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府里,大小姐二小姐都企盼着花畹畹回来,不过二人各怀鬼胎,目的不同罢了。
安念攘等着看花畹畹的笑话,而安念熙则盼着花畹畹能够见到太后,替她澄清药方一事。
花畹畹回到安府,灵芝禀报说:“大小姐二小姐的人来过百花园数趟了,都关心着少女乃女乃什么时候回。”
“关心?”花畹畹笑了,“动机不纯,不理也罢。”
外头又有小丫头来报:“大小姐来了。”
花畹畹眉眼不抬,淡淡道:“就说我今日替梅妃娘娘看病累了,已经睡了,明日与大小姐在书斋碰了面再说。”
灵芝道:“少女乃女乃,这样不好吧?来人可是大小姐……”
就是要杀一杀安念熙的锐气。如今她有求于她,所以她怠慢她,又有何不可呢?
香草见花畹畹面露不耐之色,便怪责灵芝道:“少女乃女乃说乏了就乏了,有何不可?她是替梅妃娘娘看病乏了,又不是贪玩乏了。”
灵芝只好悻悻然亲自去院门外回了安念熙。
冬夜里安念熙由樱雪陪着,虽然披了斗篷,保暖措施做得好,可还是抵不住阵阵恶寒。
听到灵芝的回话,不由又气又恼。
樱雪不忿道:“这个少女乃女乃也太过分了,你可是大小姐,府里头谁人不敬你?她居然敢把你拒之门外!”
“村姑就是村姑,给她点好颜色她就开染房。”安念熙心里忿然,却又无奈其何。
百花园的门已关上,她也只能打道回府。
蒙蒙的夜色里,小丫头提着灯笼在前面照路,樱雪扶了安念熙原路折返。
忽见前面树丛中有个人影一闪,樱雪喊了起来:“谁?出来!”
那人影本能一僵,抬起的脚终是在半空中凝滞,沉吟了一下,转出树丛,走到安念熙跟前,垂头作揖。
“鬼鬼祟祟做什么?看到大小姐还不跪下!”樱雪呵斥。
眼前人一身小厮打扮,头上的帽子帽檐压得很低,安念熙只看见他半张脸,即便这半张脸亦让她心跳一顿。
“你们都退下!”
樱雪呵斥眼前的小厮:“算你走运,大小姐让你退下,耳朵聋了吗?还杵在这里做什么?”
安念熙加重了语气:“我是让你们退下!”
樱雪一愣。安念熙道:“耳朵聋了吗?”。
樱雪这才领会安念熙的意思,犹豫着不敢离开。
“把灯笼给他,你们站得远远的,不许偷听我说话。”
樱雪只好依言让小丫头将灯笼交给那小厮,自己携了小丫头没好气地退到远处去,安念熙交代了不能偷听,她又实在好奇,于是伸长了脖子张望。
眼前人握着灯笼的手绷得紧紧的,始终没有抬头。
安念熙伸手拉起了他的帽檐,眼泪立时在眼里打转。
梦里寻他千百度,那人竟在灯火阑珊处。
安念熙喜极而泣,声音有些沙哑,激动道:“果真是你,你可知我寻你寻得好苦。”
眼前人面无表情,只是谦卑地躬着身,声音也听不出任何情绪。
“大小姐,对不起……”
“你是对不起我!为什么在五台山不告而别?你可知我为了寻你,在五台山整整多停留了一年,你倒好,竟然到了京城到了我的家中,你怎么这么坏?你是存心要让我牵挂你,悬心你,寝食不安吗?”。
安念熙捏起粉拳捶打眼前人,又是哭又是笑。
眼前人很无奈:“大小姐,我不知道这是你的家,我到安府是机缘巧合……”
安念熙破涕为笑,她上前拉住他的手:“所以,我们到底逃不过冥冥中注定的缘分,你就算有心躲我,从五台山逃到京城,竟是逃到我的家里来,联樗(念出的音),你休想再躲我了……”
方联樗局促地从安念熙那里抽回自己的手,依旧面无表情:“大小姐,请你自重!”
“方联樗!”安念熙激动地涨红了脸,气息也变得粗重。
她在五台山寻了他整整一年,他却不告而别,人间失踪,如今好不容易重逢,他竟冷冰冰要她自重!怎么可以?绝对不可以!
她是高贵的安家大小姐,多少人众星捧月,这个昔日的乞儿今日的家奴竟敢对他如此无礼!
“方联樗,你就是这样报答我对你的救命之恩吗?”。
方联樗的面颊抽动了几下,继而往地上一跪,唬地安念熙向后退了一步。
“男儿膝下有黄金,方联樗,你这是做什么?”
方联樗的声音却依旧波澜不兴:“救命之恩不能不报,不知道大小姐想要我如何报答。”
安念熙又羞又恼:“你起来说话!”
“请大小姐明示!我联樗一定尽力办到。”
“当日我救你,并不求你的报答。”
安念熙柔肠百结看着地上的人儿,那时的五台山也是这般冬日恶寒,他又冻又饿,一身鲜血,昏倒在山道上,是她让僧人将他救回寺内,热饭热水招待,又为他请医延药,才将他从阎王手里抢回了一条命。
谁知他不但没有感恩她,反而不告而别一走了之。
“联樗,你知道的,我救你,不图你的报答,我只是对你……”
方联樗从地上站起身来,昏暗的灯笼的光中,他的眼睛异常雪亮:“多谢大小姐当日救命之恩,只是联樗的离开实属无奈,联樗不能拖累恩人……”
“所以你就一走了之吗?你满身是血倒在路边,全是刀剑之伤,我如果惧怕救你惹祸上身,我就不会救你了,你怎么可以不明白我对你的心意?”
安念熙再一次上前想要握住方联樗的手,方联樗却本能向后退了一步。
安念熙看着自己与方联樗之间近在咫尺却不容靠近的距离,不由气馁。
“大小姐,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但我向你保证,日后只要大小姐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联樗一定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安念熙郁闷,泪噙在眼里落不下来。
方联樗就是一块木头。
她救了他,可是他从睁开眼的那一刻开始就是这样对她冷冷的,他的周身仿佛结了结界,谁也打不破,靠不近。
“大小姐,太晚了,天这么冷……”
“我不冷!”安念熙恼怒地打断方联樗,他是想用天冷关心自己,好让自己立刻从他眼前消失吗?
“我冷,大小姐……”
安念熙愣了一下,果见方联樗单薄的衣裳,瑟瑟发抖着。她连忙伸手去解身上的斗篷。
“大小姐不可!”方联樗慌了,身子紧张地向后退了几步,警惕地看着安念熙,仿佛她即将递过来的斗篷是洪水猛兽。
安念熙无奈地放下手,问道:“我只问你一句话。”
“大小姐你说。”
“现在你知道你寄身的安府就是我的家,我是安家的大小姐,那么你是不是又准备再一次不告而别?”
这是安念熙最担心的。
她睡里梦里都在找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再逃了。
“不会。”方联樗答得果决,在安念熙听来却是敷衍搪塞。
“你最好不要动这样的心思,否则我会叫人不分白日黑夜看着你,就连如厕也要跟着你,你休想再从我眼皮子底下逃走了!我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第二次!你在五台山可以逃,可是这里是护国公安府,是我安念熙的地盘,所以你休想!”
“大小姐大可不必如此,联樗不会走的。”方联樗笑容从容,像雨后百合,恬淡静谧。
安念熙看得呆了呆。
人与人之间真有一见钟情,真有所谓孽缘吗?
她对方联樗,见一眼,便痴入骨髓。
“真的?”
“真的。”
因为我有不能逃走的理由。方联樗在心里说。
面上,他只是走上前将灯笼轻轻交到安念熙手中,然后转身离去。
一句话都没有。
在五台山,他是一句告别都没有。
此刻,他又是一句晚安都没有说出口。
方联樗,你的心是海底针吗?
安念熙握着灯笼的手微微发抖,是冷得,是气得,不甘心得。
就在刚才,他将灯笼交给她时,他的手指轻轻划过她的手背,她竟感觉不到他的温度,那么冰冷,仿佛是树枝,是花梗,是所有没有呼吸的生物。
他的确是冷了。
他一定是冻坏了,才这样匆匆而去,连多说一句话都做不到吧。
安念熙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继而便也释然一笑。
她找了他那么久,他不告而别之后,她几乎在五台山上发了疯,让僧人将整座五台山都翻了个底朝天,就是不见他的踪影。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所以,她留下来,多留了一年,多找了他一年,她担心他是不是被仇家发现,再遭毒手,而抛尸荒野。
没想到,她夜不能寐食不能安的日子,他竟然来到京城,来到了她的家。
所以,她还难过什么?生气什么呢?
冥冥中他还是和她重逢了,她更加笃定她和他是有缘分的,自从在五台山山道上见他第一眼开始,她就认定他们是有缘分的。
现在好了,他们重逢了,离得这样近,往后的事情都从长计议吧!
樱雪和小丫头回到安念熙身边时,见安念熙的眼里有泪,面上却是欢喜的神色,不由满月复狐疑,又不敢多问,只能催了她回香荷苑去。
※
花畹畹去往书斋的路上,竟会遇到方联樗。
方联樗恭敬地喊了一声:“少女乃女乃!”
“这不是上回在书斋门口鬼鬼祟祟的奴才吗?今天又到书斋来做什么?上回少女乃女乃没有怪罪你,你就胆大包天了,是不是?”香草斥责。
“少女乃女乃,小的有话问你。”方联樗十分恭敬。
花畹畹看向方联樗,不知为何就屏退了香草和灵芝:“你们且到前头等我。”
“少女乃女乃……”香草还要说什么。
花畹畹向她摇摇头,香草只好和灵芝到前头去了。
“你想问什么?”
“梅妃娘娘还好吗?”。
花畹畹吃惊地看向方联樗,这个少年怎么突然打听梅妃?他不是乞儿吗?不是家奴吗?怎么关心起宫里的娘娘?
“少女乃女乃不要觉得奇怪,我只是想知道她好不好而已。”
“你是说身体,还是说心情?”
梅妃的心情,在八皇子登基之前都不可能好。
“身体好不好?”方联樗的眼里露出关心之色。
“宫里的娘娘,不愁吃不愁喝,但凡有点小病都有太医诊治,只要不是命中注定气数要尽,都是平安康泰的。”
方联樗向着花畹畹深深鞠了一躬:“多谢少女乃女乃。”
花畹畹看着方联樗离去的背影,有些费解。
香草和灵芝已经回来。
香草道:“少女乃女乃,这个狂徒同你说了什么?是不是乞求你不要将他的不轨行踪告诉主子?”
“什么不轨行踪,一个孩子而已。”花畹畹笑着摇摇头,向书斋而去。
香草凌乱了,一个十岁的姑娘竟然说一个比她大许多岁的小厮是孩子。
少女乃女乃的心好大,还……好老成。
灵芝拉了香草道:“少女乃女乃走了,赶不及去伺候她,不知道她遇到大小姐二小姐的人,会被怎样刁难呢!”
这个香草可真是不怕了。
那些人倒是想刁难她,可是哪一次占到便宜了?
香草无比崇拜地追花畹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