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会儿,换上洁白医生袍的魏青枫走出更衣室,恤、长裤换成简洁利落的衬衫和及膝裙,医生的专业形象立现。
“我姓魏,八千女鬼的魏,我是佑青诊所的外科医生,你把手拿开,我要看伤口。”她对伤员道。他老是捂着,她能缝合才有鬼。
“什么八千女鬼,还八万女鬼呢!哪有女人自称女鬼……”黎志嘉在一旁嘀咕。
不知是害怕,还是吓傻了,始终低着头的男子不看人,好像没听见她在说话。
“先生,我要看你的伤口。”魏青枫弯下腰,试图拉开患者的手要察看伤势。
清瘦男子还是不说话,沉默得彷佛世上只有他一个人。
“他……呃,不喜欢别人碰他,不过妳不要担心,他不会突然跳起来对妳嘶吼抓打。”黎志嘉解释道。唉,他的“金主”太害羞了,不习惯面对陌生的人际关系。
“你的意思是,他曾经有过类似的举动?”她微皱起眉问道。
“啊!这……”黎志嘉以干笑当做回答。
“他有过自残的行为吗?”魏青枫推测道。这个人伤在手臂,再加上似乎有躁郁举止,很有可能是在无意识下伤害自己。
黎志嘉顿了一下,继而失笑的解释,“妳误会了,他是在工作中不小心受伤的,妳得快点治好他,不然会赶不及作品的参展。”
因为太赶了,而他又是赶不得的人,一时恍了神,锋利的刀具往手臂斜划而过,削去了一块肉。
“那你要先让他把手拿开,否则我无法进行治疗。”他的手臂力量很大,看得出来经常在使用臂肌。
黎志嘉无奈的摆摆手。“他不听我的话,我也拿他没辙。”
“既然如此,你还是送他到大医院吧,那里有警卫和医护人员,能给予他更完善的医疗。”魏青枫没说的是,大医院可以进行强制治疗。
“不行呀!他有人群恐惧症,一到人多的地方就会非常不安,眼神开始慌乱,没有信任的人在身边他会崩溃。”黎志嘉的意思是,他也安抚不了“金主”,要她看着办。
她依照他的话,做出简单的判断,看来这人有轻微的自闭症。“让他跟我进诊间,若瑶,把药车推进来,其余人都待在外头。”
护士李若瑶催促着黎志嘉把人带进诊间,接着她推着药车进去,而后碰的一声关上门,除了他们三人之外,所有人都被拒于诊间外。
“我是你的医生,我叫魏青枫,我不会伤害你,来,把手伸过来让我看看。”魏青枫的语气相当温和,彷佛在哄小孩子。
“卫擎风?”他倏地抬头,露出一张过于变态白的面孔,五官偏中性,有股柔弱中带刚毅的美丽,让人很想心疼他。
“哇!好美的一张脸……”简直美得不像人。
“若瑶,妳的专业呢?”这么一张脸对视觉的冲击实在不小,魏青枫也不好责怪李若瑶的惊讶,连她都有点小小的晕眩感,小鲜肉弟弟未免长得太好看了。
她自认为他的年纪比她小,因为他有张不显老的绝美脸孔。
“魏医生,看到这么美的男人,妳心口没有一丁点的发麻吗?”李若瑶觉得自己好像被电到了。
“认真点,把三点○的缝线拿过来。”看着他那双发亮的眼睛,魏青枫很轻很轻的拨开他按着伤口的右手,取下沾血的毛巾。
果然人一少,他的警戒心就变低了,只要让他心情安定,他会是最配合的患者。
看见护士手中拿的针筒,他终于开口了,“不打针。”
令人意外的,他的嗓音像是窖藏了许久的威士忌,温醇厚实,又有股穿透人心的回味。
被他声音所惑的魏青枫微微愣了一下,才连忙回过神来。“不打针会痛,你的伤口很深,得缝起来才好得比较快。”
“打针更痛。”他皱着眉头,似是不快。
“可打针只痛一下,不打针你要痛很多下,你看这条线要在你的皮肤上穿来穿去,你自己想想有多痛。”魏青枫示范的在他伤口上方比来比去,告诉他以他的伤口大约要缝几针。
自闭者不代表笨,他只是需要时间思考,只见他偏过头想了想,用手指着魏青枫道:“打针。”
“好,先消毒,由护士小姐打针,一会儿我再进行缝合……”他的血管割开了一道小口,她得先做血管缝合,再做伤口处理,幸好没有伤到神经末梢。
“不,针妳打。”他捉住李若瑶的手,不让她打针。
“我打?”魏青枫看了看翻白眼的李若瑶,心里觉得好笑。“好,不过我已经很多年没有亲自为病患打针了。”
医院是分工合作制,医生只询问病情,检查病患身体状况,以其轻重程度予以开药治疗或住院治疗,施打药剂另有专门医护人员负责,医生连血压计都不必用,有自动量血压机。
说实在的,当医生的都有点被宠坏了,凡事都依赖现代仪器,若有一天全台大停电,连备用发电器也启用不了,那时世界就乱了吧,医生不晓得用什么来看诊。
“痛。”他眉头一蹙,低呼一声。
“肌肉注射是比较痛,你忍一忍。”魏青枫将麻醉剂打入肌肉,促使肌肉的麻痹和放松,便于下针,而且止血带不能绑太久,她将止血带一松,好不容易止住的血又微量冒出。
“我又在流血了。”他看着伤口道。
“你的手不要动,我要开始缝线了。”魏青枫按住他的手,开始缝补细微的血管。
在不断渗出的血泡中快速一入一出的缝合,动作之快教李若瑶看得眼花撩乱。“魏医生,妳不去大医院工作真是埋没了。”她在知名医院的开刀房待过,那些所谓的名医在开刀房的表现比魏青枫差了一大截。
“大医院的步调太紧凑,我怕得高血压。”医院是救人的地方,很神圣,可是绝大部分医院有党派的斗争,为争一席之地把医德都给卖了,甚至收取贿赂,优先为有塞红包的病人大开后门,让其他先来或是情况更严重的病患苦苦等候。
最令她失望的是教她救人如己的老师,他在课堂上说完这句话没多久,就见他将早已排好的病人往后移三天,让某位财大气粗的财团董事先入开刀房,而这名董事的病其实并不紧急,还能等上十天半个月,但那位被排开的病人却因此得不到治疗而在两天后病逝。
后来她才知道老师私底下收了董事七百万现金和一辆全新奔驰,他教给学生的是理论,事实上根本做不到。
“我没有高血压、高血脂、高血糖。”
听到伤员说出他没有三高毛病,正在缝合伤口的魏青枫差点笑岔了气。“是,你很健康,医生最喜欢不生病的人。”
“卫擎风。”
“是,我是魏青枫。”她又想笑了,觉得他很逗。
“我是说我……”他从自己的世界里钻出一点小缝,又被人给打断了。
诊间的门忽然被推开,探进一张忧心忡忡的脸。“到底好了没?他的伤严不严重?还能不能干活?”报名就快截止了,他们不能功亏一篑,败在紧要关头。
对于不尊重医护专业的人,魏青枫的回礼是让他学点礼貌。“那要看你让他做什么,若是翻翻书本,拿个碗吃饭倒是不成问题,如果是拿超过一斤的猪肉,那只手就让它废了吧!超过一定的负荷量,缝好的肌腱会再次裂开,那时有些新肉已长成,再做一次缝合除非切掉已有的新肉,否则肌肉的愈合度将不如之前,而且灵活度也会减半。”有些人不吓吓他,真不知道怕。
“什……什么,老天爷要毁灭我吗?”黎志嘉表情夸张的将两只手朝上伸,宛如在向上苍恳求。
“你,很吵。”受伤的美男子不高兴的喝斥。
偏偏黎志嘉脸皮特厚,反而笑得很谄媚。“我的财神爷呀,你要快点好起来,好吃好睡的把身子养好,尽快投入神圣又伟大的工作,开创这历史性的一刻。”
他情绪激昂,热血沸腾,不过……一桶冰水当头淋下来。
“他至少要一个月后才能拿重物,下礼拜二来拆线,在拆线以前不要拿任何会用到肌腱的用品,还有……”
“还有?”不让人把话说完的黎志嘉惊恐的尖叫。
“还有,他这一、两天可能会发烧,我会开个药让他带回去吃,超过三十八度才吃红包,若持续高烧不退就要赶紧回诊,或是打电话给我。”魏青枫递了一张名片给黎志嘉,她担心病患夜里发烧没有地方可以看诊。
“可是我待会儿就要回台北了,我还得处理作品,要不然可能赶不上参赛……”早知道就不要为了五百万的奖金而答应某家工艺坊的邀约,让卫擎风拿出作品为比赛增点光采,他就不会为了赶工而割伤手臂。
“那是我的问题吗?”魏青枫微勾起唇反问。
“呃……我会请张妈、张伯帮忙注意。”黎志嘉苦着一张脸,扶起“金主”,走出诊间。
魏青枫和李若瑶也跟了出去。“还有……”
“不要再还有了,姑女乃女乃,我给妳跪下了。”他心脏脆弱呀!
“我是说把健保卡拿去挂号,挂号费一百五十元别忘了付。”佑青诊所不是黑心诊所,不会胡乱开价。
黎志嘉面上一讪。“健保卡忘了带。”
“一个星期内补卡,先付四百五十元,卡到退还。”
“一千元不用找,当小费。”黎志嘉很大方的掏钱,把一张千元大钞放在柜台上。
看到他那财大气粗的无礼样,诊所内的所有人表情瞬间变得青面獠牙,气闷得想冲上前咬他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