筵席热热闹闹开席,一道道色香味倶全的菜肴陆续端上桌,宾客们边吃边聊,吃得愉快尽兴。
很快地,筵席接近尾声,部分杂役已经在忙着清洗与收拾器具,一边把东西搬上推车,几个没事的厨子聚在一旁休息,对赏银一事讨论得热烈。听闻这次筵席宾主尽欢,对菜肴的味道相当满意,于是纷纷猜测夏老爷会给多少赏银,甚至还为此开了赌局。
忙完了工作,沈易并未加入他们的讨论,而是独自走到较远的地方休息,图个清静。一来没兴趣,二来那群厨子并不喜欢他,他何必自讨没趣,过去惹人嫌。
沈易双手抱胸,懒懒地斜倚着墙,若有所思地抬头望天。
如果当初没有背叛师傅,现在的他会是如何?应是幸福的吧?
原本他有师傅有师妹,有很好的前途,日子过得安稳幸福,但当有人以御厨之位相诱,他一时被名利冲昏头,背叛了师傅,结果失去了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个人,更差点葬送自己的人生。倘若能换回从前失去的,即使会比现在更苦十倍、百倍,他都愿意承受。
可惜,千金难买后悔药,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师傅离开御厨之位后与师妹从此不知去向,他找了他们很久,后来与师妹在京城意外重逢,但师傅已经过世,而曾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师妹则对他恨之入骨。
他从师妹口中得知,师傅死前仍念念不忘他这个徒弟,说他领悟力高,最有资格继承他的厨艺,并将之发扬光大。
当时师妹在韩府替韩老太君作菜,为圆师傅的遗愿,师妹助他找回失去的味道与信心。学得心食后,他告诉师妹,打算回家乡重开知味楼;对此提议,师妹很赞成,说师傅本来就有意把知味楼传给他。
为攒足够的钱重开知味楼,他回家乡后进了八仙楼做事,由于郑老六特别照顾他,其他人心生不满,三不五时找他麻烦,故意鸡蛋里挑骨头,让他日子难过。
过去他心高气傲目中无人,谁找他碴,一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反击回去。
现在不同了,他懂得了弯腰低头,所以无论那些人如何奚落他,都无法将他击垮。
重开知味楼是他的梦想,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险阻,他都会去实现它;回到家乡后,他一边攒钱,一边找寻合适的地点。
回家乡前,师妹出嫁了,喜筵由他亲自操办,每一道菜都是他的祝福;看到师妹有了好归宿,也算了却一桩心事,相信天上的师傅也会感到欣慰吧。
沈易望着天,唇角扬起一抹笑,带着一点苦涩、一点酸楚,更多的是遗憾与愧疚。
筵席丰盛的菜肴让夏叶吃得心满意足,菜尚未出完,她已饱得再也吃不下了,于是先行离席,到处走走消食。
想起稍早前的事,她来到厨房附近,远远就看到有群人聚在一块聊天,不时传来大笑声,奇怪的是稍远些有个男子斜倚着墙,双手抱胸,身影显得孤寂清冷,却又有一种悠闲自在。
咦?他不正是那个将萝卜雕成花的男子吗?夏叶看清楚是他后,忍不住好奇走近,问道: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被打扰了清静,沈易淡淡看她一眼,并没回答,转回头自顾自地沉浸在思绪中。
怎么不理人呢?真冷淡。
见他态度无礼,她也不恼,转头看了那群高声谈笑的人一眼,再看向他,问:
“你是不是做错事挨骂了,心情不好,才一个人待在这里?”想到了什么,她又道:“还是……那些人排挤你了?”
忙了整个早上,沈易只想一个人静静,偏偏有个人像麻雀似的在耳边吱吱喳喳说个没完,实在烦人。
被吵得心思烦乱,沈易不耐烦道:
“无论是什么都与姑娘无关,这里不是姑娘该来的地方,姑娘何不到前头继续享用美食呢。”照上菜的速度看,包括甜品,应还有三五道菜未出。
见他终于开口说话,夏叶微微一笑道:
“我吃得很饱了呀。再说了,我是这家的小姐,这里有哪个地方是我去不得的?”
这是她家,他的确没资格管她。沈易微微皱眉,不再说话了。此处不再清静,已无法好好休息,他想着是否该离开到别处去。
许是看出他想离开的意图,夏叶赶紧说道:
“今天用来摆盘装饰的那些花鸟全是你雕的吧?你真厉害,好了不起啊,你还会雕什么?”
那些用蔬果雕成的花鸟,她愈看愈喜欢,原想拿几个打算放在房里当摆饰,可惜蔬果雕成的花鸟容易腐坏,无法久放。
这些称赞的话沈易已听过太多,他依然面无表情,淡淡问道:“姑娘问这些要做什么?”
没被他冷淡的语气吓退,夏叶依然笑咪味道:
“你雕的花鸟栩栩如生、美丽夺目,是我见过最漂亮的蔬果雕刻,我看了很喜欢。”
沈易脸上不见半点欣喜,表情依旧冷淡且默然不语。夏叶不在意,想了一下道:
“我爹很疼我的,等会儿我让爹多赏你些银子作为交换,你能不能再雕些花鸟送我?”
“不行。”沈易再度开口,却是拒绝。
夏叶楞了一下,很讶异竟有人听到打赏而不动心,换作是其他人,早乐得眉开眼笑点头答应了吧?真是怪人一个。
“那我付银子给你,让你雕一只,总成了吧?”她不放弃道。有种愈是得不到愈想得到的心态。
“不行。”
“为什么?”她不解地问。
“我不愿意。”沈易冷冷道。
夏叶再次楞住。
纠缠半天,说得她口都干了,他竟还是无动于衷,一次又一攻拒绝她,看来想砸银子说服他根本行不通,没想到这世上居然有人跟钱过不去啊。
她知道有些人个性固执,有很多规矩;好比家里的罗厨子罗叔,厨艺很好,脾气却有些古怪,不过待她倒是很好,她想吃什么只消说一声,罗叔是有求必应,不像眼前这男子,给钱也不要。
哼!一定是他太高傲,其他人看不惯、排挤他,才会孤单一个人在这儿吧?
夏叶怨怪地想,随后忽然想起爹曾告诉过她,天底下最难说服的就是视钱财如粪土的人,他们想要的东西往往比钱财还难取得。
当时她不明白地问:他们不要钱,要什么?爹一笑回答:那得问问他们的心了。
问心?人心复杂,如何能问得出来?不过是蔬果雕成的花鸟,摆几天就腐坏了,何苦执着非要不可?既然他不愿意,她也不想勉强。
夏叶转念一想便不强求了,随后她想到另一个问题,问道:
“你刀工那么好,想必厨艺也不错吧?今天筵席上哪道菜是你作的,能不能告诉我?”
筵席上的每道菜都很美味,不知哪道菜是他作的?是以刀工精细见长的糖醋桂鱼?还是外酥里女敕的富贵鸡呢?
沈易抿着唇,看向她道:“若是我回答了姑娘的问题,姑娘能否还给在下清静?”
他……他这是嫌她烦?!
夏叶闻言,气得脸颊都鼓起来,好似一只被惹怒的鸡,想冲上前狠狠啄他一啄。
可她很快便冷静下来。仔细一想,论先来后到,后到的她的确打扰了他的休息,离开也是应当,便忍了下来,爽快点头道:
“好。”
沈易淡淡开口道:
“我只雕刻蔬果,煮食不由我负责。这样的回答,姑娘可满意?”意思是:满意的话,请滚。
他回答了她的问题,可夏叶不知怎么的竟觉得有些气闷,好似被人耍了一样。她本来已经吃饱了,可是这会儿憋了一肚子气无处发泄,便决定到前头去再吃几道菜。
这时候应该上甜品了吧?吃甜食最能消除烦恼跟解气了,夏叶决定宽宏大量原谅他的无礼,不跟他计较。
好,吃东西去!
他是无依无靠、在街边乞讨的乞儿,受尽白眼与无数的苦楚;他以为自己会乞讨到死的那一天,如同前些日子死去的老乞丐那样随便一张破草席卷了埋在乱葬岗,连个墓碑都没有。
忽然有天,一个男子问他愿不愿成为他的徒弟,不但可以填饱肚子,还有地方可住,不必再乞讨,只是会很辛苦。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跟着男人回家后才知道他是个厨子,姓周,是家饭馆的老板,还收了两个徒弟。
洗净身子换上新衣后,除了稍微瘦弱外,他看起来跟一般孩子没有两样,再不是衣衫破烂、脏兮兮的乞儿。
“你叫什么名字?”男子问。
“沈易。”他怯怯不安地回答。
男子微笑,模了模他的头说:
“好,以后你沈易就是我周东石的徒弟了,待会儿会有个正式拜师的仪式,在此之前我先带你认识几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