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千鸿一派的信物『玉鸿翎』遗失以后,内部若干股势力暗中较劲,觊觎总舵主之位,其中又以驻守在兴和城的刘家势力最大。前舵主常萧去世以后,他生前最得力的助手刘以伯便成了常家正统继承者最大的威胁。
凭借着高超的手腕和强大的势力,刘以伯逐渐把千鸿一派里的不安分因子,悉数收服到自己旗下。虽然表面上刘以伯并没有做出什么僭越之事,但他欲取总舵主而代之的野心,大家都心知肚明。只要时机成熟,千鸿一派必将成为他刘家的囊中之物。
被岳凌楼杀死的刘辰一正是刘以伯的侄子,他因为双亲早逝而一直寄养在刘以伯府内。刘以伯膝下无子,加之刘辰一自小就聪明伶俐,深得刘以伯的欢心。所以,实质上刘府里的人早就把刘辰一当成了他们的少主子,刘以伯也想把他培养成自己的继承人。
但就在两年前,刘辰一去了一趟杭州以后,情况就完全变了。他不但执意月兑离了千鸿一派,还加入了杭州天翔门。这实质上就等于放弃了千鸿一派储君的地位,而成了一名天翔门中卑微的部下。这件事情在当时掀起了不小的风波,个中原因众说纷纭,但有一点却是肯定的——他为了『某个人』而放弃了地位和权利。但江湖中却少有人知那『某个人』正是岳凌楼。
现在,千鸿一派的势力大概可以分为两派,分别由常氏长子常桐和兴和城分舵主刘以伯掌握着。常桐凭借着他嫡长子的身份继承了总舵主之位,但却是一个醉心享乐的酒色之徒。这样的人作为总舵主,哪能让那些凭着锐剑利刀把千鸿一派一步步推到云南霸主地位的老将们心服?于是这些千鸿一派的真正精英人物,大部分都聚集在昔日共同打出广袤地盘的分舵主刘以伯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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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摆月兑了西尽愁的岳凌楼急急赶到了千鸿一派兴和城分舵府,求见当家人刘以伯。
时值晌午,即使是初夏,但天气的闷热却没有打半点折扣,热辣辣的空气仿佛要把人的皮肤烤干一样。刘以伯正坐在书房里,不经意地翻看着一本小册子,时不时会抬起头来,望着窗外明晃晃的阳光皱眉。不知为何,最近他总有种不祥的预感……心情也变得焦躁起来。
「辰儿……」刘以伯叹了口气低声念出侄儿的名字,视线再次落回手中那本白线装订成的小册子上。那册子上满是歪歪扭扭的毛笔大字,纸张泛黄,大概是十几年前的东西了。
看着这些稚女敕的字迹,回忆如潮水般涌上刘以伯的心坎。那个时候,是他手把手地教刘辰一写字,把他当亲身骨肉一般疼爱,然而现在——刘辰一却不念养育之情和栽培之恩毅然叛离千鸿一派,每念及此事,刘以伯总会发出几声哀叹。
「究竟是何方神圣可以让你不惜放弃一切……」刘以伯的手骤然合拢,几张废纸被捏成一团,他气得着实不轻,「你如果还有脸回来见我,我一定要见识见识那个把你弄得鬼迷心窍的人……」
刘以伯的自言自语竟如同预言一般即将实现。他不但见到了侄儿刘辰一,而且连岳凌楼也一并认识了。
「老爷!」书房外传来家丁恭敬的声音。
「什么事?」刘以伯随手把册子甩到一旁,抬头问向来人。家丁报说门外有一名清秀的少年求见。
「少年?」刘以伯模着下巴思索着,丝毫猜不出来人是谁。
看到刘以伯疑惑的表情,家丁又礼貌地补上一句:「那少年说你不用管他是谁,只要看到这匣子里的东西就会见他了。」
「匣子?」刘以伯一怔,察觉到事有蹊跷,急忙令家丁把匣子呈上。就外形来看,那匣子再普通不过,但不知经过了怎样地加工,木匣的温度极低,匣壁四周还微微冒着雾气。一股怪异的气味从木匣里散发出来,刘以伯不禁皱紧了双眉,不祥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心脏不受控制地越跳越快。
「把它打开。」因为怕藏有暗器,刘以伯并不敢贸然去碰这只来历不明的冰匣,而是站在两尺之外,简单地吩咐家丁去做。
家丁低头应了一声,右手抠住匣门猛地往外一拉,顿时一股很浓的水雾喷发出来。刘以伯下意识地急忙向后避闪,以为是毒药。待雾散尽,他突然发现匣中还装有一物,仔细一看,竟是一颗人头!那人已经死了有一段时间了,面部微微开始腐烂不好辨识。
家丁也被这意外的匣中之物吓得不轻,但又不敢甩手就逃,只得硬着头皮持着那冰匣,呆立原地动弹不得。刘以伯咽了一口口水,半眯着眼睛慢慢靠近。死人他见得多了,但却从来没有一个死人可以让他这么害怕,不是害怕那人的死相,而是害怕那种似曾相似的感觉……那眉眼和脸型……
「辰……辰一……」刘以伯的心脏骤然紧缩,头皮一阵酥麻,身体因惊吓而向前栽了一下。实在不敢相信眼前的所见,因为那死人头不是别人,而是他刚刚还想念起的侄儿刘辰一!
瞬间,刘以伯觉得胃里的东西都止不住地翻腾起来,仿佛要涌上喉咙。他目光涣散,一手撑在桌上,一手按住胸口,像是还没有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神来,神经质地下令道:「快,快把那少年带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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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在七十里之外离阳镇的一间客栈里,失踪一天的尹珉珉正被江城五花大绑了扔在床上。她扭了扭酸痛的脖子,一边盘算着逃月兑计划,一边把江城咒骂了千百遍。因为嘴里被塞上了破布,发不出声音,所以只好用眼神来告诉江城她可不是好欺负的,如果不想日后麻烦最好乖乖放了她。
但江城却好像根本没有看见似的,既不看她也不理她,弄得尹珉珉也是一头雾水,心想这人绑了自己到底是要干什么啊?既不象要杀人灭口,也不象要绑架勒索。
江城和刘辰一此次受贺峰之命跟随岳凌楼来云南有两个任务:一是劫断段瑞南的镖银,二是监视西尽愁是否进入了黄泉巷。这第二个任务贺峰并没有让岳凌楼知道,他对这个难以被别人看出内心真实想法的人始终存有疑虑。
江城和刘辰一赶到离阳渡口客栈与岳凌楼碰面之前,就已经跟踪了西尽愁数日,在确定他进入了黄泉巷后就遵命离开了。所以,即使那天没有尹珉珉的飞镖,江城和刘辰一也是不会依西尽愁所想的那样命丧黄泉的。
那一天晚上,他们就把西尽愁已入黄泉巷的消息飞鸽传书告知给了千里之外的贺峰。
现在,江城接到的两个任务都已经完成了,他本应该立即起程回杭州复命,但他却仍然逗留在离阳。原因有二:一是刘辰一下落不明,江城不好丢下他独自回去;二是现在他身边还有一个超级麻烦难以处理掉的东西——就是尹珉珉。
对一个只有十多岁而且看上去好像还很挺乖巧的女孩子,江城实在恨不下心下杀手。所以只好暂时把她绑牢了留在身边,打算等天翔门的人离开离阳之后再放了她。这样既不会破坏原来的计划,又可以留这个女孩一命,一举两得,江城还为这个主意而暗暗表扬了自己几下。
不过,尹珉珉可完全不领情。她被江城带走已过了整整一天,这一天一夜里,尹珉珉赌气不吃不喝,一找到机会就给江城脸色看。但是,这一招丝毫不起作用。只是被瞪几眼一不会掉肉二不会要命,根本吓不了人,况且江城已经被岳凌楼的白眼给横惯了,所以也不怕尹珉珉恶狠狠的眼神。
最终,江城没有一点妥协,反倒是饿坏了尹珉珉自己的肚子。整整一天连水都没有沾一滴,她已经饿得头脑发昏了。
听到尹珉珉肚子咕咕的抗议声后,江城的确很好心地想喂她吃一些东西填填肚子。但每当江城拔出塞住她嘴巴的布条时,她总是借机大喊救命,吓得江城连忙又把布条给塞回去,生怕惊动了店家和其它客人,把自己当作采花大盗送给官府。
现在正是午膳时间,空气里弥漫着菜肴特有的香气,引得尹珉珉的肚子又是一阵不满的咕咕怪叫。她不好意思地瞅了江城几眼,噘噘嘴用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桌边的江城。
江城叹了一口气,端起饭菜朝床边走去。菜是小二哥不久前才送来的,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这次你可不要再叫了,不然又饿你一顿。」江城坐在床边警告了一句。
尹珉珉急忙很听话地点了点头。
江城想:她现在已经饿得两眼发昏了,哪还有什么力气尖叫?取出布条应该不碍事吧……想到这里江城动手把布条向外一拉,但就在那个瞬间,房间里突然爆发出了一阵超高分贝的尖叫。
这叫声内力浑厚宏亮无比,所以当然不是尹珉珉,而是江城发出来的。尹珉珉狠狠咬住了他的手腕不放,尖锐的牙齿没入肉里,几股红血顺着他的手臂一下子流了出来。
「放开啊!」江城掐住了尹珉珉的脖子,强迫她松口。但尹珉珉是下了狠心的,任凭江城怎么扯怎么拉,就是死咬住不放。但这股狠劲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她已经没那么多力气咬人了,正是这样,江城才能成功把手从尹珉珉的嘴里拿出来。不然,即使不被咬断动脉而死,也会被咬断筋骨而残废。
这时,听到叫声后急急赶来的店家敲门道:「客官客官,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没事,我们闹着玩呢……」江城应声道,把布条重新塞回尹珉珉嘴里。心想这小丫头的牙齿到底是不是打磨过了的,不然怎么会这么厉害?正在江城以为没事儿了,按住血管止血的时候,房门突然被店家打开了。江城猛一扭头,暗叫不好,难道是刚刚自己忘了锁门?
「客……」店家这个『官』字还没有说出来,江城急忙弹到门边,用身体堵住门口,生怕店家看到房间里被绑住的尹珉珉。
但是,那店家的眼睛也够厉,即使只眨眼时间,他就已经把房间里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一个是青年男子,一个是妙龄少女,绳索再加上chuang,想不想歪都难啊。于是店家一边摇头,一边离开,还意味深长地感慨一句:「现在的年轻人啊……」
江城伫立原地好半天也没有反应过来。只有被堵住了口的尹珉珉在心里暗骂他道:「笨蛋……」
突然,尹珉珉的眼神一凛,头微微偏过一个角度,左耳正朝向窗口的方向——她听到了一阵很意外的声音,是从街道上传过来的急促马蹄。本来有几匹马从街道经过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奇怪就奇怪在不是几匹马,而是十几匹马。
马蹄声整齐有力,落地稳当,听声音就知道是经过了严格训练的好马。再加上那带有浓重异域味道的马铃声,更让尹珉珉肯定了那些都是来自西域民族的战马——擒风马。
现在天下太平,边疆少有战事,况且这里是云南,就算要打仗一时半会儿也打不到这边来。这些声名显赫的擒风马在云南的马市上就能看到,不过价格昂贵,一般人只能模模他们的鬃毛暗叹囊中羞涩。
但现在居然有这么多的擒风马来到了离阳市集这个小地方,不能不让人感到奇怪。这些马到底是谁的?要知道能负担起这马队昂贵价钱的人并不多,也许除了朝廷,就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大手笔……
耿原修!当这个名字一下子蹦到尹珉珉的脑袋里时,让她自己都惊了一跳。难道是天翔门的人到云南来了?能够把云南和天翔门联系到一起的事物,尹珉珉的脑袋里首先冒出来的就是——玉鸿翎。
早就听说玉鸿翎流落到江南杭州,被耿原修收购到,并且答应归还给千鸿一派。但即使是归还也不用这么铺张地命马队踩过来吧?难道事情有什么变化……千鸿一派和天翔门之间起了冲突?
尹珉珉的脑袋转个不停,但唯一的遗憾就是她不能跑到窗口一看究竟。但江城却可以,听到马蹄声后,他急急冲到窗边,只见镶有金边的天蓝旗帜迎风招展,气势不凡威风凛凛。旗帜上『天翔镖局』四个斗大的金字,在正午红日强烈的光线下更显得刺眼。
江城一眼就认出了那马队最前方的人正是李铨——镖局荆君祥手下的一名强将。「比我想象中来得还快呢……」江城自言自语了一句,望着马蹄扬起的阵阵黄尘,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
好一会儿,他突然对尹珉珉说:「我马上给你松绑,你可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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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李铨一行人的目的地——千鸿一派兴和城的分舵府里,岳凌楼正在给分舵主刘以伯解释刘辰一的死因:
「想必大人也知道吧……」只见岳凌楼的眼神飘了飘了,幽幽开口说道,「天翔镖局荆君祥一直想收降贵帮,在南疆地区建立势力区,但却一直没有得到贺堂主的支持。所以这次,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想以『拒付酬金,扣押镖师』为由,派人来千鸿一派生事,并打算最后强力征服千鸿一派……」
说到这里,岳凌楼看似不经意地瞥了刘以伯一眼,再发现对方已经满脸恚怒后,不易察觉地轻轻一笑,接着说:「贺堂主一向反对武力镇压和强行逼迫,所以在得到这个消息以后……就立即让刘辰一跟着镖队监视动静。没想到中途却被段瑞南发现了,死在了段瑞南的刀下……」
听到这里,刘以伯再也忍耐不住,猛地一拍桌面狠狠道:「没想到那帮人竟然如此狠毒!段瑞南呢?我取他狗命!」
「段瑞南当然早就坐船会杭州了。」岳凌楼当然不会说出段瑞南已经被自己杀了,并且尸体还埋在渡口附近。面带不安,岳凌楼小心地推测道:「大概再过不久,天翔镖局的人就会找到贵府来要人了吧……」
刘以伯早以怒火中烧,激动道:「他们还敢来找我要人!我们千鸿一派可不是好欺负的!只有他们敢来,我就让他们有来无回!不过……」刘以伯突然顿住了,怀疑地打量着岳凌楼问道:「不知道公子是何人?辰一的头又为什么会在公子手上?」
岳凌楼笑道:「我既然来给分舵主你报信,自然不是你的敌人。」
刘以伯只笑不语地看着岳凌楼。岳凌楼低头喝茶,思索着最合适的托词。本来以为刘以伯早已被自己挑起了怒火,让气愤冲昏了头脑,但不想他居然还能这么冷静地盘问自己的身份来历。岳凌楼在心中暗暗骂道:「这只老狐狸,麻烦死了……」
见岳凌楼突然不说话了,刘以伯又紧逼一句道:「不知公子要如何证明你刚刚说的那一番话?」
就知道你会这么问,岳凌楼低声回答道:「分舵主可知道段瑞南送来的那玉鸿翎……是个假货?」
「假货?」刘以伯着实吃了一惊。
「没错。」岳凌楼点点头解释道,「荆君祥从来就没有想过把玉鸿翎交还给千鸿一派,他一心只想吞并了你们。因为担心在两派的冲突中,玉鸿翎再次遗失,所以就私藏了玉鸿翎,并且用一个假货暂时安慰千鸿的人——想要知道我所说的是真是假,只要大人你验一验那玉鸿翎的真假,答案自然就出来了……」
「你……为什么要把这些事情告诉我?」刘以伯虽然已经信了大半,但还是对岳凌楼存有一点疑虑。
「因为……」岳凌楼突然抬眼,毫不避讳地盯着刘以伯答道,「我觉得大人你才是真正有资格统领千鸿一派的人,只有你才能平息下这场即将到来的事端!」
闻言,刘以伯狡黠地一笑,低头淡淡道:「你的这些话我就全当没有听到。千鸿一派的统领者是常桐公子,这一点永远也不会变……如果没有常桐公子的吩咐,我是不会擅自行动的……」
岳凌楼扁扁嘴心想:「装得还真象那么回事」,但嘴上却答道:「我当然不是怀疑大人的忠心,不过大人你可知道总舵主常桐他……已经死了……」
「死了?怎么可能?」刘以伯大惊,差点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一个时辰前,死在翠微轩……」
话刚说到这里,就见一名家臣匆匆撞门闯了进来。刘以伯正想责骂几句,却听那家臣气喘吁吁地报说:「老爷大事不好,总舵那边出事了!」
一听是总舵出事,刘以伯急忙追问:「出什么事了?」
那家臣道:「戴安他正带了一帮人聚集在总舵府里,想要逼常夫人把玉鸿翎交出来,重新选总舵主。」
戴安是千鸿一派晴澜城分舵主,曾经辅佐过前任首领——常萧,他的名字岳凌楼也听过。知道他做事虽然冲动,但的确有些本事,刀法尤其出色,所以在千鸿一派里坐到了分舵主这个位置上。
如果对方是戴安,刘以伯这边也不得不当心了,如果去晚一步,只怕常家真的会交出玉鸿翎。到时只怕戴安会向外宣称说是常家心甘情愿委任他当总舵主的。
刘以伯火速决定:「他是想反了不成!快!召集人马,我们也赶过去!」说完便神色匆忙地径自走了出去,仿佛忘了岳凌楼的存在。
岳凌楼低头饮茶,一边整理头绪,一边思索着下一步的作法。不经意地自言自语了一句:「好像……比我想象中还要热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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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云南千鸿一派的事情,岳凌楼大部分是从刘辰一那里听说来的。前任总舵主常萧有两子,长子常桐,次子常枫。常桐是一个风liu成性的公子,而常枫却是一个傻子——真正的傻子,只有六岁孩童的智商。没有丝毫能力去统领一个帮派,对刘以伯和其它觊觎总舵主宝座的人来说,也就没有丝毫威胁。
「花皮球,圆又圆。踢一脚,弹起来……」
千鸿一派总舵常府的后花园内,一个二十多岁的人正像孩子般踢着皮球。看着花皮球在自己脚上一弹一落,那人露出了满足的笑脸,天真地仿佛没有任何哀愁。
那人几乎和常桐一模一样,俊美的五官,白皙的皮肤,乌黑的发丝和完美的体形,唯一遗憾的是没有脑子。此人就是常枫——常家的那个傻儿子——也就是常桐孪生的弟弟。
「踢八脚,弹起来。踢九脚……」
常枫用他那孩童般的声音数到这里,突然停住了。因为那颗皮球被他一脚踢歪,骨碌骨碌朝着墙角滚去。
「喂,小皮球,你不要跑,不要跑……」常枫一边喊,一边在后面追着。焦急地皱起了眉,青色的衣衫向后扬起,那平和的颜色和他完美地契合了在一起。
滚着滚着,那皮球突然停住了,因为它碰到了一只脚,那只脚把皮球稳稳地踩在脚底。常枫愣了愣,注视着那双白色的软底鞋一会儿,然后慢慢把视线向上移动。他看到了一袭轻盈的白衣,纤细的颈项,还有一张超月兑尘世的脸。不过那脸上现在没有任何表情,岳凌楼俯子,捡起那颗皮球,递给常枫。
常枫用两手接过球,笑着对岳凌楼说:「谢谢,谢谢哥哥。」常枫傻归傻,但却一眼看出了岳凌楼的性别,这眼神比西尽愁好多了。
岳凌楼朝常枫点头笑笑,被一个比自己年长数岁的人叫做哥哥,他还真觉得有些奇怪。不知为何,那短短的一句话,竟使岳凌楼的心里升起一点暖意。
常枫突然拉过岳凌楼的手,偏头问道:「哥哥来陪常枫踢球吗?」
岳凌楼摇头。
常枫一脸好失望的表情:「为什么?哥哥为什么不陪常枫踢球?」
岳凌楼没有回答常枫的问题,反问道:「常枫乖。如果常枫的妈妈和家人都死了,常枫该怎么办?」
「常枫的妈妈没有死啊?」
「我是说『如果』……如果常枫的家人都被坏人杀了,常枫该怎么办?会去报仇吗?」
「报仇?怎么报仇?」
「就是去杀掉那些坏人啊。」
「要这么做吗?」
岳凌楼点头。
常枫又道:「可是……被杀掉应该会很痛吧……」
是啊,是很痛。岳凌楼忘不了母亲被利剑刺破胸膛时脸上那种扭曲的表情,她当时的疼痛没有半点折扣地传到岳凌楼的脑子里,仿佛自己也在那一瞬间被剑刺穿,血液和母亲的交融在一起,不断流淌。
「不过,你知不知道……」岳凌楼的眼神黯淡了下去,「有的时候,活着却会比死更痛……更痛……」
常枫当然听不懂岳凌楼最后这句话的意思,但此时此地,却有另一个人听得懂。这人正站在屋脊上,可以同时看到常府的前堂和后院,这人便是西尽愁。
岳凌楼本以为摆月兑了西尽愁,却没想到自己还是被他寸步不离地跟着,从分舵跟到了总舵。西尽愁知道有自己跟在身边岳凌楼办起事来一定不方便,所以他决定让岳凌楼以为自己被千鸿一派的人带走,再伺机逃出来,好看看岳凌楼在方便的时候会干些什么事情。
如果说岳凌楼去分舵府找刘以伯的确有必要性的话,那么他现在不去注意常府前堂的一片混乱,而跑到这后花园里来和一个傻子聊天,就非常让人匪夷所思,难以琢磨了。
此时,常府前堂早已混乱不堪,分为三派对峙着。一派以常夫人为首,一派以戴安为首,还有一派以刘以伯为首。前面两派剑拔弩张,一不小心就有打起来的架势,而刘以伯却不动声色地站在一旁静观其变。
常府上下所有的人几乎都聚集到了前堂,千鸿一派总舵府诺大的后院里,就只有常枫、岳凌楼、西尽愁三个人。
「花皮球,圆又圆。踢一脚,弹起来……」
岳凌楼闭起眼睛,享受着庭院里淡淡的草香。这种宁静祥和的气氛,到底已经有多长时间没有感受到了?十年前的自己,也是像常枫这样……对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没有丝毫察觉……
「踢两脚,弹起来。踢三脚,弹起来……」
常枫兴致勃勃数数的声音在岳凌楼的耳边继续着,但不知为何,总觉得那是宛如哀歌般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