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臭?这时岳凌楼脑海中蓦然闪过清和的话。
三年前的破戒僧和火灾,三年后被盗走尸体和空坟……
看似不相关的两件事突然联系起来。
“是烧伤。”岳凌楼笃定地说,“那人皮肤漆黑是因为他全身都被烧伤了。”
岳凌楼下意识捏紧拳头,江城莫名其妙地盯着岳凌楼凝重的神色,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然而岳凌楼心中的条理却越来越清晰。
火灾、烧伤、消失的破戒僧、春梅只剩下骨头的右腿、消失的青壮男尸体……
这一切线索全都串联起来,令岳凌楼看到一个不可思议的真相。
“岳公子?”江城见岳凌楼想得出神,忍不住低唤一声。
这时岳凌楼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四个字:“——他在吃人。”
吃人?低沉凝重的声音+.++就像铁锤似的在江城心口狠狠敲了一下。
江城蓦然呆住,好半天没有反应。
岳凌楼轻轻摇头自语:“不对,应该说是吃尸体……从吃尸体变成吃人……”
人吃人之事自古就有,特别是战乱之时,易子而食的事情时有发生。但如今天下太平,杭州城又是富庶之地,这山上飞禽走兽多不甚数——为什么还有人会吃尸体?
江城立刻提出这个疑问。
然而岳凌楼并非信口开河,他缓缓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景元寺所在这座山上还住了很多猎户。如果说和尚信奉的是菩萨,那么猎户信奉的则是强者生存。
强者食用弱者,并从血肉之中吸取弱者的能力,据为己有——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
这个理论后来又发展成俗话说的“吃哪补哪,吃什么像什么”。
比如说猎户不吃兔子,因为害怕变得像兔子一样软弱。但他们偶尔猎到猛兽时却要吃心喝血,认为这样可以令自己更加强壮勇猛。
但是杭州的山上哪有豺狼虎豹可猎?所以被当地猎户们视为“猛禽”的是一种鸟——鸮鸟。
传说食鸮鸟眼珠则能夜视,食其肉则勇猛敏捷。
三年前的破戒僧正是因为烤食鸮鸟而引起火灾,但是一般哪有人会去吃那种猫头的怪鸟?
所以岳凌楼怀疑,破戒僧清明正是猎户思想的信仰者。
他三年前被烧伤后就开始掘坟,正是为了食尸肉,从而让自己长出新的肌肉和皮肤。
听了岳凌楼的推测后江城面如土灰,惊愕怯弱地问道:“那小姐岂不是被他吃了?”
表情严肃的岳凌楼没有回答。
最坏的情况就是耿芸已经死了,但如果不走进山洞,就永远不知道真相。
事已至此,两人唯有入洞寻找,才能确定耿芸的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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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洞只在洞口处光线较亮,越往深处走就越黑暗无光,而且焦臭味还越来越重。
一想到这气味是人肉烤焦后的味道,岳凌楼就直想作呕。
刚入洞三十余步,眼前就出现一个比较宽敞的空间。截止到这里,山洞只是一条直道,但如果继续前进,面对的就是纵横交错的岔路。
这个空间中有篝火的痕迹,旁边还有水源,岳凌楼推测清明平时就在这里烤食人肉。
一来烟雾可以从洞口飘出去,不至于呛鼻;二来被烧至重伤的清明理应畏火,所以他只敢在水源附近生火。
正因为如此,当初被清明带到这里被活活割去腿肉的春梅才能从直通洞口的直道侥幸逃生。
岳凌楼和江城虽然决定入洞探查,但却不敢轻率行事。洞中岔路纷杂,如果两人同时闯入,只怕有去无回。于是岳凌楼果断决定只身进洞,让江城守在这里等他,并且每隔一刻钟就吹一次口哨,这样他就能辨别出口的方向,不至于在洞内迷路。虽然危险,但却别无选择。
除了焦臭味之外,这山洞还有一个奇怪的地方,那就是所有岔路上都铺着一层干稻草。
岳凌楼立刻发现其中一条岔路的稻草有被踩过的痕迹,想必清明走的正是这条路。只要一路追去,也许不久之后就能见到清明。
但是,岳凌楼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天真。入洞不到一刻钟,他就彻底迷路了。
哪怕一开始从稻草上可以看出清明的行进方向,但是生活在山洞中的清明几乎走遍了每一条岔路。今天的脚印和过去的混在一起,很快就失去了路标的意义,变得凌乱而没有方向性。幸好还能听见江城的口哨声,如果岳凌楼想要撤退的话,随时都可以找到出路。
稻草下面隐藏着猎人用的陷阱,这正是山洞中铺满稻草的原因。陷阱连着山洞顶部的铜丝,一旦触发机会就会响铃报警。这又更令岳凌楼肯定清明是猎户信条的信仰者。
身手敏捷的岳凌楼虽然没被陷阱所伤,但却一直在洞中兜圈子,怎么都找不到清明。
眼看时间越耗越久,岳凌楼转念一样,与其自己找清明,还不如让清明来找自己。
于是他假装踩中一个铁齿,只听“嚓”的一声,张开的铁齿猛地合闭,尖利的铁齿死死咬住岳凌楼的脚踝。
瞬间剧痛传来,鲜血涌出,岳凌楼咬牙忍耐。但是岳凌楼却算漏了一点,那铁齿上居然涂有麻药。剧痛之后便是一阵麻痹感顺着脚踝窜向全身。
岳凌楼只来得及在心中默默说了一句“糟了”,身体就僵硬地倒在地上。
模糊的意识在晕眩中渐渐消散,最终被黑暗彻底吞噬。岳凌楼缓缓闭上眼睛,昏迷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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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过了多久,混沌的意识渐渐清醒,漆黑的视野中出现了一点光明。
岳凌楼试探性地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铐住他双手的铁镣。
他的身体剧烈抽动了一下,意识到环境的危险后,意识也顿时清醒过来。他刷的一下直起上半身,猛地睁开双眼竟看见冬梅就在斜前方三步远处。
冬梅的双手也被铐住了,但所幸没有缺胳膊断腿。
岳凌楼迅速环顾了四周一圈,没有看见耿芸和袁夫人的身影,倒是看见洞窟深处有个“漆黑的怪物”正在磨刀。他脚边躺的正是春梅的尸体,洞窟中还堆着散发出恶臭的累累白骨。
见惯死人的岳凌楼看到这幅景象依旧不寒而栗,全身汗毛都倒立起来,把视线重新移回冬梅身上。
冬梅看到岳凌楼后嘴唇剧烈颤抖,似乎想说话想大叫,但最终一个字都没说就“呜呜”哭了出来——可想而知她有多么恐惧和绝望。
除了哭声便是“霍霍”的磨刀声,整个洞窟的空气仿佛都在颤抖。
磨刀的怪物察觉到岳凌楼已经醒来,慢吞吞地抬头瞥了一眼,然后又继续磨刀。他面前地面上摆着一盏烛火,借着烛火微弱的光芒,岳凌楼终于看清怪物全身上下漆黑的皮肤都是烈火灼烧后留下的焦痕,仿佛一块人形的黑炭。
岳凌楼一直盯着他,他因为自卑而暴怒,凶狠地瞪了岳凌楼一眼。
两颗浑圆的眼珠就像嵌在枯槁树皮中的龙眼,模样分外恐怖。
但是岳凌楼并没有避开他狠毒的视线,而是镇定地迎着他的目光,轻启的嘴唇中轻轻吐出两个字:“——清明。”
这时怪物磨刀的动作蓦然停止,他呆愕地盯着岳凌楼,不敢相信现在还有人可以认出面目全非的自己。
从他的反应中,岳凌楼终于断定他就是三年前的破戒僧清明。
“你果然是清明。”知道对方是人不是妖怪后,岳凌楼稍微松了一口气。他再次环顾四周,冷嗤一声问道:“难道这里是你的仓库?我们全都是你储存的粮食?”
清明没有答话,一动不动地盯着岳凌楼。而冬梅听到岳凌楼的话后哭得更加厉害。
一时间洞窟中的气氛极度紧张,清明手上的柴刀在烛光下发出残酷的光芒。
岳凌楼明白,如果清明现在一刀劈下来,双手被缚的自己恐怕只有死路一条。但是,如果什么都不坐,不久之后也逃不过被屠宰的命运。
生死存亡之际,岳凌楼选择了铤而走险。
他不怕激怒清明,严厉责问:“你身为出家之人,本应慈悲为怀,为何会犯下如此杀孽?难道就不怕死后下油锅么?”
然而清明却答非所问,用干哑的嗓音问:“你为什么知道我的身份?”
岳凌楼冷笑道:“我不仅知道你的身份,还知道你是一个懦夫。你怕破戒的事情传入住持耳中被赶出师门,所以才从火海消失,躲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
话中的“懦夫”刺激到清明脆弱的神经。他丢下柴刀,捂着脑袋痛苦地大叫起来:“不是我的错,我不是懦夫,我只想变成强者——”他突然发狂,尖叫着自己是被逼无奈。
岳凌楼生怕他发疯大开杀戒,急忙安抚道:“我知道你有苦衷,可否说出来我替你解决。”
能得到岳凌楼的这句诺言,天底下不愁没有办不到的事情。
然而清明却发出绝望的笑声,疯癫地说:“不用你帮我,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清明虽然样貌恐怖,神经紧张,但是冷静下来后也像普通人一样。
接着,他用涩哑的声音,颠倒错乱地回忆起自己的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