕,准备用膳时,佟雪让佟霜站定,给她测身高,并在木板上用毛笔画了细细的一横。
不仅如此,她还让丫头备了笔墨,记录佟霜饭前和饭后的体重。
佟霜虽不解阿姊为何这样做,却乖巧地按照她的吩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