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霜此刻已全然没了判断力,也不知青墨这番话中究竟几分真几分假,只是当下的情况,她唯有连连道歉,即便是将自己放到无比卑微的地位上,也不一定能换得青墨的谅解。
这一个失误,可能是毁了自己这段路最狠的利器。
如霜有些后悔,跪在那里一直发愣,没有接话,丝毫未动。
“行了,起身吧。”青墨也有些累,她也不愿再听什么辩解的话,也无需听,“回去吧。”
如霜哆哆嗦嗦起身,站在青墨后头,小声道,“奴婢跟在娘娘后头,天黑了,这条路不安全。”
“嗯。”青墨喉咙里闷闷的答应了一声,走在前头。
从泥土中走到青石板路上,如霜的鞋底沾了一圈泥土,带到石板路上,也留下一路的泥泞。
而青墨脚底则是干干净净,脚步轻盈,不留半——点尘埃。
这脚印,便如指纹一样,是不可抹去的证据与痕迹。
青墨来时一路观察着,见那小树林的泥土地中,有数排脚印,有整齐排列的,也有歪斜的。
其中一排端端正正直通树林深处,每一步都如安排好一般规规矩矩,毫无疑问,这是如霜的脚印,在宫中的一切都是规矩的,训练有素没有半分越矩,连这脚印也是。
而另一排脚印则凌乱的多,深度仅有正常脚印的一半,犹如从泥土上轻轻掠过,最为奇怪的是,这脚印一边高一边低,像是出自不同人的脚步。
这是千式离,他来过。
青墨无比确定。
因为在这宫中,唯有他腿脚不便,走路时略有颠簸。
也唯有他,腿脚不便的同时,轻功之高,足以落地不留痕迹。
只是在这泥地中,脚印更加明显些,略浅,不一。
若不是见到这脚印,青墨也不会如此确定,千式离的确来过。
勤政殿的光莫名提前熄灭,路连郢不露声色的暗示与提醒,种种细节都在指向一点,千式离来过,与如霜有过不小的接触。
一个丫鬟,能将堂堂大皇子殿下约到这小树林里来。
这约见的筹码,定是无比重大。
于千式离而言,最大的吸引力,便是关于青墨的事,关于青墨身世之事。
身世身世,任凭千式离对青墨有多大的喜爱与欣赏,仍旧是逃不过这世俗的封建目光。
说不上心寒,毕竟早有此心理准备,只是对千式离背着自己暗地里与如霜接触这件事,青墨有几分失望。
仅此而已。
也不重要了吧。
她站在茵萃殿门前,望着远处的漆黑一片,勤政殿的方向上还是暗的,千式离不知去了哪里。
轻轻叹了口气,青墨踏进屋内,跟在后头的如霜颤颤巍巍,腿脚始终是软的。
当如霜与晋六擦肩而过时,如霜狠狠瞪了他一眼,在这宫内若要说与谁有怨,若要说如霜最怕谁,那非晋六莫属,倒不是晋六有多神通广大,只是他手中掌握着如霜太多旧事把柄,即便口中不说,也不知他心里是否记恨,不知何事便会伸手推一把,把如霜推进泥潭里去。
比如今日,如霜认定了一定是晋六告的密,才让青墨那么容易就在小树林那边找到她,而且看穿她的所作所为。
这个晋六,实在可恶!
这一夜注定又是个难眠的夜晚。
不止茵萃殿,连着勤政殿,甚至景禄宫,都是难捱的光景。
戚子风扬在屋内走来走去,看着那茶壶中冒出的涔涔热气,难以理清心里凌乱的思绪。
还是得冒险再见青墨一次,许多话不当面讲始终没办法放心。
夏母已经来了,他没能陪在青墨身边,也不知那边是否能应付得了。
次日一早,青墨刚坐在梳妆台前,还没完全从迷糊的睡梦中醒来,晋六突然来报,“娘娘,方才苏公公来报,说大皇子殿下下朝后会过来茵萃殿,让娘娘做好准好。”
下朝过来?千式离从来没在这个时间来过茵萃殿,青墨微微皱着眉,“好,我知道了。”
定是与夏家之事有关吧,看来有些事,必定要面对面来对峙了。
青墨还好,除了有些累以外,并不担忧。
倒是如霜,一听到晋六的传报,身子一抖,端着的一盆水险些原地月兑手。
青墨从铜镜中看到她这反常的现场,微微笑道,“如霜,大皇子殿下与你算是熟识了,他如此随和,你为何如此紧张呢。”
放在以前,青墨从不会说这样直截了当到讽刺意味极强的话语,而当经历了这些事后,也就再不顾虑是否会令如霜难堪。
她已经做出如此不仁义之事,自己又何需再给她颜面。
如霜似笑非笑,身子绷得很紧,口齿也不太清晰,“大皇子殿下是主子……奴婢只是个小小的丫鬟,见他自然是会紧张的……娘娘……”
她试图讨好青墨,但最终还是碰了壁。
只要有茗薇在,旁人便无法靠近青墨周围。
“给我吧,我来伺候娘娘洗漱,”茗薇从如霜手中接过铜盆,脸上的笑意却不那么友善,“如霜你去小厨房看看早膳好了没,既然大皇子殿下要过来,早膳也不能马虎,这里交给我就好,娘娘不习惯别人的伺候,出了差错总归是会影响心情的。”
手中的铜盆被夺了去,一下子空空荡荡。
如霜心里非常不是滋味,像是仅是一夜之间,以前的所有友善都变成了鄙夷。
在这茵萃殿,她已没了地位。
垂头丧气的走出大堂,如霜心里一阵心酸。
见晋六在院内一角打扫着,她也没了找茬的心情,乖乖走往小厨房。
茗薇给青墨梳着妆,每日都做的事,如今成了一种惯性。
她看着铜镜中的青墨,这张曾经还略有稚女敕的脸,此刻已多了几分老练。
“小姐,你预备如何处置如霜呢?”茗薇好奇问道。
青墨摇摇头,懒懒道:“如霜有异心也并非一日两日,她有长期的计谋,一步一步而来,看似准备充分,可若是其中某一环出了差错,便也再无补救措施,这一次便是她最大的差错,她定还会有别的计划,咱们无需费心去应对,等她主动露出马脚来便是。”
“可……如霜整日在小姐周围,岂不太过危险……”茗薇很是担心,之前不确定如霜的心,如今已知她的小心思,却仍旧留在身边,那岂不是在周围卖了个隐形的雷吗?
可青墨完全不在意,“不,她暂时伤不到我。”
正说着话,门口有了响动。
千式离竟已经来了。
“青墨,我今儿在朝上又得了个好东西,特地拿过来给你。”
还未见其人,千式离的声音已经传来。
青墨连忙从椅子上起身,被茗薇扶着朝门口迎去。
路连郢先走了过来,将一个小盒递到晋六手中,随即退到一旁,不发一言,安安静静犹如不存在一般。
青墨起初的目光一直在路连郢身上,总觉有些心虚,即便路连郢完全不将心中的事表现在脸上,可青墨还是觉得浑身别扭,看他的眼神也有了细微的变化。
茗薇看出青墨有些走神,连忙扶住她,手上暗暗用力,“小姐。”
青墨缓过神来,深深吸了口气,笑脸盈盈走上前去,“殿下今日怎如此早,我刚让小厨房准备几个你爱吃的点心,还没出锅呢,你倒是先来了。”
千式离上前来抓住青墨的双臂,同样笑得开心,“今日下朝早,边疆战事有了缓和,父皇也很是高兴,给了我一盒露荷香,说是对安神很有效,我立马便想着来送给你了,着急着过来,只让苏公公来通报了一声,没有吓到你才好。”
“你这是什么话,你来茵萃殿,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会吓到呢,巴不得你能多吓我几次。”
今日的青墨尤其的热情,伸手月兑掉千式离的外套,转身递给茗薇,她挽住千式离的胳膊,二人往屋内走。
屋内泡好了茶,茗薇手脚也很利索,立马将那露荷香也点上,屋内的气氛温馨和睦。
千式离的心也柔软了下来,原本有话要讲,此刻竟有些不愿开口。
和青墨在一起的时光总很短暂,大多时候青墨的态度也是冷淡的,今日这样的,真的另千式离非常眷恋,不愿破坏。
尤其是通过那袅袅的茶香,青墨透过来的眼神异常温和,“殿下,方才你说边疆战事有了缓和,可是许家的功劳?殿下应该去多陪陪许妹妹才是。”
这番善解人意的话真是太体贴,千式离很是感动,笑了笑道,“咱们在一起,干嘛要说别人。”
不过是短短几句话数分钟的时间,这气氛变得有些热烈,千式离像是随时可能起身抓住青墨便不放手。
青墨是有些紧张的,万万想不到自己简单的一点热情便像是点燃了引线,让千式离也变得不像他自己。
这是多么可怕的信号。
今日是想讨好千式离,却也不想将自己放在太低的位置上,其中的程度实在太难以掌握。
一个恍惚的光景,千式离的手已经伸了过来,牢牢抓住青墨的手,声音很低,带着浓浓的情,“你可是在埋怨我,怨我这几日冷落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