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因为什么,许是昨天晚上没有休息好的缘故,余香心里莫名有一丝烦躁。
朵儿跟在后面大气儿也不敢出,想不到啊想不到,这长相英俊,高大威武的刑卫大人,还真就叫娘娘一声令下,给阉成公公了?
这真是人各有命,当初她第一眼瞧见杨凌的时候,还春心一动。
却不想这转眼之间,杨凌混的处境还不如她这个侍婢呢。
好歹她也是个身子健全的人,这杨凌百年之后,可是叫死无全尸啊。
凄惨啊凄惨,由此可见,皇后娘娘这个人是万万不要得罪的,否则下场简直不敢想象。
幸好她跟皇后娘娘的关系还不错,犯不着惹上这么大的惩罚。
杨凌一声不吭跟在凤辇后面,他对自己的这个身份已经排斥了三个多月,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就——因为皇后早前的那么一句话,他在这宫中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监视着,别说是逃,就是抹脖子自尽,也有人盯着。
他是那一拨刑卫之中的幸存者,却也是那一拨刑卫之中唯一落得宦官下场的人。
现如今的他,竟然连个男人都算不得,虽上无父母,下无妻儿。可将来九泉之下,他又有何颜面去见祖宗先烈?
难堪,愧疚,憎恨,无数情感交织在一块儿,却碍于害他落得这样下场的人是当朝皇后,他便一个字也说不得。
说真的,他宁愿当年随着那些刑卫一同死在长刀之下,也好过如此苟活着,残喘余生,伺候这个心狠手辣的女人。
原以为太后便是这宫中心思残忍之人,他也一直觉得自己都当过刑卫,必然也算是冷绝之人。然而,直到他遇见皇后,才发现相比之下,他们的狠毒之心不过皮毛。
皇后恨太后,也恨刑卫,所以她不要他的命,她要他的命根子。
这比要命还疼。
除了命根子以后,他的情绪失落,身体恢复的并不好,几度高烧不退,人险些死了过去。
不曾料到,达公公一直派太医署给他用着好药,愣是把他这贱命给救了回来。
“你只是个皇后娘娘钦点了名的奴才,皇后娘娘没下令以前,你想死也不成。身为前辈,我不妨劝你一句,主子就是天,而天命不可违。你若是想要活得舒坦,先得让主子活得舒坦,你才有得好果子吃。”达公公对杨凌说这话的时候倒是颇有一点掏心掏肺的架势,看到杨凌那眉眼之间的悲怆,他就想起自个儿的当年来。
当年他也不愿意成为内臣,如若有选择,谁愿意割了自己的命根子,跪着伺候人家去?
但世态炎凉,很多时候,人没得选择,就得在老天爷给你的选择里,咬紧了牙根活下去。
杨凌当时望着达公公,一句话也没有说。可他心里却是骂开了花,谁愿意去伺候那心狠毒辣的女人?他宁愿去伺候太后,也不愿意每日见到这个把自己陷于如此境地的女人。
但就像是达公公所言,很多事情,由不得人自己做选择。
“杨凌,跟紧了,回了立政殿本宫有话对你说。”余香坐在凤辇上,一回头瞥见杨凌跟在旁边,垂丧着连,闷闷不乐,心中也知道他是诸多怨恨的。
她不过是想了个办法保他活下来,若不是割了杨凌的命根子,皇上能准他留在宫内?
如若无法留在宫内,那么一个知道深宫之中如此多秘密的男人,皇上又如何能够准许他活着走到宫外?
所以,这是她唯一可以让他活下来的方式。
尽管很可能杨凌根本就不想活下来,他会觉得跟随那些刑卫去死,比活着有意思许多。
可是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又为什么会害怕活着?
杨凌“嗯”了一声,曾经他的话也不算多,可好歹要比现在多一点。
自从他身体不完整以后,他便成为了一个“惜字如金”的人,好似每多说出一个字,就是在损耗他的性命一样。
说过立政殿距离宣室殿很近,所以没多大会功夫这凤辇便在立政殿门口停了下来,这时间还不够余香打个盹。
人扶着车辇扶手走了下来,望见阿梦正一脸焦虑地看着自己,余香长叹一声,这定然是又出事儿了。
阿梦的脸上鲜少会露出这个表情,该不会又是太后派人来闹事儿了吧。
余香伸手在太阳穴上使劲儿按了两下,以此让自己的脑子清醒一点,好能够更好的去面对这殿内的陌生来客。
“娘娘,您可回来了,快进殿来瞧瞧吧。”阿梦的脸垂丧着,眉眼均是向下垂,很是忧虑。
可她那视线在扫到余香身后的杨凌时,嘴巴忽然张得老大,待反应过来时,又立即合上了嘴巴。
她没看错吧?这是那刑卫杨凌?
她倒是跟朵儿不同,没觉得皇后娘娘说要阉了杨凌是开玩笑的,可是这么多个月都没瞧见杨凌出现,阿梦还以为他熬不住,死了呢。
毕竟听福子说,能够割了命根子还活下来的人,十个里面也就一个,所以这宫内能够见到的内臣,还都是命大的人。
如此来看,这杨凌也真是算个命大的,许是命里注定,就是成为宦官的料。
“我就最怕你说出这个‘可’字,回来便是回来了,为什么总要说‘可回来了’?保准又是没好事。”余香抿了抿嘴唇,走进殿内,却没见到半个人影。
“人呢?”她转过身询问阿梦。
阿梦疑惑,“娘娘说的是什么人?”
她记得娘娘昨日走时就留给自己一只猫,没交代让她看住什么人啊?难不成是她记性不好,给记错了?
余香抚着胸口松了口气,“看你刚才那一脸焦虑的模样,我还以为是来了什么人呢,吓了我一跳。既然没人来闹事,你紧张个什么劲儿?”
“娘娘,不是人,是您让奴婢看的这波斯猫,出事儿了。昨日一切都好好的,打从今儿个早上起,这猫便瘫软在那儿,一动不动,叫也不叫。给食物不吃,给水又不喝。奴婢怕是活不长了吧,所以心里着急,毕竟这猫死不得啊。”阿梦指着那蜷缩在角落的波斯猫焦虑道。
余香毫不在意地瞥了角落一眼,口中嘟囔着,“有什么死不得,不就是只猫,它死了别人还不活了吗?也不知道是谁惯出来的臭架子,真拿自己当主子看待了。”
刚才她明明还看见那猫眯着眼睛望向这边儿,甩尾巴来着。此时见到她们纷纷议论起自己来,那尾巴便又软趴趴地垂了下去,这是吓唬谁呢?
“娘娘,这毕竟是太后娘娘的心头好,咱们可能不上心。若是这猫真的死了,咱们从哪儿再去找一只一模一样的赔给太后啊?”阿梦心里着急,她只知道这不像是各家各户都能养的大黄狗,除了西域,根本没处见得到这波斯猫。
“杨凌,你去揪着那猫尾巴,把它拖到我这儿来。”余香斜靠在一旁的桌子处,望着那波斯猫嘴边带笑。
这小家伙倒是还想瞒得住她的眼睛,当真是天真极了。
杨凌不愿意去,于是反驳道:“为什么是臣……”
说到这儿,他忽而想起刚才余香教育他的话,于是又道:“为什么要奴才去做这件事儿?”
“因为那猫急了会咬人,这屋里就你不是女人,你不去谁去?”余香跟他瞪眼睛,可这语气里还带了一丝娇嗔,听得杨凌身上直起鸡皮疙瘩。
去就去,男子汉大丈夫,这点事儿怎么会做不到?
不对,他现在已经不是男子汉大丈夫了,他的命根子都没了。
想到这儿,杨凌又垂头丧气起来,撸起袖子就要去抓猫。
“把袖子放下,那猫爪子尖利得很,早就等着机会下手呢。你让它挠上一下,好些时日都不得好。”余香嘴上叮嘱着,却也没有半点要上前的意思。
杨凌不肯听余香的话,虽然表面上没说什么,可这心底里头却很是抵触她,绝对不要按照她说的话去做。
所以,既然余香让他放下袖子去抓猫,他偏偏不要,非得拗着这个劲儿来。
他直接就伸手捏住猫尾巴,想要把那猫拽起来。
可谁知道这猫异常机灵,反过身子攀住杨凌的胳膊,那爪子便狠狠刺了进去。
杨凌吃痛尖叫了一声,想要伸手将那猫甩下来,那猫却因为他胳膊的晃动越来越紧,如何也摆月兑不掉。
余香见他自己确实是没辙了,连忙走过去捏着猫脖子后面的皮毛道:“撒开你的爪子。”
那猫似乎真的能够听懂余香的话一般,乖乖松开了爪子,任由余香提着它,“喵—喵—”叫了两声。
再看那杨凌的胳膊,已经是血肉模糊。
“阿梦,去找药给杨凌包扎一下,涂药的时候疼一点,让他长点记性,知道什么话该听,什么事儿不该做。”余香这么说着,把那猫随手扔在地上,任它打滚儿。
阿梦应了一声,转身去找应急的药箱。
杨凌沉声对余香道了一句:“奴才多谢娘娘救命之恩。”
余香抬眼望他一眼,又蹲逗弄猫玩,没理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