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佟雪到底忍耐不住,借着礼佛的名号,命人四下打听,然寺庙里像李煜这般,为生活所迫,无奈出家修行的弟子不知凡己,他若有心要躲,她又如何寻得着?
疏忽过了年关,这日佟雪接到一封帖子,是邱慕云写的,请佟雪上门做客。
佟雪料想此事大抵与舅舅有关,便欣然前往。
到得邱侍郎府,二人一番闲聊之后,邱慕云低着脖颈,声音低低道:“我想见陆小将军一面,不知佟姑娘可否引见一二。”
“三日后,恰逢舅舅沐休,阿锦到时请邱姑娘去福云楼品茶。”佟雪看着邱慕云,笑眯眯道。
看着小舅妈一副含羞带怯的模样,她烦躁了数日的心,便如一缕阳光射入阴霾,莫名好了许多。
三日后,佟雪先是邀邱慕云道福云楼品茶,又提前遣了采青去威远将军府禀告陆归朔自己在福云楼遇到了麻烦,请陆归朔无比亲自来一趟。
陆归朔自幼与陆归晨感情极好,而陆归晨婚后数年都只有佟雪一个姑娘,将其看得眼珠子般,陆归朔作为舅舅,心里待佟雪更是宝贝万分,听到回禀,便策马来到福云楼。
推开天子一号房,见佟雪一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自己。
“舅舅,你先进去坐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佟雪说着,推至门外,将陆归朔推了进去,命小厮守好门,自己则打开天子二号门,悠然走了进去。
陆归朔目光扫了眼桌边正襟危坐的女子,心里便明了,大概是怎么回事了。
明明心中是抗拒的,然而想起那女子的可怜遭遇,心中陡然生出一丝怜惜,到底是个女子家,不管她是为了什么因由想要嫁给自己,到底自己这般狼藉声名能被她瞧上,凭着这一点,陆归朔到底走了过去。
邱慕云见人走近,一颗心忽似提到了嗓子眼,强压住才逼退了鼻子里的酸涩,压低声音,沉沉稳稳道:“小女见过陆小将军。”
语毕,抬眸,睫羽轻颤却又大胆地与那人对视了一眼。
“邱姑娘不必多礼,今日此举多有冒犯,还请你见谅。”
陆归朔抱拳道。
二人这般私下见面,确实于礼不合。明明是自己约的他,他却二话不说,将罪责担到了自己身上。
听着这话,邱慕云原本应该觉得难堪的,那一直悬着无从着落的心里,忽地生出一份希冀来,同时心里又暗自希冀着,原来这么多年的苦苦守候,并不算不值得,原来自己的眼,并未看错人,他果真如她想象中那般好。
“是我想要见陆小将军一面。”邱慕云鼓起勇气抬起头,直直看着陆归朔的双眼,“我心慕将军日久,或许将军并不知晓,今日来,不过将一番心意告知将军,未免此生生憾而已。”
陆归朔不料她看着肉肉肉肉的,心智竟如此坚韧,闻言蓦地愣在当场,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邱慕云目光一黯,“将军或许早忘了,六年前,在大佛寺,您曾救了我一命。”
六年前,邱慕云生了一场大病,缠绵病榻数月,每日精神好些时,由丫头扶着,不过能下床行走半个时辰,大多数时候,便是卧在床上,喝着永远也喝不完的又苦又涩的药汁。
如此过了数月,将宫里的太医请遍,邱慕云的病也毫无起色,陆侍郎夫人无法,只得求到大佛寺的游云大师身上。
那时,恰逢恰逢陆归朔追逐沅江公主到了大佛寺,邱慕云听得游云大师的诊断,无意中得知,自己这番病体,伤了根本,以药石滋补,尚难活过二十岁。
那时,她便觉得自己一生只怕要永堕黑暗,那般活着,除了使父母时刻担忧牵挂,还有什么意思呢?
于是,她命丫头扶着自己来到大佛寺后山的荷花池,又借口支走丫鬟,假装摘花的模样,身子一矮,堕入池中。
其实,陆归朔正为了讨沅江公主的欢心,欲将这荷池里最美的一朵花摘下送给她,哪知,他还没找出那最美的一朵,忽见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宛如一阵风般,飘到了湖里。
他身子一跃而下,劈波斩浪而来,一手勾住那小姑娘的腰,轻轻巧巧将她从水里掏了起来,举到了岸边。
“这花儿虽美,可你也得顾惜自个儿的命呀!”陆归朔这般说着,四处逡巡一般,一转身,整个身子扎进水里,再露出头来,已在数丈之外。
邱慕云咳了几口水后,体验了一番水里的黑暗、冰冷与窒息后,到底是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再没勇气做出投水的动作,般有气无力倚着栏杆,瞧那快如游龙的蓬勃少年,摘下一朵烈烈绽放的荷花,如一只灵巧的鱼儿,游到她身边,从水里冒出头,抹了把脸上的水,将那支荷花递给她。
“来,拿着吧!”陆归朔笑看着她,黑亮的眼,宛如艺术光,陡然照亮她死气沉沉的天空。
彼时,邱慕云初偿情窦初开的滋味,一颗心噗通噗通直跳,苍白的脸颊晕出一抹淡淡的红。
她伸手,接过那只颤颤巍巍的荷花。
陆归朔翻身一跃,见一个小丫头脚步慌张朝着这边跑来,心知这小姑娘不会有大碍,便转了个弯,大步离去了。
邱慕云盯着少年颀长的身姿,步伐矫健地离去,前所未有地希望,自己能够快些好起来,能够健步如飞,能够轻快毫不费力地追上他。
便是凭着这股韧劲儿,每日不管端到床前的药多苦,她都干脆喝下,不管浑身多么无力,哪怕需得要丫头搀扶,她也坚持只要醒着便下床走动,绝不在床上等死。
这般与命运抗争了三年,老天总算开了眼,待及笄那日,邱慕云总算养得与寻常姑娘无二,除了身姿瘦弱些。
她这条命,算是从鬼门关讨了回来。
没过多久,母亲便给她订了门亲事。
她曾在母亲的示意下,隔着一扇屏风,隐约瞧过那瞧着文质彬彬的少年一眼。
没有他身上的恣意汪洋,就像一轮永不停歇的太阳。
不是他啊!
那一刻,邱慕云心如死灰,整个天空,陡然昏暗下来。
婚期定在一年后,然日子临近,祖母去世。
她心里竟生出一股庆幸,接着便开始三年的守孝。
当她的未婚夫爆出通房生子的丑闻时,她几乎想都不想,屈膝跪在了双亲跟前,这样的丈夫,她邱慕云不要,哪怕今生再也不嫁,她也不要那样不堪的夫君。
哪怕今生在不嫁人,至少她还可以在心里默默地将他观望,那时的邱慕云觉得,即便青灯古佛一辈子,只要能在夜深人静时,将他的面目细细描摹,此生也算圆满。
她从未料到,上天对她如此眷顾,既然他已痛失所爱,为何她不能再勇敢一些,生出手,将这唯一能再次接近他的机会牢牢抓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