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死后的第五天,耿原修才得知了这个消息。当时,耿原修在书房,岳凌楼站在门口,轻声说了一句:「你去看看蓉姨吧,不然就再也看不到了……」
耿原修这才知道了事态的严重。
当他匆匆赶到芙蓉庭的时候,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芙蓉的尸体被一块白布盖着,只露出了僵硬的脚趾。慕容雪坐在一旁,单手支起下巴,望着芙蓉的尸体出神。长夫人在一旁吵吵闹闹的,揪住了耿奕,又是推又是打,硬要不准他留在这里。而耿奕却拉着耿芸的手,说什么也不走。
长夫人急了,咒骂几声,甩手离开,但她刚一转身,就看见站在门口的——耿原修。
那一刻,整个中堂的人都倒抽一口凉气,就连念经超度的小和尚,都停住了,望着这个来得太迟的男人,眼中装满了惊诧。而耿原修的视线却一=.==直停留在房间中央,那具盖着白布的尸体上。他缓缓移步,慢慢靠近,蹲子,把那白布掀开了一个小角——
顿时,他的身子突然一抖,手也止不住地开始颤抖。
芙蓉……竟是芙蓉……
他闭上了眼,不忍再看。他开始后悔,不过已经太迟了。他不过是一时脾气,竟要了芙蓉的命。那个温文而恬淡的女子,就这么化为一具冰凉僵硬的尸体。
这个陪伴在他身边十年的女子,就如此烟消云散?
在场所有人都不敢出声,房间里安静得可以听见『呜呜』的风鸣。耿原修捂住了嘴,他的喉咙哽了两下,然后睁开眼,看见了耿芸。耿芸被他一看,顿时浑身发抖,往耿奕身边靠了靠。而耿奕则挡在耿芸面前,用看着仇人的目光看着他的亲爹。
和这样的目光一对上,耿原修的脸色也变了,没了先前的悲痛,变得阴沉下来。
见状,慕容雪紧张了一下,她的身子微微向前,但始终没有站起来。长夫人掐了耿奕的肩膀一把,想把他带走。但耿奕却甩开了她的手,埋头咬牙冲了出去。望着他渐渐消失的身影,耿芸的双腿一软,跌倒在地。岳凌楼走过去,把耿芸抱在怀里,什么话也不说。
长夫人不发一语地离开,随后,慕容雪也走了。岳凌楼拉着耿芸,也悄声离去。后来,就连念经的和尚,也都识相地退了出去。
那天,在芙蓉庭里,耿原修独自一人守了整整一晚,没有任何人敢靠近那里。
此后,耿原修又为芙蓉守了两日灵,一直到芙蓉死后的第七日——『回煞』之日。
那天夜里,耿原修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看见了芙蓉,芙蓉对他说,她从来没有恨过他,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她只有一个心愿,希望耿芸能平平安安地长大,日后嫁个好人家,不要像她一样,守着一个不会爱她的男人,守了整整十年,直到她死了,那个男人才终于好好看她。
翌日清晨,耿原修看到了雪地里有两行浅浅的脚印,问过下人,下人们都说没人来过。耿原修知道,那是芙蓉留下的。她去了和慕容情相同的地方,在她离去之前,她来看过自己。
丧事办得很简单,也很符合芙蓉清淡的性格,她的尸体葬在离景元寺不远的地方,每天傍晚,都可以听见一声声悠远的钟鸣。
此后,耿芸经常去景元寺里小住,就像芙蓉生前一样,去听住持大师讲授经文。有些时候,耿芸还会为岳凌楼求回一些佛符,送给他,说是避邪。
耿家的邪气太重了,他们都知道。
◆◇◆◇◆◇◆◇◆◇
芙蓉下葬的第二天,慕容雪突然找到了岳凌楼。她有些神经错乱地拉住岳凌楼的手,低声说:「你以为当日芙蓉放你出去,她是想救你?」
岳凌楼一愣,心中又隐隐发痛。
慕容雪又道:「如果她真想救你,为什么连点盘缠都不给你,为什么连路都不告诉你?我告诉你,她是想杀你,她以为你会迷路,以为你会死在那座山里。她从来都没想过要救你……真的,因为你是慕容情,只要你还是慕容情,耿家就没人会救你……」
「你乱说!蓉姨已经死了,你为什么还要这样诋毁她!」
岳凌楼厌恶地甩开雪姨的手,瞪了她两眼,转身想走,但还没走到两步,又被雪姨给拉了出去,抱在怀里,念叨道:「楼……小楼,你信我……你信雪姨好不好,雪姨不会害你……即使所有人都想害你,雪姨还是不会害你……」
「放开我!」岳凌楼拼命挣扎,好不容易挣开了雪姨的手,头也不回地跑了。
但是那天晚上,岳凌楼并没有睡好。慕容雪对他说的话,就像魔咒一样在耳边盘旋着,怎么也挥散不去。一次一次从梦中惊醒的岳凌楼,冷汗淋淋,变得一点睡意也没有。他爬下了床,对着一面镜子,坐了好久。
他望着镜中的那个人,淡淡地抿嘴一笑,于是镜中人,也对他抿嘴一笑。看到那一抹恬静的笑容,岳凌楼背脊一寒。那一刻,连他自己都分辨不清,那镜中的人,到底是自己,还是慕容情?
他不敢再看,用手把脸蒙住,手臂一挥,镜子『啪』的一声落到地上。
不一会儿,闻讯赶来的清儿推开了门,看见趴在桌子上呜咽不止的岳凌楼,什么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她静静地走过去,把镜子捡起来,重新放好,正想离开,却听岳凌楼叫了她一声:「清儿……」
清儿回头,眼中已满是泪水,她胡乱地在脸上揩了几下,应道:「奴婢在。」
岳凌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问她道:「我到底是谁?」
清儿再也忍不住地哭了出来,她大胆地抱住了岳凌楼,呜咽道:「少爷就是少爷呀,在清儿眼里,少爷永远都是少爷……不是其他人……」
「可是……」岳凌楼的声音几不可闻,他在清儿怀里轻轻扭头,望向了那面冰凉的镜子,清幽幽地自言自语着,「……可是为什么,我却看不到自己在哪里?……究竟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