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公主不曾接过她的话头,反倒是询问侧身站在一旁的伟能来,“你可知道这字体是否为宜主所写?”
伟能上前一步,仔细查看布条,施礼答道:“回公主的话,据奴婢与宜主短暂接触了一段时日,她连大字都不认识几个,这娟秀字体定然不会是她所写。如此来看,写这字条的应当另有其人。”并非伟能有意庇护余香,她想起昨晚上余香连人偶上最简单的生辰八字都不认识,再加上昨日永巷内余香与卫婕妤的文化,心中便笃定余香不识字,更不会写字。
可是,虽然这话是这样说,这布条又是哪里来的呢?莫非是孟存菲她们知晓了昨夜的事情,仍然不肯善罢甘休?
平阳公主一瞪眼睛,唤人备上笔墨纸砚,以一个小黄门内臣的后背作为桌台,提笔书写了一个“卫”字,对着余香道:“宜主,你过来,照本宫写的这个字仿写一遍,让本宫瞧瞧。”
余香点头应允,老老实实走上前,握着毛笔的右手不光姿势不对,且还颤颤巍巍,好半天笔尖触及白纸,落下了一个极大的墨点,墨水渗透过纸张透道衣服里,凉的小公公打了一个激灵。好半天写完这个字,待余香撂笔之际,手心已经满是汗珠。
“安公公,你替本宫瞧瞧,这字迹与布条上写的可像?”平阳公主将纸张拿给安公公瞧看。
安公公应了一声,将布条上的字迹与纸张上的“卫”字作对比,无论如何也寻不到半点相似的痕迹,于是陪着笑脸禀告:“奴才看不出哪里有相似之处。”
“来人呐,传本宫的旨意,家人子孟存菲挑拨离间,将这巫蛊之术带入后宫,不容后宫片刻安生。即刻起打入永巷,永远不得放出。”平阳公主的脸上瞬间变了颜色,当即为孟存菲定了罪名。
本在屋子内等着晋封的孟存菲,却被侍卫的闯入扰了清梦,莫名其妙的被侍卫带离了屋子,在哭喊之中被拖向了今生的囚牢。
“呱——呱——”,不知打哪儿飞来的一只乌鸦落在了枝头上,叫个不停,平阳公主连连声称晦气,临走前意味深长地望了余香一眼,转身离开了玉成馆。
余香扭头冲着模不着头脑的伟能一笑,道:“饿了没有,我倒是想吃八珍糕。”
这宫墙太深了,这个院子的乌鸦叫,传到旁院人的耳里,没准就成了喜鹊啼……
未央宫,立政殿内,皇后王氏正在翻阅后宫各位妃子呈上来的调度需求账目,却听见贴身女官芙蓉来报,说是玉成馆的孙公公求见。
“唤他进来吧,八成是新一波的家人子已经入住,有消息了。”皇后放下手中的账目道。
“喏”,芙蓉应着,退出去唤孙公公进来。
孙公公是玉成馆的负责人,这玉成馆是每年入宫精选相貌端庄、出身清白家人子居住的偏殿,每年的后宫庶妃、侯爵妾室都是在这其中选出来的。皇后通常不会直接去插手此事,但是今年不同。
“孙公公,今年玉成馆可有特别出类拔萃的家人子?”皇后坐在凤椅上,声音缓和,她无论说什么话都是这幅端庄的样子,不愧为一国之母。
孙公公跪着答道:“回皇后娘娘,今年入宫的家人子当真是有两个模样极好的,只可惜这两个人都不是最好的人选?”
皇后拨弄着手上的玉镯子,听见这话停了下来,抬头看他道:“这话是怎么说的?”
“这两位家人子虽然相貌上乘,但是一个心思过于缜密,一个又有些爱出风头,怕都不是爱听话的人。”孙公公的脑海里浮现出余香与曹伟能的样子来,心中暗自摇头。
皇后听见这话倒是不以为然,“心思缜密有何不好?若真是连个是非心思都猜不出来,才叫人头疼。”皇上近年来一直痴迷于炼丹修道之术,不顾朝政,无视后宫。她曾将皇上去年请入宫的术士已yin.乱后宫的罪名处死,哪知道没过几日又请进宫一位崔至仙。这下可好,非但皇上再也听不进他人劝告,就连自己所居住的立政殿也许久没有驻足,听杜公公讲,皇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怕是这样下去,寿路将尽啊。
所以,她便想了个法子,托玉成馆孙公公替她盯着点,看今年新入宫的家人子可有漂亮识大体的人儿,放在皇上身边吸引一些注意力,能够吹个枕边风,说句话也好。她们的身份地位低贱,随便给个品阶便愿意死心塌地的效忠,岂不是很好。
孙公公不敢妄自揣测皇后娘娘的心思,只得接着话茬道:“娘娘说的是,奴才见那丫头也是个伶俐人儿,是个会讨人欢心的主儿。”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儿个吧,今儿个晚上你让那丫头过来给本宫瞧瞧,你在玉成馆这么多年了,识人的眼光应当不赖。”皇后浅笑,心中琢磨着应当如何将这家人子名正言顺的送到皇帝的寝宫之中。
“娘娘的吩咐奴才必定带到,若没旁的事情,奴才便告退了。”孙公公这样说着,脚步却退得缓慢。
皇后自然知道他得心思,唤了芙蓉给孙公公了一些打赏,才见他笑着离开了立政殿。
“芙蓉,太子有几日没来咱们宫里了?”皇后忽然什么,转头问道。
芙蓉在心里算了算,估模着大约日子答道:“回娘娘的话,当是有小半个月了。”
“小半个月了?”皇后喃喃重复着,眼神有一丝茫然,“你说骜儿他都忙些什么,皇上最近没让他跟着参政呐。”
芙蓉站在一边没有答话,这是主子的自言自语,无需她来回答什么。
皇后忽似想起什么,手一拍桌子,勃然大怒道:“本宫想起来了,他定然是被那个张放迷住了心神,整日纠缠在一起。太子整个跟一个有断袖之癖的男子待在一块,成何体统?!骜儿本身就不是讨皇上欢心的人,这名声传出去,怕是这太子之位都坐不稳。胡闹,真是胡闹。”
“不行,不能放纵太子这么糊涂下去。”皇后越琢磨越觉得再放任太子跟那龙阳之好的男子待在一块儿,就将他的未来都毁了。连忙吩咐婢女道:“芙蓉,快去备凤辇,本宫要去看看太子。”
“喏”。
半个时辰后,众人顶着太阳陪同皇后站在储宫门外,等着太子出来迎接。
就这么站了好半天,早已有公公进去通传,可依然没瞧见太子的影踪。皇后已是等不及,径自派人砸开了门,却看见自己惦记多时的太子此刻正与一赤.身.luo.体的男子在床榻上互相喂葡萄。
皇后见到此情此景,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一甩袖子转过身去,严声道:“你们赶紧穿好衣裳给本宫下来。”
太子此时才从玩闹之中抬起头来,看见是皇后来了,笑着道:“原来是母后,许久不见,哪儿来的这么大火气。这有二皇兄新送来的冰镇葡萄,您跟着尝尝?”
倒是床上刚才没穿衣服的男子,此时连忙套上外袍,跪在皇后跟前儿谢罪。
皇后转过身来见他们已经穿戴整齐,盯着跪在地上的男子打量。天下竟然有长得这等妖艳的男人,果真是狐媚相。她早就听闻太子不知从何处寻来一个美男子,名为张放。整日陪同他寻欢作乐,形影不离。本以为不过是传言,如今看来,倒是真的了。
“太子整日与这等孟浪之人混在一起,真是不顾身份了?”皇后气得要命,说话也不再顾及。
听见皇后辱骂张放,太子立刻不肯,跳下床来瞪着皇后道:“身为一国之母,却讲出这等粗鲁之言,您可顾及了什么身份?”
“好啊,本宫教养你这么多年,如今倒是长大了,学会跟本宫顶嘴了。”皇后一挑眉毛,又怒又气。
太子却冷笑一声,毫不在意道:“照母后这样讲,这些年当真是劳烦母后了。若是当年儿臣的母妃不是死的那样凑巧,您又何苦劳心劳神的将儿臣养大呢?说到底,这苦是您自讨的。”
“你乱讲什么?哪个奴才在你面前胡言乱语,让你听信了这等谗言?”皇后震惊地望着太子,不敢相信刚才的那番话是从这个自小百依百顺的儿子口中讲出来的。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母后身为一朝才女,这个道理怕是无需儿臣来教。”太子今日说话句句逼人,半分不让。
皇后走到太子身侧,在其耳边悄悄说了一句,“莫以为你贵为东宫太子就敢跟本宫造次,若是没有本宫,你今日怕是早已被陛下遗忘在九霄云外了。纵然你母妃活着,就凭借一个小小的六品八子,能有本事将你推上太子之位吗?”。
皇后说这话的时候嘴唇都已气的颤抖,她膝下无子,自太子两岁起便带在身边,视如己出。如今已过二十载,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却句句针对自己,以为自己是什么千古歹毒的罪人。这些话多伤人心呐,他以为自己这么多年身居中宫之位,依然处处避让,慈悲后宫中人,甚至拉拢百官,是为了谁?难道为了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