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版的爹娘早就不在了,只余一对兄嫂管着一处庄子上的出息,也不过是有些体面而已.老夫人给她找的人家也是庄子上的管事,离她兄嫂并不远,只有二三十里地.
玉版做了这些年的大丫头,吃穿用度都不同常人,更别提那份体面,哪里愿意出去做个小小的管事娘子?
她醒过神来,膝行上前抱住老夫人的腿,大哭道:”老夫人,老夫人不要啊.玉版不想出去,玉版愿意伺候老夫人一辈子啊.”
老夫人不为所动,脸色已极为不耐烦.邱妈妈有眼色,连忙一把推开玉版,喝道:”放肆!老夫人慈悲,放你出去,已是顾念你的体面,休要不知好歹!”
玉版哭得妆都花了,她巴结着大姑娘,也不过是存着像葛巾一样飞上枝头的心思,年轻英俊的大公子又岂是庶出的二老爷可比?不过是帮着进言撺掇老夫人去赏花,要早知道会被老夫人撵出去,她哪还敢多说一个字?
见她不肯出去,老夫人眉峰间渐渐聚集起怒气,邱妈妈心头一跳,老夫人这几天气性可不好.她忙半搂半强迫地强行将玉版拉起来,暗地里在她柔软的腰侧狠狠掐了一把,笑道:”恭喜玉版姑娘了,大喜啊.还不快给老夫人磕头谢恩.”
玉版疼得一哆嗦,也醒过神来了,是啊,自己充其量也不过是个奴婢,哪里还真能强得过老夫人?
玉版被邱妈妈拉了出去,拖回了自己屋里.玉版趴在床上嚎啕大哭。伤心不已,却只得了邱妈妈一声冷哼:”你还以为自己是那个尊贵的大丫头呢?老夫人赏了你的身契,外带赏你二十两做嫁妆。还不快收拾东西,赶紧出去?”
说完,呸了一声,转身就走,心里称愿,这小蹄子,平时拿腔作势。仗着老夫人,就连对自己也敢甩脸子冷言冷语,活该!
玉版被老夫人许了婚事赏了银子出去了的消息不消一刻便传遍了萧家的每一个角落.顾氏听到消息也不过轻轻一叹。眼前浮现那个鹅蛋脸笑容温和的丫头,这都是自作孽啊.
芳景端进来新鲜切好的金黄橙子,笑着道:”夫人用些橙子吧,再新鲜不过了.”
顾氏有些懒懒的。随手取了一瓣。她回来之后萧邦维就悄悄地将前因后果说给她听了,只隐瞒了乐娴兄妹的不怀好意,只说成是徐依依不学好.
即便如此,顾氏心里也腻味得慌.毕竟,之前徐依依还对自己格外讨好呢,原来竟是有目的的.
屋外传来芳姿的惊呼:”四姑娘….”
顾氏心头一跳,连忙丢下橙子,问道:”怎么了?”
乐妤一身浅紫狐皮对襟镶雪白貂毛长袄。玫瑰色八幅绣玉兰湘裙,身姿窈窕飘逸地走进来。她没有戴面纱,略略描了点翠黛的长眉秀美清淡,形若远山,一双琉璃般光彩生辉的明眸笑意盈盈灿若星辰,脸上的肌肤光洁红润,吹弹可破,莹白如玉得毫无瑕疵,整个人美得让人惊艳.
顾氏彻底呆了,随即想笑却不敢笑,唯恐眼前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颤抖着伸出了手去,想要触模近在咫尺的女儿.
乐妤快走几步,一把将顾氏温热柔软的手放在自己脸上,含笑道:”娘,我好了.”
顾氏忍了许久,眼泪还是扑簌簌地往下掉,她喜极而泣,不住摩挲乐妤的脸,额头,”妤儿好了?脸上的伤疤没了?”
乐妤欢喜地站着任她像傻了一般地模着自己,柔声道:”是啊,娘,我真的全好了.您不用再为我担心了.”
适才的不快一扫而快,顾氏只觉得自己要欢喜得傻了,她的女儿,真的好了?容貌又回来了?不用再担心嫁不出去了!
这个消息无疑是令人惊奇的,不知多少丫头婆子私底下议论,四姑娘的脸蛋是毁定了,这辈子都要戴着面纱过活了.谁知她竟疤痕全消,容貌复原了.
从和凝堂回来,褚玉苑就传出消息,大姑娘病了,是风寒之症,病的不轻.乐娴呆呆地坐在窗前,许久都没有挪一挪身子,她穿着一身月白的衣裳,寒风从开着的窗子外灌进来,有种孤清的凄冷.
她需要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自己还没有败!萧乐妤,你不会继续好运下去了!
翠烟急匆匆地进来,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拍着胸口道:”姑娘,不好了!四姑娘的脸,脸,…”
乐娴脸色大变,一把揪住翠烟的衣襟,”她的脸怎么了?”她心脏咚咚跳着,有了不好的预感.
翠烟满脸不忿和难以置信,”她,她的脸竟然全好了,恢复如初了!”
乐娴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足下变得软绵绵的,有些站不住,跌坐在椅中.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她留着一寸长的指甲涂着大红色的蔻丹,尖利地刮在坚硬的花梨木雕花玫瑰椅的扶手上,竟生生折断了.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费尽心思却总是被她搅了呢?萧乐妤啊萧乐妤,你有本事!难怪能那么淡然,竟早就好了,却一直装毁容!
你还真是命大呢,怎么都不肯死呢?若这个世上没有你,那该有多好啊!乐娴原本柔和的杏眼陡然圆睁,浮出一抹狰狞的血色.
乐妤陪着顾氏用了饭,又一起去给老夫人请了安.最近全都是烦心事,见乐妤脸好了,老夫人也很是高兴,还特意赏了她一对嵌绿松石点翠赤金牡丹花簪子.
从和凝堂回了院子,乐妤踌躇半天还是写了张纸条,让青玫拿去交给老丁.青玫抿着嘴笑得古怪,不等乐妤翻脸,已经跑了出去.
不到半夜程凌烨就收到了那张短签,寥寥几个字,坦坦荡荡大大方方,是那个丫头的做派:伤势已愈,多谢,必有后报.
程凌烨勾唇一笑,心情很是愉悦,自动过滤了后报云云,珍而重之地将这张字迹隽秀的短签放入了书房架子上的匣子里。
遥远的江南,这时候却不及北方帝都严寒,处处庭院园林的亭台楼阁,仍是溪水潺潺,松青花艳。苏沅芷坐姿端正笔直,一笔一划地将佛经最后一页写完,才唤丫头端水浣手。
江南书香世家,最讲究养气从容闲适之态,苏何氏虽然心里焦急,还是耐着性子等苏沅芷擦干了手落了座,遣退下人方道:“沅芷,这萧家欺人太甚,亏他们还是名门皇族,居然在嫡子娶妻之前纳妾,一点规矩礼数都不讲。咱们该怎么办?你要是觉得委屈不愿,娘就让你爹退了这门亲事!反正是他们无礼在先!”
苏沅芷是标准的江南闺秀,生得极斯文秀气,弯弯的细眉下眸子柔和温婉,鼻子小巧而挺直,一身淡黄立领束腰绣迎春花枝锦裙,显得人淡如菊,优雅婉约。
她抿着嘴儿听其母愤愤不平,手势轻柔地将冒着腾腾热气的碧色茶水缓缓倾倒在苏何氏的杯中,微笑着道:“母亲不必为女儿烦恼,萧家也不是那不讲究的人家,自然要对咱们有个说法,否则当初爹娘也不会应下这门亲事。”她语调舒缓,声音甜美,适当地安抚了苏何氏的暴躁性子。
苏何氏出身宿州大族,性子火爆急躁,跟苏沅芷恰恰是两个极端,苏家的事也大半是苏沅芷做主。
苏何氏喝了口茶,平了平心头的气,低声道:“那大长公主还算坦白,说是受了那女子的算计,不得不为之。我看她那意思是极不喜那寒门女子的,等你过门就一切交给你处置,她会装聋作哑的。”
苏沅芷极爱风雅,尤喜烹茶,制香,只见她眉目不动,五指如兰花般洗茶,冲泡,动作十分优美高雅,不带一丝烟火气,口中淡淡地道:“萧大姑娘日前已经给我来过信,说明其中原委了。我也不是那善妒容不得人的,不过一个妾室罢了。”
苏何氏极不甘心,插嘴道:“可那是贵妾……”苏沅芷漫不经心地端起泡好的茶,眉目隐在氤氲的雾气中若隐若现看不分明:“贵妾也是妾,母亲难道还对我不放心吗?”。
想到女儿对待家里众多姨娘庶女的手段,苏何氏放了心。她性情急躁受不得挑拨,夫君又喜好美色,美其名曰红袖添香,风雅之事,家中姨娘通房无数,可自己这个女儿却温温柔柔地将这些人管得服服帖帖的,又岂会惧怕区区一个孤女?
苏何氏这样一想,便道:“那我怎么回信?答应他们吗?”。
苏沅芷靠着扶手,把玩腰间的五彩流苏玉佩,冷笑一声:“他们想得美!若我们如此软弱好说话,只怕那起子富贵眼睛,没人会看得起我!”她一不快,眉间的温婉荡然无存,平添一股凛冽的寒意。
苏沅芷跟乐娴算得上是手帕交,这次却对乐娴很是不满。你萧大姑娘平日里不可一世,认为自己手段了得,却连继母和外来的野种都收拾不了,害得未婚夫多个女人,给自己添堵,怎么想都如吞了只苍蝇般难受,又岂能就这么算了?
苏何氏彻底糊涂了,左也不行右也不行,这到底要怎么办才好?苏沅芷沉思片刻道:“母亲,你回信先不要松口,只说受此奇耻大辱要退婚,等对方开条件吧。”
苏何氏一向对苏沅芷言听计从,这回也不例外,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又道:“那你父亲怎么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