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城西某荒山,唐易被葬在这里。除了坟冢,周围一圈附属建筑也有很多。所以虽是墓园,但却修建得非常华丽,夏季时常被用来当避暑山庄用。但耿家没落以后,这里便很少有人上山打理,到处都是枯枝败叶,一片颓败之景。
西尽愁和欧阳扬音已经回到杭州,并且来到唐易的墓园。
顺着一条逼仄石阶,他们进入墓室。相较于墓园的华丽,墓室显得有些空旷。没有西尽愁想像中的奢侈陪葬品,只在正中心,摆放着一口木棺。
「你到底想找什么?」西尽愁问。
在这之前,欧阳扬音只说她来这里找一件陪葬品,让西尽愁陪着。但这墓室徒有四壁,除了灰尘就是石头,哪儿来什么陪葬品?西尽愁不明白。
欧阳扬音不说什么,走到木棺旁,朝棺盖一掌劈去,只听『啪』的一声,碎片飞溅,棺盖裂成若干碎片,打在四面墙上。那突如其来的巨大响声,把西尽愁都吓都心中一震,后退半步。
眨眼工夫,欧阳扬音已经从木棺里抽出一样什么东西,丢给西尽愁。
墓室里光线昏暗,西尽愁什么也没看清,只条件反射似的伸手一接。就在掌心和那东西接触的瞬间,一种熟悉感油然而生!
西尽愁一愣,随即轻轻叹出一口气来。
即使西尽愁是瞎子,但仅仅只凭掌心的触觉,他就已经可以肯定,这东西便是启天剑——他曾经的佩剑——六年前从师傅那里继承,两年前又用它跟欧阳扬音交换成了隐剑。
不等西尽愁发话,欧阳扬音的声音已经响起:「六年前你我相遇,当我第一眼看到你的剑时,就已经认出它是启天——那是鬼鸳的剑。我曾问你这剑的来历,你说是从师傅那里继承的,那时我就猜测,你是鬼鸳的徒弟。」
西尽愁默默听着,并不发表意见,因为欧阳扬音所说,也正是西尽愁心中所想。
但接着,欧阳扬音说了一些西尽愁不知道的事情:「六年前,我、秦月儿、阮浩天三人盗剑叛离紫星宫。但后来阮浩天贪生怕死,放弃月儿,建立名剑门。月儿死后,我便恨死名剑门。但因为答应过月儿不杀阮浩天,所以只能用其他办法报复……」
西尽愁猜测道:「所以你才把隐剑交给我?其实只是不想让阮浩天得到而已——这就是你的报复?」
欧阳扬音点点头,「虽然现在想来觉得可笑,但是当时,真的非常不想让阮浩天得到隐剑!因为创立名剑门的那三柄剑,全是用月儿的命换来的!阮浩天已经背叛了月儿,如果再让他得到隐剑的话——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所以你想让我从名剑门那里夺到隐剑?」
「但你并不是一个好找的人……成天东游西荡,连个影子都很难看到……」
西尽愁苦笑一声,「所以你就杀了唐易,逼我来杭州?」
「这只是原因之一。还有一个原因是,唐易知道了我的身份,为求自保,我不得不杀他。可惜……虽然我成功从名剑门盗出隐剑,但阮浩天却棋高一着……」
说到这里,欧阳扬音冷笑一声,又道:「隐剑被盗以后,他随即便宣布『认剑不认人』的规矩,说什么只要继承隐剑,就是名剑门的首席弟子。这样一来,虽然隐剑是你的,但你却是名剑门的——所以这场较量,阮浩天,他并不算输。」
闻言西尽愁苦笑一声,轻叹道:「枉你苦心设计,但究竟谁胜谁负,只有天才知道。」
欧阳扬音垂下眼眸,沉默了,似乎是同意了西尽愁的说法。
「但你现在把启天剑还给我,又是什么意思?」西尽愁转移话题,摩挲着手中长剑久违的剑柄,「如果你想把隐剑换回来,那是不可能的……因为隐剑在月摇光那里……」
「他?」听到这个名字,欧阳扬音眼中寒光一闪。
「但他并不知道那就是隐剑。」
闻言,欧阳扬音稍稍放心,沉吟道:「天底下就只有你我知道隐剑的秘密而已……」
「错了,还有第三个人。」西尽愁打破欧阳扬音的幻想,低声道,「还有岳凌楼。」
「你告诉他了?」欧阳扬音双眉紧蹙,有种被背叛的感觉。
西尽愁解释道:「当时我们被围困石渚,走投无路,即使我跳崖他诈死,令包围一时散去,但他的处境却不会改变,仍然是四面楚歌。无论天翔门、紫星宫,还是千鸿一派,都想取他性命。所以我以为凭着隐剑,也许可以让名剑门收留他。」
欧阳扬音冷笑道:「可惜你没想到他在京城还有靠山。」
是洛少轩后来救了岳凌楼,那之后一年,岳凌楼都留在京城洛家。
「好像……我是有点自作多情吧?」西尽愁终于意识到了。
「你根本就是一只到处开屏大孔雀!」欧阳扬音愤愤道,「事到如今,你要怎样保证岳凌楼不会把隐剑的秘密说出来?」
西尽愁想了一会儿,但却摇了摇头,「我没有办法……」
欧阳扬音被气得一时语塞,狠狠瞪了西尽愁几眼。
而西尽愁,好像陷入了什么回忆,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墓室里的气氛一下变得沉重,好一会儿,还是欧阳扬音开口道:「既然红叶已死,岳凌楼对紫星宫的意义已经不比从前……一方面,他在紫坤心中地位骤降;另一方面,又被七宫主怀恨……他在紫星宫绝对呆不下去……而天翔门,最近内斗得很厉害,也是是非之地……那么岳凌楼,他会回京城?」
说到这里,欧阳扬音抬眼望着西尽愁,似乎想听听他的意见。
而西尽愁却道:「他会卷入天翔门的内斗,说不定还会挑拨天翔门对抗紫星宫……」
「但天翔门里,谁还敢用岳凌楼?」
「如果谁都不用他,他自然有办法自己扶植一个。他是一个有仇报仇的人,他恨紫星宫,这很容易看出来。」
「你好像很了解他似的。」欧阳扬音冷笑。
西尽愁轻轻叹气,低声道:「虽然不算很了解,但至少知道——他现在一定恨死我了。」
「怎么?」
「红叶的事情。」
「红叶的事情,不是应该你恨他么?」
「不是……」
西尽愁摇着头,昏暗的墓室之中,欧阳扬音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只听声音,就隐隐感到对方的复杂情绪。好像含着一丝后悔,但那后悔之中,又有无奈,甚至可以说是放弃。
「红叶死的时候,我很难冷静。但后来仔细想想,才觉得……当时应该是我误会他了……」
「为什么?」
「因为他说他没有杀红叶,让我相信他。」
「所以你信了?」
「因为他哭了……」
西尽愁苦涩地一笑,尽力撇去那一丝心痛和凄然,「也许他可以笑着骗我,但他绝不会哭着骗我——这就是我知道的岳凌楼。」
西尽愁的声音就和这墓室里的光线一样,是晦暗的。
欧阳扬音一愣,胸口传来一阵莫名的痛楚,就好像刀割一样。她冷冷问道:「西尽愁,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你还想回去找他是不是?你还想向他道歉,告诉他你误会他了,让他原谅你是不是?你还想……」
「我已经什么都不想了。」
西尽愁平静地截断欧阳扬音的话,「怎样都好……因为有些太沉重的东西,我背负不起。自从在长安燕承晏把无名剑谱交给我,自从他告诉我关于燕冥无忧的一切以后……我突然觉得自己就是一个迷,而且同时也产生了一个猜想……然后在洛阳,你又告诉我发现了孟婆汤,那种可以抹去记忆的汤药……我便更加肯定了那个猜测……」
欧阳扬音望着西尽愁的眼睛,但她发现,她无法把他看穿。
西尽愁用拇指,轻轻摩挲着启天剑的剑柄,垂下了眼,问欧阳扬音道:「孟婆汤有没有什么副作用?」
欧阳扬音简洁地回答道:「高烧。」
「这就对了……」听到意料中的答案,西尽愁竟轻笑一声道,「六年前,我一次高烧,半个多月才能下床……你曾说,我六年前记忆的空白和孟婆汤有关……现在,我终于可以回答你……也许我真的喝过那种药,并且……忘了很多事……」
「你到底想说什么?」欧阳扬音有些着急,连声音也急促起来,「你到底忘了什么?」
「忘了我是……燕冥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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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传——
有一条路,名曰黄泉;有一条河,名曰忘川。
河边一石,名曰三生;河上有桥,名曰奈何。
奈何桥上,土台,名曰望乡。
望乡台上,孟婆,还有孟婆汤。
无论生前种种,饮下孟婆汤,便忘三生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