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钱大舅母带着个婆子走上前来,那婆子一脸焦急,伸出手想从罗真手上拉走钱嬷嬷,钱嬷嬷却拼命推拒,一只手只管紧紧捉住罗真的衣袖不放。
锦绣忙走过去,和罗真一起搀住钱嬷嬷,安抚地轻轻拍着钱嬷嬷的手,让她情绪稳定下来。
钱大舅母见此,便制止了那婆子,叹口气对罗真和锦绣说道:“这钱嬷嬷本是咱们家旧仆,有些年纪了,她跟着大姑太太去罗家,后来又流落在外头多年,寻回来了就不忍她再辛苦操劳,安置在后院闲住荣养,但这人是闲不住的,每日总要找活儿作,只好由着她占了小院一角,自个儿养些鸡鸭种菜栽花的,平日绝不踏出那篱笆院一步……便是这几天家里热热闹闹她也没到前头来,我们都当她百事不管了的,不曾与她说什么。却是刚刚牛妈妈去后院,顺嘴儿告诉她几句,说是京城罗家的表少爷、大姑太太的儿][].[].[]子来了,如今又要回京了!这钱嬷嬷就呆了一晌,然后发了疯似的地直冲出来,谁也拦不住!”
跟在钱大舅母身边的婆子便是牛妈妈,惶惑地说道:“钱嬷嬷别看嘴巴不能说话,可她眼神儿还好着呢,手儿也巧,做的针线活精巧细致,还会教小姑娘们做衣裳编结络子,她那屋里平日总有人过去坐坐,老奴也常来常往,表少爷和表少女乃女乃刚以那天钱嬷嬷就听说了,这两日来府里吃的喝的,仿似过年一般,我们底下人也一样,钱嬷嬷自然是知道贵客还住在府里的,可她神色并没什么不同……方才老奴不过是多嘴说了几句,她竟就变成这样儿了!”
“妈妈对钱嬷嬷说了什么?可否再说一遍,让我们也听听?”锦绣问道。
牛婆子心虚地瞧钱大舅母一眼,低着头不敢看罗真和锦绣,嗫嚅道:“老奴、老奴也是跟在旁边,听、听说的——咱们表少爷,虽是罗家三房过来,但不是现在的三房太太所生,而是先前那位贾太太……”
钱大舅和钱二舅同时黑了脸,钱大舅怒瞪着钱大舅母,钱二舅则回头去找钱二舅母,两位舅母满面通红,羞愧不已。
钱府婢仆不多,牛婆子是在主母跟前听使唤的,而在府里敢于讨论这样话题的,自然是主母们。
罗真是过继的,这是事实,倒也不用太忌讳,但谈论着这样话题的时候还是应该避着些,不相干的奴仆,通常不会让她们听到。
这道理两位太太都应该懂的,牛婆子偷听了谈话跑去跟个哑巴学嘴,按说也不算什么大罪过,到底算是两位太太御下不严。
但此刻显然不是追究的时候,两位舅父暂时隐忍着没找太太们的麻烦,只是要她们想法子把钱嬷嬷弄走,别耽误了外甥行程。
钱嬷嬷却紧紧抓住罗真的衣袖不放,充满泪水的双眼里全是祈盼和哀求!
罗真看了看锦绣,问钱嬷嬷:“嬷嬷可是想跟我们走?”
钱嬷嬷睁大眼睛,用力地连连点头。
钱大舅和钱二舅不免动容,按说罗真如今成了钱氏的儿子,而钱嬷嬷是钱氏陪房,服侍过钱氏,罗真给钱嬷嬷养老,那是应该的!
可罗真到底不是钱氏亲生,有些事,他可以不用理会!
罗真却指着锦绣,对钱嬷嬷道:“这是我妻,如今的罗家二房少女乃女乃,保定侯府主母,嬷嬷认一认,以后你就跟着少女乃女乃,由她给你做安排!”
钱嬷嬷立刻松开罗真,就要扑倒下跪给锦绣行大礼,锦绣搀住她笑道:“嬷嬷不必如此,您既是婆母跟前人,便是长辈,我和夫君当敬重。以后咱们保定侯府,您就是最老资格的老人了呢!”
罗真也对钱家舅父说道:“当年成国公府发生了什么,我也不能完全了解……多谢舅父将钱嬷嬷赎回来,钱嬷嬷是母亲身边人,当由我来赡养,这就将她带回京城去了!”
两位舅父连连点头,钱大舅父感慨道:“陈年旧事,便连我们都不清楚,何况是你?过去就过去了,不要放在心上!你如今是朝廷重臣,需要费精神的地方很多,千万要注意保重身体!钱嬷嬷想跟你去就让她去吧,毕竟她那一家子几口,当年应是在京城被发卖时失散的……”
罗真听到那最后一句,若有所思。
眼看时辰不早,侯府侍卫、管事们都已将车马队列打理停当,罗真和锦绣再次向舅父舅母拜辞,与表兄弟姐妹们挥手告别,然后登上车马,一行人启程回京。
罗真一回到京城就开始忙起来,毕竟离开了六天,衙门里该他打理的事务还是得经他手眼才行,就积攒在那里等着呢。
而锦绣也没闲着,不在家的几天里就收到好几封拜帖和请柬,如今又已到二月,春耕在即,京城郊外甚而是赤州那边的各处农庄都得计划起来,虽有庄头管事们,但按照罗真的想法,得有个总的布署规划才成。
还有各商号、作坊,还有家庭俗务和各方应酬往来……事情只多不少,每天都够她忙的。
偏偏钱嬷嬷刚到京城,就病倒了。
罗真和锦绣商量过,决定隐瞒钱嬷嬷身份,将她当成是钱家那边来的远房亲戚,安置在侯府南面一处院落居住,配给她两个丫头和一位做粗活的四十多岁仆妇,平日可陪钱嬷嬷说说话,虽然钱嬷嬷哑巴了,但她不是天生的,耳朵好使着呢。
钱嬷嬷病倒,罗真给请了太医诊看,顺便为她做全身检查,之后锦绣便根据太医的脉案和方子,用葫芦洞天的药材配药给钱嬷嬷服用。
钱嬷嬷为何变成哑巴,这个不用别人多说,出身国公府的罗真约莫能知道原故:通常这是世家豪门常干的事,无非就是底下人犯了大错或是知道了主人家什么了不得的秘事,被主人灌下哑药,然后远远发卖!
太医诊断过后给出的脉案说明,钱嬷嬷就是被灌的哑药!
所以哑药也属于毒药,而毒药能控制的,锦绣翻看医书典籍,凭里头方子制作出来的那些解毒丸基本上都可以解决!
只不过钱嬷嬷这个哑病太久了,而且她身体状况并不算好,得费些时日慢慢调养,一边用着药,也得一两个月之后才能看出效果。
钱氏当年的情况,对于罗真和锦绣来说就是谜一样的存在,但凡有点好奇之心,谁不想破解那个谜?
虽说钱氏非亲生母亲,但那也是嗣母,而且钱氏死的时候贾氏还活着,钱嬷嬷必定有关于贾氏的记忆,如果她能开口说话,总会说出些贾氏的事情!
当然还有金氏!
锦绣不在京城几日,侯府接到的五六份名帖和请柬中,就有一张来自南安郡王府,是南安郡王妃差人送来的。
既然已回来了,锦绣少不得回个帖,表示近日会去回访郡王妃。
南安郡王妃得了回帖,却在当天下晌就跑来保定侯府。
这么急切,必定是因为先前给的那些猴头菇并不顶用,没能控制住南安郡王府两位小姐的病情。
锦绣心知肚明,面上不显不露,亲自往二门迎接郡王妃,到二堂上坐下献茶、闲话,果然没说上几句,郡王妃便提到了两个女儿的病情。
锦绣给的那些干猴头菇,其实就是山里采到的寻常货,也出自东山村东山上,但未经洞天泉水浇灌,南安郡王妃倒是半点没怀疑,都做成汤给两个女儿服用,吃完了那两斤干猴头菇这才回了京城。
“绣儿啊,我知道有些为难你,可实在没法子了!这猴头菇或许只是对解某种毒物有特效,比如你贾家舅舅和罗家世子的箭毒,我家那两个却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胎毒,不一样!不过,她们吃着这些猴头菇汤,说是也有种不一样的感觉——身上舒泰,睡得挺好,心里不那么躁得慌。只是,该发病的时候,还是一样凶险,没法控制得住!”
南安郡王妃抹着眼泪,神情有些绝望:“还得用着先前名医给的秘方,制那种保命药丸。可适合的药材实在难寻,十年、二十年的灵芝都买不到,何况是百年灵芝!我怕是保不住她们了……如今能做的,就是再找些这样的猴头菇给她们吃吃,能让她们在病得不严重的时候好受一点,也罢了!因而我来问问绣儿,可否写信请你赤州那边的亲戚帮忙收集,只要你们村里那一片山上长的,我自会派人过去接应带回来!”
锦绣起身执壶,往南安郡王妃茶盏里续了些热茶,说道:“郡王妃不要难过,也不用太着急,两位小姐受胎毒折磨,都能坚持到现在,说明她们福泽深厚,不会有事的。之前您与我说过,那位名医方子配制的药丸子,须得有上年份的灵芝才有效果,我在写家书的时候就顺便提了一提,让亲友们帮忙到各药铺问问看,前些天收到回信,说是赤州城里药铺好像有几十年份的灵芝,还有雪原虫草、深山石缝里找到的生长百年的铁皮石斛……就是价钱贵得吓人!我与夫君从朔县回来才看到那信,本待这两天过府与您说说……”
南安郡王妃激动得一下子站了起来,紧紧抓住锦绣的手道:“可等不及了!幸好我先过来了!好孩子,快告诉我是哪家药铺?哎呀!管它哪家,只要是在赤州城里就跑不了!罗真呢?我想见见罗真……还是算了!他此时都没下衙,还是我回府去让他们想法子!绣儿,我先走了啊,等把这事办下来,我再好好谢你!”
南安郡王妃说着,人已奔到厅门口,仔细一看,她竟是双手提着裙子跑得飞快,哪里还有半点郡王妃的雍容仪态。
锦绣也不由得喟叹,可怜父母心啊,为了两个女儿,南安郡王妃算是倾尽所有心血了。
罗真派人放到赤州城内药铺的几样名贵药品,全是葫芦洞天药圃里采的,不论品相、年份,每一样都在百年以上,南安郡王府或许要花费一大笔银子,但是两位小姑娘从此就与那病痛绝缘,很快会恢复健康。
回到侯府两天,锦绣才有闲空问起洪彩衣的伤势,蒋燕说侯爷一向舍得给属下们用好药,洪彩衣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而那个洪清风,果然如罗真如说,他们从朔县回到京城,侯府人便已与太子那边的人协商好,将此事处理清楚,洪清风失去了留京任用的机会,倒是没有被遣回西北边关,全家人却被扔去了南岭未开化的蛮荒之地!
二月中,春帏如期举行。
临考之前,罗真特意宴请那位钱家表兄弟,同时前来赴宴的,还有从赤州那边过来的十几位举子,包括福兴县几位,曾与冯进同窗同期,锦绣得称呼一声世伯或世叔。
张举人却不在其中,去年秋帏冯进倒霉没能考中举人,张立洲考上了,而这次进京会试,冯进的霉运却传到了他身上——中途得了重病,不得不放弃会试,呆在原地医治疗养。
锦绣是在腊月里才回到京城,过年时更是不得不入住国公府,无暇想起那几个本乡来的举子,而没有了与冯进关系最亲密的张举子做头,那些个举子一时间也不太好上门探访,直到罗真将他那位钱家表兄弟送回到举子云集的书院街客栈,正好锦绣那几位举子老乡也住在那里,听到保定侯名号,赶忙鼓起勇气上前相见说话,罗真客气地请他们在外头用了顿饭,并表示近期可能有点忙,而举子们正好也紧张备考,等自己忙过几天,临考之前一定设宴为他们壮行,预祝高中杏榜。
因此便有了这次宴请,席上还请得不少文官雅士做陪,说的尽是些鼓劲励志的吉祥好听话,举子们心情振奋,高兴过头几乎都喝醉了。
锦绣很无语,还得用心为他们做“加料醒酒汤”,不然后天还醒不了酒的话,考不上可有得报怨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