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妤含笑看着,没有往上凑,而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屋里,等到又都说笑了好一会才随着顾氏回去.顾氏感慨不已,”看着周氏春风得意的样子,就像康哥儿当真是她生的似的,也不知道葛巾现在心里如何难过呢?”
乐妤眸光闪烁,”这事咱们可都管不着,主母要过继庶子,那是天经地义感恩戴德的事情,葛巾要是苦恼不同意,那就是不懂事不值得抬举,完全没有挣扎的余地.”
顾氏点点头,长叹了一声,就算她是萧家宗妇,这事也是插不上手的,也只能同情同情了,”算了,添丁是喜事,不说这个了.倒是洗三礼,咱们该送些什么?”
乐妤不以为意,”洗三是习俗,不过是些金银锭子罢了,倒是满月是正经,倒要想个好贺礼.”
顾氏也很喜欢康哥儿,又因为跟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年岁相仿,以后肯定是从小长到大的玩伴,便越发上心,”项圈怎么样?赤金嵌宝,还是赤金嵌玉的?或者金玉麒麟……”
送了顾氏回去,乐妤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招手叫过绿竹附耳一番叮嘱,绿竹边听边点头,眼底满是惊讶,听完没有迟疑,干脆利落地出去了.
乐妤也转而吩咐珠玑,”通知明路,我要出去一趟.”珠玑面色凝重地点头去了,等到乐妤回来时,天色已经擦黑,各房各院都已经开始用晚饭了.
青玫招呼着丫头们摆上饭,在乐妤吃饭的空当低声禀报,”二房那边新换了女乃娘,康哥儿很安静,吃得香睡得香,老夫人下午又去看过一趟才放了心.而葛姨娘那里,二夫人拍了不少人去游说嘲讽,二老爷也亲自去跟葛姨娘说话,听说葛姨娘已经答应了,二房里里外外喜气洋洋,很安详.”
乐妤细细咀嚼口中的清蒸鱼,微哂道:”有了男丁继承家业,自然喜气洋洋.”青玫没有多嘴,续道:”洗三礼是老夫人亲自操办的,请的是甘泉寺的高僧为康哥儿祈福.”
乐妤奔波了大半天,早就饿了,耳中听着,手上也没停,喝了一口鲜美的鸡汤,轻笑一声:”甘泉寺吗?”
洗三礼这天,萧家的宗族亲眷,姻亲大部分都来了,连顾母这样极少上萧家门的也都派了朱氏前来观礼.
一干女眷们个个笑容满面,看过了康哥儿便移至正院吃茶说笑,午饭照例摆在正院,由老夫人亲自作陪.仪式是在吃过午饭之后,按往常的例子由接生的稳婆主持.
老夫人呵呵笑着,陪着众人站在四周看稳婆洗三.稳婆是做惯了的,又因萧家出手大方,越发精神卖弄,将康哥儿托着放入以菖蒲,艾草熬成汤的紫铜大澡盆里,口中吉祥地呼道:”一搅两搅连三搅,哥哥领着弟弟跑,七十儿,八十儿,歪毛儿,淘气儿,稀哩呼噜都来了.”
被水一激,康哥儿顿时扁着嘴大哭起来,声音洪亮高亢,朱氏笑着道:”这小子响盆倒响亮.”老夫人与有荣焉,呵呵道:”是啊,足有十斤呢,有劲儿得很.”
稳婆继续念叨:”先洗头,做王侯;后洗腰,一辈倒比一辈高;洗洗蛋,做知县;洗洗沟,做知州….”老夫人便带头往盆里扔了一把金锞子,接着是顾氏,也是一小把桂圆大小的金锞子,都是些寻常的笔锭如意,状元及第的样式.稳婆心中一喜,看来今天的收获不小啊!
照规矩,洗三所得的东西都归洗三的这些吉祥姥姥所得,稳婆自然十分喜悦,也就更加卖力起来.紧接着,便是周氏娘家的亲家夫人和萧家的宗亲,也都是些金银锞子等物,等到长辈们都给过了,才轮到乐娴一众小辈.没一会,铜盆里便堆起了高高一摞,喜得几个稳婆笑得合不拢嘴.
康哥儿也怪,除了刚开始哭闹了几声,一个澡洗完,竟是不哭不闹,嘴角还咧着,像是在笑.朱氏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忙捅捅身边的顾清,”瞧瞧,这孩子可真爱人,像是在笑呢.”
她不说还好,一说大家都啧啧称奇起来,萧家宗族一位太太就神神秘秘地奉承:”听说这一般的孩子都要等到满月之后才会笑呢,只有那特别聪颖有出息的才是刚出生不久就会笑.康哥儿日后必定是不凡的.”
虽然都知道她是在奉承,但也没人会反驳,都纷纷称是.洗完澡,老夫人便亲自把康哥儿抱了,送至甘泉寺高僧面前等高僧祈福顺祷,这也是习俗,并无太多特别.
这些繁琐的礼仪规矩做完,康哥儿早就困得睡着了,老夫人心满意足地将他交给周氏,又陪着客人们玩了会牌,等到用了晚饭才各自归家.
可等到半夜时分,老夫人便被一阵细语声惊醒了,她睡的卧房是拔步床,工艺繁复精致,宽阔得占据了半间屋子,外头值夜的丫头便睡在外间的大炕上,隔了这么远,还能听见说话声,势必是有事了.
老夫人皱了皱眉,清咳两声,”魏紫,出什么事了?”
外面声音顿时消失,良久才听魏紫掀帘子进来,恭声道:”奴婢们吵醒老夫人了,是蔚蘅院那边来人了,想要请老夫人过去,老夫人这两天睡得不好,奴婢便拦了拦.”
老夫人一激灵,猛地掀被子起身,三更半夜的,蔚蘅院来请人还能有什么好事?”怎么了?是不是康哥儿有什么?”
魏紫暗叹一声,却不敢再隐瞒:”说是康哥儿又哭又闹,把吃下去的女乃全都吐了,二老爷和二夫人便乱了方寸.”
老夫人惊疑不定,”吐女乃?哭闹?”魏紫连忙过来,给老夫人披上一件衣裳,安慰道:”婴儿吐女乃也是常有的事,刚刚落地尚未满月,半夜不肯睡哭闹也是有的.”她说的不算错,刚出生的婴儿不能适应人间的气候昼夜,会有这些常见的现象,一般等到满了月适应了便会好起来,所以她也未把事情放在心上,只是拦着.
老夫人沉吟片刻,”周氏倒也罢了,老二不是咋咋呼呼的人,若是寻常哭闹定不会来寻我.”她心下担心,横竖这一闹也睡不着了,便毅然道:”快,给我换衣裳,过去瞧瞧.”
魏紫不敢拦,只得叫起另一个丫头,伺候着老夫人换衣裳梳洗,心底却着实将周氏埋怨了个透.可等到了二房,她也吃了一惊,心底的埋怨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因整个二房灯火通明,正房外隔着老远便能听见康哥儿的哭声,撕心裂肺令人心酸.二房的几个姨娘也都聚在廊下,不管心底是不是幸灾乐祸,面上都是急得团团转,却进不了屋,只能在廊下等消息.正院这边出了事,她们这些妾室不管到底关不关心,都不敢不过来,即使帮不上忙,也要表明一下态度.
见老夫人带着韩妈妈和丫头们进屋,正抱着康哥儿来回踱步满脸焦急都快要哭出来的周氏如蒙大赦,”母亲,您快来瞧瞧,哥儿这是怎么了?”
新选的两个女乃娘站在一旁满脸都是尴尬,萧邦紘也是着急地搓着手,就连衣衫不整的乐娆都眼眶微红无精打采,像是也被吵得睡不着觉.
老夫人疾步过去,定睛一看,也不由担心地道:”好端端的怎么如此哭闹起来?”说着已手势轻柔地将康哥儿接过来.好好的孩子白日里还是可爱乖巧,可这会儿却哭得小脸涨红,声音嘶哑,样子可怜无比.
老夫人心疼得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哄着:”乖,乖,我们康哥儿不哭啊,怎么了呀?怎么哭啊?告诉祖母啊,祖母疼你啊.”
可却丝毫没有效果,看康哥儿哭得脸色都发青,老夫人也慌了神,“到底是怎么了?白天还好端端的?”
女乃娘也模不着头脑,”哥儿先都是好好的,不知怎的,就突然吐女乃了,我们和二夫人给哥儿换了衣裳就开始哭起来,这都快半个时辰了,您听听,声音都哑了,还一直哭,再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
果然,康哥儿已经不如先前哭声洪亮,抽抽噎噎的好不委屈,精神头也萎靡不少,萧邦紘心疼不已,”这可怎么办?要不然赶紧去请大夫?”
老夫人诧异不已,”你们还没请大夫?还不快去!”最后这句老夫人几乎是吼出来的!更是对周氏十分不满,夹枪带棒地道:”到底不是自己生的,都这个样子了,连大夫都没请!”
周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嘴唇嚅动,她想着孩子哭闹再正常不过了,哪里就需要请大夫?多抱抱哄哄不就好了?可她明智地把这口气咽了下去,这个时候不是跟老夫人叫劲的时候,眼看就要得到这个孩子,可不能现在得罪老夫人.
二房鸡飞狗跳人仰马翻,水榭里却是清凉宁静,乐妤躺在垂着月白娟纱帐子的床上,星眸微闭,静静地听着绿竹回禀,等她说完,好半天才幽幽叹息一声,”苦了孩子了…”
绿竹知道乐妤心里不好受,劝慰道:”世间安得两全法?这本就是迫不得已才使出的招数,姑娘也是为了康哥儿好,想来葛姨娘是明白的.”
乐妤闭上眼半晌不语,绿竹等了好久才听见她低低地道:”去睡吧,明日还有事做呢.”绿竹心底喟叹,姑娘实际上外冷内热,心思细腻比谁都明白,自己也委实没法子劝她了.
葛巾披着衣裳站在窗前,不顾自己摇摇欲坠两腿打颤的身体,固执地侧耳听着风中传来隐隐约约的婴儿啼哭,满脸都是痛楚和不忍.
冬雪给她搬了把椅子来,细心地垫上棉垫,扶着她坐下,忍不住道:”姨娘快别难过了,哥儿不会怪你的.”说着又抱怨道:”四姑娘也是的,难道就没别的法子吗?偏偏要这样折腾哥儿和姨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