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杭州城,南部有钱塘江横贯东流,又有隋唐大运河穿城而过,位置重要风景秀丽物资丰硕,曾经是吴岳和南宋的都城。对于从小在云南的一片竹林里长大的尹珉珉来说,这杭州城的热闹景象是她难以想象的。
五天前本打算跟西尽愁一同坐船来杭州,但没想到船行半日后竟被炸毁,跌入江水中的尹珉珉被江城所救,但却和西尽愁失去了联系。因为江城要赶回杭州复命,而尹珉珉想到西尽愁的目的地也是杭州,于是便跟着江城来到杭州。
虽是盛夏,但今天的天气却颇为清凉。尹珉珉顺手拿起路边小贩摊上的一把折扇,打开扇扇一阵幽香便扑鼻而来,于是叫住江城道:「江城哥,给我买把扇子吧。」
江城回头望了尹珉珉一眼,道:「买什么买,没钱了。」
尹珉珉身上除了暗器和毒药以外什么也没有,这五&}.{}天里,吃的住的用的全是江城掏的腰包,那个白吃白喝的家伙现在居然还好意思买东买西的。
尹珉珉见江城不同意,放下扇子跑上前去道:「你这个二愣子怎么这么小气,一把扇子而已啊。你可别忘了,那日你中毒是谁救的你。如果不是我,你早就去阎王殿报到了。这就是你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吗……」
尹珉珉一生气,说起话来就是没完没了的,江城惹不起躲得起,径自埋头向前走。如果不是这时街道上突然嘈杂起来,还不知道尹珉珉要唠唠叨叨到什么时候呢。被路人挤到路边的尹珉珉探头向街道望去,心想:「到底是什么事啊?这些人怎么都往边上退?」
前方不远处的江城一把把尹珉珉拉到身边,怕她被人群挤散了。这时只见一行身着蓝装的人马从街道上走了过去,几只红底金线绣成的旌旗上招展着『天翔』二字。
尹珉珉自言自语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人呢,原来是天翔门的。喂,二愣子,你不过去打声招呼?」边说着,尹珉珉边用手肘撞江城的肚子。
这时,天翔门的队伍已走过了一半,江城突然看到在众多天翔门人的簇拥之中,有一顶坠着金线,挡着纱幔的锦轿,自言自语道:「是唐夫人的轿子呢……」
尹珉珉也对这顶轿子充满了兴趣,颠起脚尖想看看那轿子里究竟坐的是什么人,但无奈有纱幔隔着看不太清楚,听江城一说便顺口问道:「唐夫人?什么唐夫人?」
江城道:「前门主唐易的夫人——欧阳扬音。」
欧阳扬音?一听到这个名字尹珉珉一脸的兴奋当即僵住。江城没有注意到尹珉珉脸色的变化,继续说道:「唐夫人这次出来恐怕是去扫墓的,唐易门主的忌日应该就是在这几天……」
话刚说到这里,尹珉珉就甩开他的手冲了出去。江城慌了神,急忙叫道:「喂,你要去哪儿啊?喂,你等等……」
尹珉珉哪里肯等江城,现在她的大情敌就在眼前,不把欧阳扬音的脸看个清楚,尹珉珉怎么对得起自己呢?说什么是西尽愁的老情人,一句话就把西尽愁从云南逼回杭州去见她,尹珉珉今天倒要看看这个女人到底有几分姿色,以前也不过只是个婊子而已,现在竟然敢如此嚣张。
「喂,尹珉珉!」江城推开一堵堵的人墙,但无奈这街边实在是太挤。不一会儿,江城连尹珉珉的影子都看不到了,急道:「这小妮子怎么到处乱跑!身上又没有半分钱,跑丢了怎么办!」
心里虽然不放心,但江城现在还必须回东堂给贺峰复命,哪里有那个闲工夫跟尹珉珉耗呢?想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道:「你自己小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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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离杭州城不远的西兴,岳凌楼也对西尽愁说了同样的一句话——「西尽愁,你自己小心吧。」
西兴离杭州不到十里路,隔着一条钱塘江。岳凌楼、西尽愁、常枫三人正在一间客栈休息,没想到岳凌楼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西尽愁皱眉问道:「岳凌楼,你这话什么意思?」
岳凌楼笑笑道:「你不是自认为很聪明吗?怎么连这句话都听不懂了?我的意思就是我们到此分手,你走你的,我们走我们的。」
西尽愁道:「我们?」
岳凌楼向常枫瞟了一眼道:「就是我和他。」
西尽愁道:「好,非常好。你是天翔门即将继位的堂主,我却是名剑门的首席弟子,两派素来就不怎么和睦,你我如果走在一起必然会招来怀疑。最好是过了这钱塘江,你我就装做素不相识。」
岳凌楼听西尽愁说完,再慢悠悠道一句:「你知道就好。」这一句话着实让西尽愁气得不轻,这是什么态度,既然别人不想让自己呆在身边,自己也不要脸皮太厚了,于是陡然抽身向门口走去。
「你站住!」岳凌楼却在这个时候叫住了他,补充了一句道,「你莫忘了我们之间的交易,那个人的命你要给我留着。」
西尽愁没有站住,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岳凌楼说完这句话时西尽愁已走出客栈好几米远了。
一旁的常枫道:「他好像没听见呢。」
岳凌楼抿一口茶后道:「你放心,他听得清楚得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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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翔门东堂,江城拱手对贺峰道:「堂主,属下回来迟了。」
贺峰笑道:「坐吧。怎么只有你一人,刘辰一呢?」
江城黯然道:「属下也不知道他的下落,恐怕是凶多吉少了。」被西尽愁救了一命后,江城就不再怀疑是西尽愁杀的刘辰一。
贺峰沉默了一阵后,又问道:「那么,岳凌楼呢?」
江城道:「那日我们乘接镖船打算回杭州,但镖船却在半路上船却被荆君祥的一名手下炸了。那之后,我跟岳凌楼也失去了联系,连他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贺峰叹气道:「没想到这次去云南,能平安回来的只有你一个……如果岳凌楼再不回来,这东堂堂主之位可要空着了。」贺峰的话听上去没有惋惜,反倒有些释然。
耿原修一直坚持要等到岳凌楼回来再举行门主的继位典礼,而这次云南之行耽搁的时间比预计的长了近十天,于是贺峰继任门主的事就一拖再拖。所以,现在贺峰担心的不是岳凌楼这东堂堂主的位置空与不空,而是他自己的门主位置是不是还要往下拖。
贺峰突然转换话题问道:「你确定西尽愁见到尹昀了吗?」
早些时候,江城就曾飞鸽传书告诉贺峰说「西尽愁已入黄泉巷」,而后就再没消息。江城道:「他见没见到尹昀我不知道,但西尽愁的身边倒是跟着个很会使暗器的小女孩。」
小女孩?贺峰沉思起来,难道这女孩就是尹昀的孩子?
江城又补充道:「那女孩这几天一直是跟我在一起的,但上午见到唐夫人的轿子后就追过去了……」
贺峰打断道:「她怎么会和你在一起?西尽愁呢?」
江城道:「她跟西尽愁也在镖船被炸时失散了……」
「等等!」贺峰突然立起手掌示意江城等一下,想一想后问:「你的意思是你、岳凌楼、那女孩,还有西尽愁是坐的同一艘船?」
江城点头,但却不知道贺峰到底想说什么。
「西尽愁和岳凌楼认识吗?」
江城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大概不认识吧……」自岳凌楼上了镖船以后,就一直在上房里休息,江城并没有看到岳凌楼和西尽愁接触。见贺峰紧张兮兮的表情,江城也很感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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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凌楼和常枫回到杭州耿府的时候,已经是当日下午了。天气也一改早晨的清爽,变得燥热起来。阳光明晃晃的刺眼。看门的下人见是岳凌楼回来了,不免大吃一惊道:「岳少爷,你终于回来了啊。」
岳凌楼对他点头笑笑,问道:「老爷呢?」
那下人道:「唐易大人的忌日快到了,老爷今早就出去扫墓了。」
岳凌楼自言自语道:「这样吗?」随即招呼过来一个小丫鬟,对她耳语几句以后,转身离开。
常枫正欲跟上去,但那小丫鬟却叫住常枫道:「常公子,请跟我来。」被这么一叫,常枫乖乖站住,恋恋不舍地望着岳凌楼的背影,不甘心地跟那小丫鬟走了。
常有人说杭州耿家富可敌国,此话一点不假。耿府大的如同宫殿一般,奇花异草,假山池塘,无所不包,无所不有。如果有人不小心误闯了进来,还不知要花多长时间才能走得出去。要到耿家当佣人,如果记忆力不好,想不迷路还难呢。
小丫鬟领着常枫穿过一个回廊,又九弯十八拐,终于在一间厢房前面停了下来,说道:「常公子,你就先在这里休息吧。如果有什么事就跟我说,我就在门外。」常枫听她这话的意思就是让自己乖乖呆在屋子里,而她在门外守着,不让自己乱走——这其实等于是软禁。
另一方面,本想呆在房间里好好休息的岳凌楼,却看到了一个不想看到的人——耿奕,也就是耿原修的长子和天翔门南堂堂主。耿奕虽然只比岳凌楼大两岁,但却比岳凌楼高了足足半个头。他从父亲那里继承了俊朗的外表,俨然就是二十年多前的耿原修。
见到耿奕,岳凌楼一点也不吃惊,想必他是从下人那里听说自己已经回来的事,便匆匆赶来了。岳凌楼站在门口半天不动,也不说话。其实他是在用无声的反抗来下逐客令,但可惜的是耿奕没那么知趣,只听他说:「你出去那么长一段时间,回来竟然连招呼都不打一声,未免太绝情了吧?——你拦在门口,不想让我进去?」
「就算我现在把门关上,你也会硬闯进来吧。」岳凌楼噘噘嘴,转身走到床边坐下。耿奕笑着跟进房,并且还带上了门。这一个小动作,让岳凌楼对他的来意猜到了十二分。岳凌楼回望耿奕一眼道:「可是我今天已经很累了……」
耿奕道:「可是我一点也不累。」
岳凌楼道:「跟你这种人的确是没有什么道理好讲的。」
耿奕此时已抱起了岳凌楼,把他放到床上,道:「你知道就最好。」
此语刚落,耿奕一把扯开了岳凌楼的衣衫,把他压在身下,喃喃道:「凌楼……这半个多月以来,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你……」
在耿奕的**之下,岳凌楼已渐渐开始喘息起来,用他撩人的声腺说道:「少爷……我也很想你……」
明明知道他说出的话是谎言,明明看到他身上还留有别的男人的印记,但耿奕此时却无法抵挡住岳凌楼口中说出的话,因为自己已经深深为他着迷,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啊……少爷……」岳凌楼的十指紧紧扣住耿奕的肩膀,身体不由自主地跟着耿奕的节奏律动。那上了红漆的木床也发出了阵阵的响声……
「凌楼哥,你到底还要做这种事情到什么时候?」门外,一个看上去与岳凌楼年龄相仿的女子,背靠在门板上,双手死扣住门框,像是要把那截木料搬下来似的。
那女子名叫耿芸,是耿原修的小女儿,与耿奕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就在刚刚,她也听说了岳凌楼回来的消息,但没想到一赶过来就撞上了这种事情。岳凌楼来到耿家的这十年来,时常在书房里陪着耿原修直到翌日清晨。几年后,耿奕也常常跑到岳凌楼的房间去,闭门掩窗。
再后来,耿芸终于知道了他们对岳凌楼所做的事情。从那时起,耿芸便讨厌起这个家,讨厌她的父亲,讨厌她的哥哥。凌楼哥,你为什么要这么自甘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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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耿芸的记忆里,岳凌楼好像就是一个孤单的侧脸。没有人的时候,就会望着远处发呆,陷入一种很深很深的回忆之中。
「凌楼哥,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很多年以前,耿芸曾经这样问过。但得到的回答却是淡淡的笑容,模式化的笑容,对任何人都可以展现出的笑容。虽然依旧具有倾倒人心的美丽,但却冰凉没有温度。
在耿芸十六岁生日的前一天,岳凌楼曾经无意中问过她想要什么礼物。耿家的小姐还有什么什么得不到的?连岳凌楼也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些愚蠢。
「也许正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才会让我们以为,用钱就可以买到所有的一切吧……」耿芸朝岳凌楼笑笑,笑容里有些空虚和无奈,偏头望着岳凌楼淡然的脸,轻声说道,「如果可以的话,凌楼哥,我只想要一样东西……」
「什么?」岳凌楼没有看耿芸,对这个女孩,他始终恨不起来。
「我想要你的眼泪,我想要你哭……从来也没有见过你哭,所以在看到你笑的时候,会以为那是在哭……」耿芸绞绞手,眼中有些闪亮的东西,她一直低着头在说话,「高兴也好,生气也好,愤怒也好。总是同一副表情,让人分不清楚哪些事是你喜欢的,哪些事不是……我这么说是不是有点奇怪?」
「不会。」岳凌楼淡淡的回答。从他刚来到耿家开始,他就是一个寄生者,这里不是他的家,这里也没有他的父母,这里的一切都离他很遥远,不能真正和他融为一体。因为有人想看他笑,他就不能哭。如果哭了就会被讨厌,会被赶走,曾经天真地这么认为,并且深信不疑。这样自己吓着自己,最终作茧自缚。
因为被说成很像母亲,就不敢去回忆父亲。曾经望着镜子,仿佛真的可以看到母亲在另一边凄凉的笑意。慕容情,情儿……那个女人是他一辈子都摆月兑不了的存在,她清晰地活在岳凌楼的灵魂的深处,不曾被遗忘。
也许自己的存在就是让人不去忘记她吧?不断提醒着——这世上曾经有个慕容情。她本应该是耿原修的妻子,但后来却爱上了岳闲,生下了岳凌楼。岳凌楼的灵魂中,有一半是慕容情,耿原修至今仍然深深爱着那一半;但另一半却是岳闲,那个耿原修深恶痛绝的人。
「凌楼哥,有没有觉得,在我们三兄妹里面,爹最爱的就是你。我也好,大哥他也好,都不是爹想要的孩子,他最想要的是你……」
岳凌楼望着耿芸,不知该讲什么话来回应。耿芸时常会说些神经质的话,让岳凌楼也觉得莫名其妙。总觉得她什么都知道,自己和耿原修的事和耿奕的事她都知道,但又不能说出来。憋在心里,生活在一种深深的厌恶之中,把所有的罪孽都背在自己肩上。
「如果需要偿还的话,什么也好,你都可以拿去。我的命也好,你都可以拿去……」
「你在说些什么,我越来越听不懂了。」岳凌楼很害怕和耿芸谈到这种话题。
「听不懂也没有关系。」耿芸笑笑,「我只希望有一天,凌楼哥,你可以笑,真正的笑,那一定很美……不过那个笑容一定不属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