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张放眼中,太子不过是个被人宠坏的孩子,不过是个心思纯净的人,他不像是那些自己听闻的王孙贵族,他更像是个没长大的少年。
他会去相信只要自己执意坚持一些事情,这些事情就会变好。他会以为自己幼年时就是太子,所以这个东宫之主的位置会一直持续下去,无人争夺,没有改变;他会以为父皇所信奉的修仙之术会在自己继承大统的那一日彻底消失在世上;他会以为作为一个好皇帝就是辨奸识恶、善用贤人,尽管他到今日都没有被皇帝获准参与政事的权利……
可就是因为这样,张放会觉得他有那么一丝心疼太子,没有人在意太子真正的想法,没有人看透太子心中真正的喜怒。所有人都认为贵为太子,自当承受一切,脆弱的情感并不属于他。是嫉妒也好,是羡慕也罢,这个位置多少人求而不得啊,但是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东宫太子真正的想法。
太子曾经在一次醉酒之后对他讲:“我不知道为何要做这个太子,因为从我有记忆以来就已经是太子了。但是母后说,身为太子者,不仅仅要学会赢得父皇的赏识,还要在有朝一日,改掉父皇在位时不对的事情,勇于承担先祖们的过错,为万民谋福。我不是那么能理解母后的意思,这话说出口很容易,可是从来都没有一个人教给我,该如何做好一个太子。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关乎的不仅仅是家风,还有国貌,做错了一星半点那就是国耻。也许少年时分,我并不喜欢做这个太子。我宁愿像二弟一样,逍遥自在,天地云游。可是随着长大,越来越多的人告诉我,你必须成为太子,这才是皇子之间活下来唯一的办法。所以,张放,你知道么,我再不开心,都要装成看淡万物,守得天地的样子,做给父皇看,做给母后看,甚至是做给宫内的任何一个公公、侍女看。只有这样,他们才会觉得,我成为太子,是对的。”
那天晚上,储宫的正殿之内,除了他们二人之外一个人都没有,空荡荡的,就只有那微微随风摇晃的几盏宫灯。
他与太子之间,何尝不是如此相似?谁人怜,谁人知?纵使一个是锦衣华裘,一个是粗麻布衣,那心思中的苦楚,未必不同。
今生遇见太子,已然是他张放的好运气,就此相别,不该难过。
“太子殿下,奴才走了,您——”张放想让太子多保重,却又觉得自己一介布衣,让当朝太子殿下多保重着实可笑,故而话到嘴边,没有说出口。
“王公公,你拿着储宫的腰牌送张放出宫,若是路上有人敢拦住询问,就让他来见本宫。”太子所能为张放做的,不过这些。
张放感激别过,离开了储宫。
只有张放自己知道,他此次离宫已经空剩一个驱壳,那惦念与盼望全都留在了太子身上,什么都没带走。
自平阳公主走后,这玉成馆内表面的平静才真正被打破,开始波涛汹涌起来。所有人都意识到一个无比现实的问题,这是后宫,身为一个没有任何品阶和背景的人,若要活下去,就只能爬上更高的地位,并且努力站稳,确保不会摔下来。
除此之外,不光要学会防人,还要学会害人。先下手为强,若是你不伤害他人,别人就会伤害你。纵使只是玉成馆这个家人子聚集的地方,若是你不够聪明,就会被人以生或死的方式,赶出去。
曹伟能觉得自己是一个什么事情都会处理妥善的人,她不会刻意得罪人,也不会刻意讨好人,这样的性格,理应不会成为众矢之的,却没想到这万般小心,还是惹祸上身。
午后孙公公带回了一盘点心,说是皇后娘娘赏赐给众位家人子的点心,叩拜谢恩过后,她们几个便排着队去取。
余香是第一个拿的,吃点心时直念叨是肚子饿了,说这宫中的饭都不如点心好吃。
莲儿是第二个取点心的人,她一向天真活泼,遇上事情的时候倒也乖巧,见余香取了,便紧跟着拿了。
肖楼是第三个,她一向冷冰冰的,人也不多话。在伟能与她共处修竹馆的两个月时间,同她说话的次数怕是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在她们三人都取完点心后,伟能走向了孙公公。不知道为何,这位素来以严肃待人的孙公公在看到她时忽然面色柔和了许多,还交待她吃过点心后,去殿内找他。
伟能本以为是自己的好日子要来了,哪想到在用完点心不过半刻钟后,伟能全身都开始红肿,奇痒难耐,甚至呼吸也变得困难。
她努力的平静着自己的呼吸,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大问题,然后推了推还在望着窗外发呆的余香道:“我可能是中毒了。”
余香过回头来一脸费解的神情,却瞧见伟能满脸通红,表情痛苦的看着自己。
“你这是怎么了?什么中毒?”余香连忙扶伟能坐在床上,关切询问。
伟能大口呼吸着,只觉得喉咙处似乎肿起来了一般很难呼吸,她想要说话,但说不清楚。
“你别着急,我去跟孙公公禀报,为你找御医。”余香见曹伟能已经难受成这个样子,连忙什么都顾不上的一溜烟儿跑出去找孙公公。
曹伟能伸出手想要拉住余香,这事儿在没调查清楚以前不能冒然跟孙公公讲,搞不好这是考验自己的一关?就这么找人岂不是毁了机会。毕竟刚才在领取糕点时,孙公公只悄悄对她一个人讲了那番话,机会不多,抓住不容易。
可是余香跑的很快,她又实在难受得很,只觉得胸前似乎压了巨石,眼前也逐渐模糊起来。
她仔细回忆着刚才领取糕点时每个人脸上的表情,猜测如若这不是上面的考验,谁才是可能对她痛下毒手的那个人。可是在刚刚回忆起肖楼那张脸的时候,便昏倒在床上,神志不清。
余香的脚步在迈出房门的一瞬间便逐渐放慢了下来,心中开始盘算起来。伟能说是中毒?她们同吃同住,接触的东西都是一样的,若说伟能是中毒,自己怎么什么事情都没有?况且伟能是一个处事非常谨慎的人,喝杯茶水都要用银簪试毒,怎么可能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被人下毒?然而看她难受的样子并不是假装,如若这次伟能是真的中毒怕只有两种情况。这第一,就是皇后娘娘所赐的糕点有毒,每块糕点都是孙公公从盘子上拿起来又递给她们的,所以唯一更可能下毒的人便是孙公公;这第二,伟能是自己下毒,来演一出戏,为了嫁祸于人。无论真相是这两种可能中的哪一种,都证明了曹伟能是个心思颇深且惹人瞩目的人儿,莫要与她相交过深,避而远之更好。
想到这儿,余香加快了脚步,赶到了孙公公屋子外,轻轻敲门。
孙公公此刻正在屋内品茶,听见敲门声,嘴角微微上扬道:“进来吧。”
听到准许,余香便推门而入,哪知道正巧听见了孙公公的下一句话,“伟能啊,今儿个小臣可要告诉你个好消息。”
余香的脚步愣在原地,这屋子进也不是,出也不是。孙公公要告诉曹伟能什么好消息?他们是早就相识,还是有别的什么缘由?
孙公公显然也不曾想到推门的会是余香,见到此情此景连忙将手中茶盅随手放在桌上,站起身来强作镇定道:“是你啊,可是找小臣有事情?”
“曹氏刚才忽然呼吸急促,面色红肿,奴婢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连忙赶来汇报公公。”余香的语气急促,一脸担忧。
孙公公听见这话手心不自觉的渗出冷汗,曹伟能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赶在皇后召见的节骨眼上生病,这不是故意刁难他么。
“快,带小臣去看看。”孙公公大惊,说是让余香带她去屋内看看,自己却率先一步越过余香,赶去了屋子。
孙公公在心中祈祷了千百句,可千万别是什么大事,可是在见到床榻上曹伟能那张红得不成样子的脸蛋时,自己都吓了一跳。“她这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孙公公回头问余香道。
余香摇头,表示并不清楚。
“罢了,宜主姑娘,你接下来将小臣的话全都一字不漏的听仔细了,这可关乎到咱们两个人的性命前程。”孙公公并未着急为曹伟能请御医,而是急着嘱咐余香接下来的话。
见孙公公如此言重,余香连忙打起十二分精神,使劲儿点头。
“稍后小臣会派人引你去皇后娘娘的立政殿,见到皇后娘娘一定要遵守礼数,半点规矩都逾越不得。无论皇后娘娘要你做什么,你都要应允,不可忤逆,不可违背,且要认真去做。知道吗?”。孙公公在心中思虑着还漏了些什么,却觉得当下已经过了晌午许久,怕皇后娘娘等急了,如今曹伟能出了事,就只能让余香来代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