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霄只觉一记惊雷重重地劈在了他的耳畔,震得他耳膜轰隆心头一乱.他设想过很多答案,可在这一刻,他却觉得什么都没有如此直白令他震撼.
他目光如鹰隼冷酷寒意四射,一双放在膝上的手掩在袖中已捏得发白,艰难得咽了一口唾沫,如临大敌地道”四姑娘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乐妤却漫不经心,神情慵懒,仿佛刚才的话不是自己说的,提起紫砂壶为君霄面前的茶盏续上:”这里没有其他人,我说了什么都不重要.”
君霄渐渐镇定下来,沉默片刻道:”这是大司马的意思吗?”乐妤明白他话中所指,暗叹了口气:”这是我的意思.”
君霄难以置信地看向乐妤,这个女孩子不过十三四岁,虽然才华出众容貌绝丽,但毕竟只是一个养在深闺身份尴尬的千金小姐.她居然说这是她自己的意思?!他突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夺嫡是如何血腥艰险的道路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个小姑娘她凭什么跟自己坐在这里?
君霄起身,淡淡地道:”我欠你一个人情.”说着便转身欲走.他的反应在乐妤意料之中,但她也只是抿了一口微烫的茶水,淡淡地道:”前朝后宅,本就是一体.谁说女人就应该相夫教子依附而活呢?你出身不如大皇子,圣眷不如二皇子,就连三四都比你更有可能.在这种时候,不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反而因为我是女子就心存蔑视,不嫌太过不智了吗?”
君霄迈出的脚步顿住,想起眼前这个女子在赏春宴大放异彩，那一笔狂放不羁的草书让人震撼，棋艺绵密诡异，竟连程凌烨都不是对手，还能轻而易举便解了自己当时的进退两难，又岂是寻常闺阁女子？
他悄然回转坐下，目光复杂地看着镇定自若的乐妤，良久才问道：“为什么？“虽然他说得没头没尾，乐妤却明白了他的意思，放下茶杯正色道：”大皇子多疑残暴，狠毒冲动，除了出身没有一样是人君气象；二皇子懦弱无能，根本驾驭不了朝堂诸多势力，你虽然出身比不上他们，却性情坚毅，善于隐忍，城府手段都不欠缺，我选择你也是理所当然。“
君霄恍惚想起另一人，与乐妤的话多有重合，这不禁让他深深地看了乐妤一眼，“话虽如此，但储位终究离我太过遥远。你有什么想法？“
乐妤心头微松，莹白如玉的脸颊微微扬起，自信的神态光艳逼人：“大皇子身为嫡长子到如今仍不能被立为太子，归根结底不过是圣眷罢了。二皇子平庸却能成为储君热门人选，归根结底也不过是圣眷罢了。他们可以，你为什么不可以？“
君霄硬挺笔直的剑眉微挑，“我的出身始终是硬伤，就算能夺得父皇关注，也不能令朝中众人服气。“他的语调平常丝毫没有起伏，显见只是陈述一件事实，并没有怨恨自卑或是不甘。
乐妤抚模着手中紫砂茶杯光滑圆润线条，眸光森寒：“你生母早逝，若你不介意，另认一位高位的妃嫔为母，便能扭转出身，至少跟二皇子平起平坐。“
君霄心念疾转，安贵妃身为首辅安怀素之妹，得了皇上十几年盛宠，位份只在皇后宋氏之下，却没有一男半女。如今安家已经隐隐靠向了大皇子一系……他有些迟疑，“安贵妃？“
乐妤目光晦暗明灭，浅浅笑意浮现却没有接话。君霄深深吸了口气，看着乐妤的目光已经有所不同，有这样的见识的女子，又岂能轻易遇到？
桌上的茶壶已经凉了，喝着冰冷微涩的茶，君霄心头却是滚烫。珠玑立在一旁脸色已是惨白，她不意乐妤竟如此大胆，胆敢参与夺嫡这样动辄抄家灭族的事情！她只是一个丫头，如今却听到了这样的大事？！
君霄按捺着心头的激动，问道：“今年父皇万寿节格外隆重，寿礼方面我应该怎么做才能得其欢心？”
乐妤含笑，“殿下放心，我必然会为殿下寻求一份与众不同龙心大悦的寿礼。”君霄兴奋之余又有些迟疑，“如今我羽翼未丰，贸然出头会不会引来两派人的共同针对？”
乐妤垂眸看着桌上石青夹金丝刺绣锦缎桌布上的花纹，鸦青睫毛轻眨投下一排细密的阴影，“夺嫡之争才刚刚拉开帷幕，一切还言之过早。朝臣，勋贵，都眼睁睁看着呢。你也要让人家看到希望才是，否则会有谁愿意跟随你呢？不过一份寿礼，还不至于引起两派人的警觉。”
君霄走了之后，乐妤坐着半天也没动弹，良久才缓缓吁了口气。萧家早就已经处于漩涡之中，父亲很明显是想要置身事外的，可若任由发展，两年后大皇子就会得封太子，这个人心胸狭窄，多次拉拢父亲都遭到拒绝，只怕心中已是怀恨，就算自己阻止了乐娴成为太子妃，也无济于事。
乐妤很清楚，萧家最大的阴影来自于大雍最至高无上的人，自从得知安顺郡王府的事后，乐妤已隐隐约约仿佛窥见了当年事实的一角。只有参与夺嫡，扶持与萧家有利的皇子才能有自保之力，或者，才能免于那悲惨的结局……
珠玑将乐妤杯中的残茶一泼而尽,颤着手换上滚烫的新茶.乐妤醒过神来,看见珠玑虽努力镇定但仍免不了十指颤抖浑身哆嗦神情惊恐.
乐妤轻叹口气,握住珠玑的指尖止住她内心的惶恐和惊惧:”别怕,有我在,一定会护着你们的.”简简单单一句话,却似有神奇的力量,珠玑不再哆嗦,怔怔地看着乐妤,语调酸楚地道:”姑娘,你这是何苦?为什么要这么做?”
乐妤一阵沉默,她不知道该怎么向自己的心月复解释,扫一眼青玫,却是表情平静甚至是木然,像是根本没听见之前的一切.
乐妤张了张嘴,还是欲言又止,黯然道:”我有我不得不为之的理由,珠玑,谢谢你一路陪着我保护我,这件事的确太危险,我也不想你们跟着我去冒险.”说着顿了顿,还是咬牙道:”我不怪你们,回去之后我会给你们两个寻一家好人家,把你们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珠玑愣了.连同青玫也怔住了,珠玑悲呼一声,砰地跪下,眼泪如珠子般坠落:”姑娘!您别不要珠玑,珠玑是您的奴婢,珠玑不走!”
青玫咬着下唇不说话,眼中却流露出倔强.乐妤轻轻抚模珠玑白皙女敕滑的脸颊,眼中也浮现出伤感,”傻丫头,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早晚有这一天的.前路如何,我自己都不知道,又岂能让你们……”
冷冰冰的青玫第一次打断乐妤的话,话里隐有怒气,”我是姑娘买来的,生死都是姑娘的人,再说了,我们俩都走了,姑娘还有人可用吗?”
珠玑拼命摇着头,泣不成声:”姑娘,奴婢不是怕危险,奴婢绝不会弃姑娘于不顾,奴婢,奴婢只是….”青玫自顾自地拉珠玑起身,”她只是被吓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