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杜姑娘来了。”安子进书房内回禀,里头传出赵天煜清润的声音,“请她进来。”
请?杜云锦站在门口,不自觉的模模了下巴,表示对这个敬词不是十分喜欢,至少也间接表示了,她在这人的心里地位,还是生分的。
“杜姑娘,爷有请。”安子出来,很客气的说。
“哦。”杜云锦轻咳一声,理了理情绪,优雅如斯的走进书房。
书房内,点着两盏琉璃灯,光线明亮。
赵天煜靠坐在书桌旁,俊彦如玉,视线专注的盯在桌上的那封信上,似乎没在意她已经走了过来。
“五叔,你找我?”杜云锦走到书桌旁,低垂眼帘,乖巧的瞅着他。
这般乖巧的声音,听的赵天煜微微掀起眼帘,朝她望了一眼,却发现她眼底一片狡黠的光。
“嘻嘻。杜云锦扬唇一笑,立马拉了张椅子,坐到他旁边,揶揄的一撇嘴,“怎么样?终于想起我来了?”
“这个,你写的?”赵天煜修长的手指按在信上,慢慢推给她。
杜云锦瞄了一眼,“嗯,我的,花了几天时间研究出来的,怎么样?对你有帮助吗?”。
话虽这么问,可她眼底那自信的华彩却掩盖不住,本来嘛,若没用处,他这半夜的叫她过来?
嘎,半夜?虽然还不至于,可是这古代,天一黑,也就没多少活动可做了,大白天的不找自己,偏等天黑人静的时候,屋里点着小灯,孤男寡女灯下对视……
他敢说,他就没有一点那什么私心?
“你笑什么?”看她眼睛里那贼兮兮的笑意,赵天煜就觉得眼皮直跳的,这姑娘跟徐炎描述的那个可怜的、胆小的、柔弱的姑娘根本就不是一个人嘛。
“我笑了?”杜云锦一不小心泄露心思,忙抹了把脸,正起神色来,话说,眼前这男人,可是纯粹的古代王爷,封建遗老,即便有点那什么想法,也绝不会表现出来,更不许别人表现出来,不然让你好看。
上次马车里就是个教训。
这次,杜云锦学乖了,马上双腿并拢,标准的幼儿园学生坐姿,十分礼貌乖巧的问,“五叔,这封信是我写的,有什么不妥吗?”。
突然的正襟危坐,又让赵天煜眼疼了下,“这条,烧炭取暖,危险,何以见得?”
他修长的食指点在那一条小字上,淡声问。
“常识啊,烧炭能产生一氧化碳等有毒气体,人吸多了就会失去意识,乃至丧命。”杜云锦道,想到那天早上到事,她又继续说,“就是我来此地的第二天,我隔壁的喜婆婆那一家,她家有个亲戚,因为没有地方住,晚上就在厨房里搭个铺子睡。因为天冷,就在炉子里烧点木炭,想取暖。结果第二天早上,家人发现时都动不了了。幸好,那厨房窗户纸都是破的,通风,且他吸入的量不是很多,急救之后,歇息几天也就没有大碍了。”
顿了顿,看赵天煜神色凝肃,也跟着认真起来,“五叔,我说的都是真的,听说,附近就有村庄因为这事出人命的,我之所以列出来,也就是想给五叔提个醒。因为受灾,很多百姓流离失所、贫病交加,偏要赶上这冻死人的时节,很多人晚上熬不住,都会想用这个法子取暖的。”
赵天煜清然如墨的眸子,定定的望着她,“你是说这种炭会产生有毒……气体?”
“嗯。”杜云锦心头一跳,霍然想到,气体、一氧化碳什么的,这人应该不懂,忙解释道,“我小时候无意在一本古书里见过,好像这炭烧了之后就会产生有毒气体,无色无味,平时根本感觉不到,但若在封闭的环境下,人吸了之后就会失去意识,在无意识中死去。”
赵天煜隐隐有些明白了,但是,“我仔细检查过这炭,并未发现任何毒素,你说的那个是何毒物?”
“不是具体的物,是气,就比如我们现在呼吸的,就是气…。吸……呼,这都是气体,肉眼看不见的。”杜云锦解释的心惊肉跳的,她化学并不灵的,半吊子水平,再跟一个一窍不通的古人聊这个,实在很吃力啊。
赵天煜敛眉,“是在哪本书上看过的?”
“我看的书太多,不记得了。”杜云锦忙岔开话题,“五叔,反正你别管这些了,总之,你要不信,我可以给你做个实验。”
“实验?”赵天煜越发疑惑。
杜云锦就道,“要不,你逮只老鼠来,将它放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烧点炭,我保证它会死的很销魂。”
赵天煜,“此法可行。”若真能解释村民死亡的原因,做一个实验也无妨。
“来人。”他立刻吩咐。
安子进来,“爷,您有何吩咐。”
“将这个交予六殿下,让其速速命人,依此行事。”赵天煜将拟好的救灾方案,交予安子,那上头十之八九尽是按杜云锦所说。
安子接过,转身去办。
赵天煜起身,走到桌子边,亲自倒了一杯热茶,走过来,递给杜云锦。
杜云锦眉眼飞扬,“多谢五叔。”
接过这玉色的精致茶盏,打开杯盖,一股子沁人的茶香扑鼻而来。
“江苏洞庭山上的碧螺春。”她双眸溢出喜色,垂首浅浅抿了一小口,只觉清香幽雅,又忍不住抿了一口,越发醇香迷人,比她在现代喝的感觉还要好。
莫非是因为他泡的缘故?
“爱喝茶?”赵天煜瞅着她那鲜红的小舌尖不时窃喜的抿着那茶水,轻轻的笑问。
杜云锦又喝了一口,冲他甜丝丝一笑,“我还行,偶尔喝点,主要是受……”
后面的话突然一顿,她慌忙垂下头来,她喝茶主要是受外婆的影响,外婆出身江南世家,尤爱茶道,对茶很有研究,她也跟着混喝罢了,年轻人其实更多的爱喝咖啡、饮料之类,可也不知什么时候起,她也钟情了这清清然的一杯清茶。
“怎么了?”她眉宇之间的慌乱还有恍惚,自然没逃的了赵天煜的眼睛。
怎么了?她想家了,想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现代。
“呵,没事。”她浅浅一笑,将杯子放下,抬眸,也不知是不是水汽晕染的缘故,她漆黑的瞳仁里好似蒙上了一层水雾,亮晶晶、水濛濛,却似乎多了一丝惆怅与失落。
“不喜欢这茶的味道?”赵天煜知道她肯定有事,几乎是喝了两口茶的功夫,前一秒,还喜滋滋的像只小仓鼠一般,下一秒,浑身落满几近忧伤的气息。
定是这茶让她想到了某些往事。
“不是,这茶味道极好。”杜云锦忽而翘唇,“那个,天不早了,五叔,还有别的事吗?”。
她这是主动要走?赵天煜黑泽的视线瞧着她,良久,开口,“你这几天来找我,我都知道。”
“哦。”她知道他知道,他是主子,安子这些下人不敢瞒他。
这跟他想象中的反应不大一样,可见这丫头心里藏着事,“我不是故意不见你,实在是这几天忙的抽不开身。”
“真的?”杜云锦眼眸明亮,火灼的盯着他,“所以说,你不是故意在躲着我?”
赵天煜如玉的面庞微微一窒,失笑摇头,“不是。”
“嗯。”杜云锦点点头,一脸委屈的撅起嘴,叹道,“如此,方不负我每晚熬夜给你写的那个方案。”
整整十页,二十多个方案,每一个都写的极其详尽,可见是用了十足的心思的。
“辛苦你了。”所以,他才在她来之前,拿出自己最爱的茶,亲自泡了茶,等她来喝。
他深邃如海的眼睛,含着暖融融的笑意,就那么温柔的瞟她一眼,杜云锦立马觉得小心肝砰砰乱跳起来,那种莫名的喜悦充斥着整个胸臆间,明美的颊转瞬熏然酡红。
“那什么。”平时挺大胆,这会子却又没胆跟他对视了,她左顾右盼,没话找话,“你这书房也不错呢,这灯可真亮,比我那屋的油灯强多了。”
“一会回去带一个。”满正经的口吻。
杜云锦一愣,视线看向他,“给我?”
“熬夜写信,灯不亮不行。”连戏谑都一本正经的。
不要白不要,“多谢五叔,对了,你这里还有没有那种好玩的书啊?夜太长了,我晚上睡不着可以看着打发时间。”
赵天煜微微眯眸看着她,“何为好玩的书?”
这不好理解?“就是有趣味一点的啊,比如说,什么野史啊、言情啊、悬疑惊悚之类的。”
“没有。”答的异常干脆。
没有?“那你平常都看什么书?”
哦,对,医书,她上次在他卧房的床头柜上还发现了。
于是,又补问了一句,“我的意思是,除了医书之外。”
“大约。”他想了想,答,“也没有别的了吧。国子监里夫子教的那些,并非我爱读的。”
“难道,就没几本床头读物?”她也有躺被窝里看书的习惯,可是,绝不是医书,被窝里是放松休闲的,得有趣味才成。
赵天煜又不懂了,“何为床头读物?”
才多大会儿,他就从这丫头嘴里听得许多没听过的怪词儿,是他年纪太大,和年轻人有代沟?还是……他恍惚有种古怪的感觉,好似,她不是他这个时代的人似的。
杜云锦自然不知他心内所想,只是嫌弃似的睨他一眼,“这都不知道吗?你不是喜欢躺床上看书吗?那就是床头读物。”
“哦。”赵天煜只得回答,“我这里没你要的床头读物。”
杜云锦起身,就朝边上的小书架走去,书架一米多高,隔了三层,每一层都放了好几本书。
第一层,她瞄了一眼。
《黄帝内经》、《伤寒杂病论》、《金匮要略》、
没兴趣,她早将这些书都看烂了。
第二层。
《脉经》、《千金方》、《洗冤集录》、《本草纲目》
第三层,《四部医典》……
杜云锦长出了一口气,扭头看赵天煜,“五叔,你平时都在研究这些书吗?”。
“也不是。”其实,这些书他也早都看过多遍,只是,闲来无事,就翻翻看,用她的话,也算打发时间的一种。
“那你平时除了看医书,研医术,还喜欢做点什么?”她走过来,兴致勃勃的问。
赵天煜看了看窗外,不答反道,“天不早了,我差人送你回去。”
“不急。”杜云锦呵呵坐下,端着茶,又喝了一小口,笑道,“你不知道,安子小哥去请我的时候,我已经在被窝里睡了一下午了呢,现在,精神抖擞,浑身是劲儿。五叔,跟我聊聊你呗。”
赵天煜,“……。”面无表情,显然,他没什么可聊的。
杜云锦俏皮一笑,朝他眨巴毛茸茸的大眼睛,“要不,我跟你聊聊我呗。”
她眸中的笑意太过耀眼,赵天煜温润的面上墨色的眸子沉邃着无奈的笑,“下次,现在,送你回去。”
“你亲自送?”杜云锦眼睛晶亮亮。
赵天煜,“……”才想着拒绝,她立马伸手,差点捂住他的嘴,“不许拒绝我。”
大眼睛委屈的睨着他,嘟囔,“你不想想,那日你将我一人丢在马车,自己一走了之也就罢了,我跟到这里来,天天早晚来等你,你说有事,没空见我,我信了。今儿这大晚上的,你随便派个人,叫我过来,我二话没说,从被窝里就爬出来,连晚饭也没吃,麻溜的就到了你这。呵,该问的事你都问完了,用我不着了,就让我走了。让你送我怎么了?多少路啊,能碍着你什么了?就这么不情不愿的样子?”
完了,冷哼一声,瞪他一眼,“你不送我,我自己也能回去,用不着叫别的什么人。”
都说女人是水做的,性子也温润如水的。
可这姑娘是属火的,说点就着,她说送,他可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呢,她自顾自就恼了,虚捂住他的嘴,埋怨了一通,然后,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甩脸子就走人了。
这大晚上的,她不让别人送,一个姑娘家,叫人怎么放心?
赵天煜提了一盏琉璃灯,默默的就跟在她身后,话说这姑娘是真恼了呢。
出了门,她明明知道他就在后头,却一个字不吭,自顾自埋头走路,一副要将地面踩踏的狠样。
他不是个会哄人的,而且,她这气呼呼的样子,讲道理怕也讲不通。
何况,怎么讲?
说他想送?
那她不还蹬鼻子上脸?
其实,杜云锦埋头苦走,使劲踩着地面,不是气着了,而是得意的,没想到,这男人吃硬不吃软啊,这样埋怨一通,竟就范了。
再回想那日马车上,是不是她胆子再大些,直接硬上弓了,说不定他也就从了呢。
她此刻正是跟自己憋着气呢。
没有小轿,这回去的路自然走的慢多了,而漆黑的夜下,他提着小灯,始终跟在她身后,将她前方的路照的亮亮的,心里头也明亮起来。
起码,这男人并没有身在高位的冷漠与傲慢,相反,被她说了,竟还默默的送她,这很说明这男人有一颗善良温暖的心。
外婆曾经就跟她说过,女人找男人,不单要看外表,更要去看他的心,有一颗纯粹善良的心,远比那华丽的外表,更珍贵。
而这男人,既有华丽的外表,又有珍贵的心。
老天真是厚待她了。
一恍间,竟到了。
院门紧闭,她却怔在门口不动。
气性真不小,赵天煜只得上前,欲为她敲门叫人。
手指刚刚伸出,她却猛地一抓,身子一窜,几乎是扑到他跟前,踮起脚尖,猛地向上,温软的唇,印了上去。
本来是想吻他那好看的唇的,结果,激动又紧张,亲差了,唇磕到了他的下巴,再想上移亲回去,但见他漆黑如夜的眸子,愕然的盯着自己,她心下一慌,抢了他手里的琉璃灯,一把推开院门,就跑了进去。
进去之后,想想又好笑。
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她跑什么?
回头,看着那怔愣在夜色中的男人,她咯咯咯的笑的格外没心没肺,“五叔,谢谢你送我回来,明天见。”
许是听见外头的声音,喜鹊忙从屋里出来,看见她提灯回来,忙迎过来,“小姐,你回来了?”
“嗯。”杜云锦进屋,烛火下,满脸春色。
喜鹊瞧了,会心一笑,“锦王殿下给你吃蜜了?笑的这样甜?”
“没错。”杜云锦解下披风,径直往床上一躺,想着刚才门前那一吻,心口的甜蜜都快溢出来了。
喜鹊将披风放好,好奇的过来又问,“真的吃蜜了吗?什么蜜?小姐可带点回来给奴婢了?”
“呵。”杜云锦抱着枕头,咯咯笑的更欢了。
喜鹊一脸莫名,“怎么了?锦王殿下不让带?”
杜云锦笑的肚子都疼了,然后才答,“没错,锦王殿下独有的花蜜,只允我一人品尝,其他人都不能碰。”
“这样啊。”喜鹊耷拉着小脸,羡慕道,“什么样的花蜜,这样珍贵。”
“世上独一无二的花蜜呗,呵呵,你不懂。”杜云锦深吸一口气,脑海里竟是那男人被偷亲过后的样子,是窃喜呢还是窃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