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觉得我面对冬马和纱的态度多少有些不礼貌。擅自地让对方邀请自己进私人空间一样的第二音乐室,又在自己的问话似乎失去了效力的情况下一副傲气十足的样子离开。但是,相比起我和冬马和纱第一次见面时候的她的态度,我觉得我还是温和许多了。
当然,我也并不指望那个对其他人冷若冰霜的冬马和纱会有什么特殊的反应,我觉得她现在就会是一脸懵逼的状态,估计就是一副“为什么我会被这个人耍了放他进来”的样子。
——这不是一种傲娇地期待对方有所反应而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的体现,只是因为,当我的身后真的传来冬马和纱的“站住”的声音的时候,我着实有些不知道怎么办了。
按照装逼的惯用模式,我应该不理会对方的话,继续往门外走去,但是之前的这种不礼貌的状态让我还是有些心有愧疚,然而,我真的不觉得,我可以和现在的冬马和纱交流出什么东西来。
所以,我就保持着一个僵硬的姿势,愣在了门口,没有继续往前,也没有转身的想法。
不过,我身后的冬马和纱显然也不知道叫住我到底要做什么,她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所以,可以听到她在身后“哼哼”地发出声音说了很久,也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然后,似乎是为了证明她的确想说什么一样,冬马和纱问出了一个在我看来很愚蠢的问题:“为什么要擅自离开!”
“呃,冬马前辈,”我哭笑不得地转过身去,“我离开也需要得到你的许可吗?或者说我觉得我离开了你才会放松不少了吧?在这里再等一会儿,也许北原前辈待会儿就会来的哦!”
“我说了,我和那个家伙没什么关系,那种麻烦的人,我可不想和他有太多联系。”即使到了这个时候,冬马和纱也依然在强硬地辩解着什么,我只能由衷地祈祷这种别扭不会影响到她对北原前辈的情感表达——虽然我觉得这还是很有可能的。
“不对,我刚才要说的不是这个!”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东西一样,冬马和纱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说道,“你刚才的那个‘理解错了’是什么意思?”
“哦,只是说我们两个不是一路人罢了。”我耸耸肩,这种事情告诉对方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哦。”
“呃,这个时候不应该问一下为什么不是一路人吗?”。这回换我有些尴尬了,我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和冬马和纱解释我现在的想法的准备,但是对方的这种态度让我有些措手不及。
“没什么好询问的。”冬马和纱露出了一副恹恹的表情,“无非就是那种例行的说教不是吗?你还是很有才华的,只要稍微再上心一点,你的人生道路还很长——顺带一提,这些话我都是一年前听的。那些老师们是这么和我说的。”
随后,她的冷漠的面庞稍稍露出了一个讥讽的姿态:“大概都是想着‘如果这样一个人没法参加比赛了那对学校就是一个大损失了吧?’之类的目标。”
“冬马前辈似乎很讨厌说教?”
“怎么了?”
“不,只是好奇,北原前辈可是一个很喜欢说教的人呢!”
“对啊,我觉得他已经把说教上升到他的人生价值的高度了吧?”冬马的脸色变得柔和了一些,露出了一个有些无奈的表情。但是,很快,她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抿了抿嘴,装作什么事情也没有一样地回答道,“没办法,你也知道,那家伙在处理我的班级的事情上也有很多废话,不知道这一点也难啊!”
真是一个不坦率的人啊!
“那么,有兴趣听一下我对您的说教吗?冬马前辈?”不过,有些事情我就不用拆穿了,我现在已经稍微有些掌握到和冬马和纱的相处模式了。
首先,冬马和纱讨厌和她过于亲近的人,所以,如果一开始就和她露出那种自来熟的样子,她对你的最好的态度是无视,次好的态度是让你离开,最差的态度,大概就是高抬腿了;其次,冬马和纱不善于应对别人,所以,只要你的脸皮足够厚,能够在她不搭理的情况下屡次和她交谈,她最后也只能乖乖就范;最后,她会说出许多不坦率的话,但是,即使你能够感觉出那是不坦率的话,只要不戳穿,那么话题也依然可以继续下去。
所以,听完我的话,冬马和纱皱着眉头,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一脸无可奈何但是又无能为力的表情,很轻微地点了点头。
我很满意地点了点头。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也是一个喜欢说教的人,确切地说,我所喜欢的,是把我所推崇的某种理念告诉其他人。比如,面对现在的冬马和纱,我就在扮演这样一个“传道者”的角色——尽管我知道结果可能并不会太显著。
“我当然不会像以前劝说你的人那样从学校的利益的角度来考虑问题——或者,我始终认为,让对学校没有认同感的学生自然而然地为学校的利益考虑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冬马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当然,我也不会说出那种所谓的‘为了你的以后的人生考虑,还是努力一下吧’的这番话,你的人生,我觉得你一直在做出对你来说最好的判断。”
这一回,冬马的表情稍微变了变,显然,我否定的这两件事还是让她产生了许多其他的想法的。
“我想问的是,冬马和纱前辈,你到底,有没有顺应你自己的真实的内心?你是否真的做出了你所认为的你最想要的决定?”
“这就是你想问的话?”冬马的脸上毫不掩饰地露出了一副失望的表情,“和之前有什么不同吗?”。
“当然有不同。我记得我一开始问过你一个问题,冬马前辈,你讨厌钢琴吗?”。
“我记得我有说过讨厌了吧?”
“你真的讨厌它吗?或者说,我换一个问题,是什么,导致你产生了对钢琴的否定。因为,钢琴和钢琴的才能——我们先姑且称之为才能是客观的存在的东西,它本身是无法形成价值判断的。那么,是什么让你对钢琴产生了负面的看法?”
“逻辑太复杂的东西我弄不懂。”冬马和纱干净利落地回答道。
“前辈的性格可真的是很糟糕啊,不过这个问题的答案,之前前辈可是提到过了啊!”
这是和进入轻音乐同好会之前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对话的方式,冬马和纱对我说的话有一定的好奇,但是却一直无法做出理想的反应,另一方面,其实我真的很享受,这种彻底对话的快感。
在谈话处在你的掌握之中的时候,对方是没有办法发飙的,因为,对方会悲哀地发现,自己甚至找不到一个可以发飙的具体的时间。
看着皱着眉头不说话的冬马和纱,我继续说道:“对你来说,否定钢琴的价值的理由,不就是你的母亲吗?你的母亲不认可你的能力,这使得你对钢琴产生了过于负面的印象,不是这样吗?”。
“怎么了?”
“那么,冬马前辈,问题来了,到底是谁在决定你对钢琴的态度,是你,还是你的母亲?到底是谁在决定你的人生的自我走向,是你,还是你的母亲?到底,是谁在替你做出自以为是的自我判断,是你,还是,你的母亲?”
连珠炮一般的问题砸在了冬马和纱的身上。虽然眼前的冬马和纱是比我大两个年级的前辈——虽然她本人应该并不知道,但是,我很喜欢这种她的这种因为我的这些提问而莫名的惊诧的表情。
“大概,是那个人吧?”冬马有些迟疑地回答道。
“然而,人只有在自己替自己做出决定的时候,才能够最清晰地发现自己想要的道路,被你的母亲的观点所绑架的人生,是让人可悲的。我不是这样的人,我一直对自己做过的所有事情负责,我相信的是自己的判断,而不是其他人的判断,所以,我们不是一样的人。”
冬马和纱咬住了嘴唇,她最初的那种冷漠的表情,也换成了一种有些茫然的不知所措。
我觉得,这是一个趁热打铁的机会了。
“那么,冬马前辈,你会希望,你的人生,始终被你的母亲的观点所束缚住吗?”。
钢琴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刺耳的杂音,循着声音的源头看上去,我看见,是冬马和纱本人,一不小心把手压在了钢琴的琴键上,从而发出的意外的声响。
对自己重视的钢琴做出这种无意识的举动,想必,她的心里很纠结吧?
然而,我所期望的答案,并没有到来。
冬马和纱咬了咬嘴唇,有些轻轻地说道:“然而,那个人,是我一直以来的目标啊!”
但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种反应,也并不出乎我的预料之外,如果冬马和纱真的可以因为我的这份说辞而改变的话,那么她也就不会是现在的这种性格了。
我没有在冬马和纱身上找到认同,但是,我已经在她身上,发现了另外一个正论。
其实,人类从最开始就不是自由的,也不是理智的。这不是人类本身的问题,而是社会的问题。冬马和纱这样的拥有无限的可能的存在,成为了这种自暴自弃的无能为力的人,这不是她本身的理智的选择所造就的结果。而是她的母亲对她的影响所产生的结果。当她的母亲从一开始就对她的思维模式造成影响的时候,她的所有的自以为最好的决策,都带上了她的母亲的逼迫的身影。这就谈不上自由了。
那么,想要追求自由的人又会怎么样呢?我想大家还会记得鹤见留美的故事。那就是一个想要追求的人,最终屈服于社会的压力的故事。不是看不懂这个社会的真相,不是看不懂事情的节奏,但是,鹤见留美依然拒绝了我给她的一个更好的未来,而选择了一条错误的道路。
这个世界上不缺乏像冬马和纱这样的人,他们从出生开始就被社会影响,失去了自由,也不缺乏鹤见留美这样的人,他们在追求自由的途中,逐渐迷失了方向。
那么,明白自由的真谛的人,应该为他们做什么呢?
答案很简单了吧?
为他们指出一条真正的道路,一条真正的正确的道路。
所谓的中立主义,所谓的不干涉主义,所谓的才能对其他人的损害,这当然是有道理的,这当然是危险的。
但是,如果前提条件是,在帮助其他人之前,其他人本身就没有做出最正确的决定的情况下呢?
与其去畏手畏脚地考虑了帮助之后会发生了什么,不如去看帮助之前已经发生了什么。帮助之前,人们已经失去自由了,被社会环境所压迫的所有人,是得不到自由的,所以,自己的不帮助,至少不会造成更差劲的结果。而自己的帮助,反而会造就一个更大的潜在的可能。
所以,如果真的要这么做的话,那又有什么问题呢?
和小木曽前辈的关于帮助人的“正论”的讨论犹然在耳,不过,这是怎么一回事嘛?要找到这个正论,其实真的很简单吧?
不对,或者说这个正论不用寻找,一直就在我的脑海中存在着,不是吗?帮助鹤见留美的时候,和冬马和纱对话的时候,其实,我一直秉承着的,就是这种理念吧?
如果这个时候有其他人看到的话,现在的往门外走去的我,就像是一个发现了宝藏的海盗一样兴奋。
——呃,好像我旁边的确有一个人的样子。
“喂!由比滨和也!”这一次,冬马和纱喊住我的态度好了许多,至少直接称呼了我的名字。然而,冬马和纱似乎是的确不擅长言辞,因为她蠕动了一下嘴唇,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又什么也没有说。
“暑假里,我还是会抽空去指导那个家伙的。”半天之后,冬马和纱冷冰冰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恩,我觉得北原前辈会很开心的哦!”
至少我觉得你应该允许我偶尔进入你的第二音乐室对你进行思想改造才对不是吗?怎么说了这么一句完全没有头脑的话啊!我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果然,冬马和纱这种性格的女生的想法,不是我这种人可以理解的啊!——
PS——
发自旅行中的克拉科夫,后天晚上在里昂看球,应该依然无法更新。不过大家会觉得和也的转变有些快了吗?其实不是,关于他的这种想法,其实我已经铺垫了一整卷,甚至包括第二卷也在铺垫,正如标题所说的那样,和也早就在践行这个正论了,之前的对小春问题的拒绝,与其说是一次理念的践行,还不如说是一次对自己几乎要放弃的东西的垂死挣扎。而这一次是他第一次把这个理由给阐述出来而已,就让那种垂死挣扎毫无意义了。
最后,本章结尾的冬马的那句话,唔嗯唔嗯,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