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贤妃在宫外求见。”昭阳宫执事的紫衣大宫令素琴向懒懒靠在紫檀凤首软榻上的皇后恭声奏禀。
“哦?让她进来吧。”随手抛开手里的燕真异志录,霞影纱外透过的阳光映得宫室内一片斑斓。光影中皇后的脸色比一月前越发苍白,薄薄的施了一层桃粉色胭脂遮掩。露在宽大宝花纹罗袖外的雪白手腕更加纤细,一对紫玉镯带在腕上已显得有些宽松。
贤妃恭恭谨谨立在榻前端正向皇后拜下去行了大礼:“臣妾请皇后娘娘昭懿金安,娘娘千秋长乐。”“免了吧,不年不节的行这些繁琐大礼做什么,素琴,给贤妹妹看座。”皇后半坐起来拂手止住贤妃。
皇后一双丹凤眼依然柔媚迷人,目光含笑掠过贤妃身上略显老气的宝蓝色紫罗花大袖罗袍和头上的玳瑁首饰。贤妃是赵璟潜邸府中最早的侍妾,比官家还要大上几岁,侍奉赵~璟一直尽心竭力。早先在太子府时也曾有过一次孕,却小产了便一直无育。
如今贤妃体态渐渐丰肥,额头眼角都已经隐隐有了些许细纹。她自来容色并不甚好,却贤孝恭顺。赵璟迎娶陈氏妙容为太子妃后她便晨暮问安小心服侍,许多年不曾出丝毫差错。待赵璟登基称帝,陈皇后便亲自赐了她金宝印册封为贤妃。
官家倒也念及旧情,贤妃虽然早已容颜不在,每月间总要去她宫中闲坐一回或留宿一晚。贤妃却从不曾像淑妃一样留下容色好的美人在自己宫内陪侍邀宠。每日或去鹤年宫与昭阳殿服侍太后皇后,或在自己宫中养花闲坐。
为着这些缘故,妙容皇后亦对她另眼相待。见她略偏着身子坐在榻前便含笑问她:“听闻妹妹这两日都在母后宫中为她老人家诵经,今日怎么有闲到我这来了。想是母后的三百次楞严经已经供奉完了?”
“回娘娘的话,太后娘娘的经文尚在供奉之中,臣妾今天来倒是有些琐事要禀奏娘娘。臣妾也知道娘娘素来是最烦这些的,只是娘娘乃后宫之主,臣妾还是来请娘娘示下方便宜行事。”
贤妃说着从大袖中掏出一张写满字的绛黄粉蜡花鸟纹纸笺“这是此次新晋的几位才人及迁宫居址。除了几位才人官家亲指了宫苑,其余人等臣妾已经斟酌分派,还请娘娘过目可有需要更改之处。”
“这有什么好看的,这些事你看着分派就是了。罢了,你如今也是正一品的妃子凡事不必如此拘束着。拿过来我瞧瞧。”皇后摇了摇头伸手接过贤妃奉上来的纸笺漫不经心的浏览了一遍。
“居然还有一个晋了封号的玢才人。芷汀宫偏远,羽依好歹也是我进太子府时的陪媵,如今却孤零零一个儿在那住着。官家既然晋了这个金氏的封号,为何放到如此冷落的宫苑?”皇后指点着纸笺问贤妃。
“臣妾也不明白官家的意思,想来只是一时起兴。您素知道官家的性情不拘一格,想来是随意指的罢。”贤妃斟酌着话语小心回复。
“淑妃宫里才走了姚婕妤,又进了两个才人。是嫌自己宫里太冷清不热闹么?”皇后不以为然的啧着嘴看向另几个人名字。
贤妃左右顾盼了一下压低声音:“去毓秀宫的颜氏母家是御史中丞刘大人的嫡女,与淑妃乃是远房的表姐妹。苏氏是淮州长史的嫡女,淮州长史与宋尚书交好,一向往来密切。想来是打点过的。”
“哧~”皇后嗤笑了一声“朱宝瓶又要做这些借着新晋美人邀宠的行事了,先是留了姚氏在毓秀宫笼络官家,又和宋昭仪勾连在一起。现姚氏晋了婕妤迁宫别居,这是怕官家失了新鲜少往她宫里去了。
如今又拉拢了这两个才人,她为何不想想如今后宫只有她生养了皇子,莫说她美貌依在,便是年老色衰,有昶泰在,官家总是要看重她几分的。也是当娘的人了,还这么在意这些恩宠虚名。
两个新晋才人在她哪里,不怕勾心斗角弄得乌烟瘴气,她也真是有这闲心。罢了,随她折腾去罢。倒是怀珍你,如今一无子嗣,年岁也渐长。整天打扮得这等老气横秋。官家即便念着旧情不过一月间去你宫中一两次。
现有我在还好些,如今我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若哪天我不在了,你与羽依两个依靠何人?官家毕竟是个男子,贪新厌旧是常有的。你不留几个人在身边,倘若有人生下一男半女以你的身份也可以养在名下。难道等着冷落宫中白头么?”
“臣妾万死”贤妃慌慌张张的站起身来,急急拜倒在皇后榻前伏地哭泣“娘娘韶华正茂,且素来心思豁朗,如今不过精神略欠,怎可说这样不吉之语。况官家与娘娘伉俪情深,膝下还有和安帝女。求娘娘放宽心怀静养,莫作颓丧之想。”
她泪如雨下,在地上碰头不止,连头上的玳瑁簪子也滑落下来。皇后凤眸中泛起一片水雾,扭头朝素琴厉声道“还在愣着做什么,还不将贤妃娘娘扶起来。”素琴与素月二人含泪使力将贤妃扶抱到椅上坐下。
贤妃泪汪汪的抬起头来望着皇后,满眼祈求。虽地上铺着厚厚的番邦毡毯不曾受伤,却也弄得额头一片红肿灰暗十分滑稽。
皇后瞧着她掩口轻笑起来“瞧瞧你这模样,素琴,吩咐人去取水来伺候贤妃匀妆。好了好了,你也莫要哭了。我不过说说罢了,也是这些太医无能。整日里请脉又说无病,或许真是我多虑了吧。”
“太医院集举国能医,既都说娘娘无恙,自然是无恙的。”贤妃从袖中抽出绢帕掩着半幅脸抽抽搭搭的道:“臣妾说句僭越的话,自打官家登基纳了宋昭仪等人入宫,娘娘心中多少有些不悦。却又不肯向人言,自然掖积了些抑郁之气。
先时还只是有些沉郁寡欢,后来便渐渐的少了饮食身子清减。娘娘便不看在官家的面上,也要看在子嗣的面上。既有了和安帝女,(日)后自然有皇子的。如今官家依旧敬爱娘娘,娘娘也要抓紧时机啊。”
素琴见妙容皇后的脸色渐渐浮上忧愁,一张脸在光影中越发苍白。站在皇后身后朝贤妃使劲打着眼色,贤妃却不为所动,依旧哽咽着絮絮叨叨。
素月忙用大红雕漆托盘捧上一个青瓷白地盖碗:“娘娘费了许多精神,想是乏了。午后的燕窝汤还未用,奴吩咐细细炖了三个时辰,多添了些霜糖与少许梨汁。娘娘试看滋味如何。”
皇后伸手接过瓷盏揭开用小银勺饮了一口,低头沉吟了半晌。一张苍白如梨花的面庞在袅袅雾汽中神色不定。忽然开口道:“罢了,你将这名笺带回去罢。便照你的安排吩咐下去,明日迁宫。待迁宫后便将她们的名牒玉笏制了交司寝局,若官家有兴便呈上去。”
“臣妾谨遵娘娘吩咐,娘娘也乏了,臣妾不敢打扰便告退了。”贤妃站起来接了纸笺又恭恭敬敬行了万福低头躬着身子慢慢退出门外。
“这贤妃也真是,每次来请安觐见都要这般哭诉上一通,知道的是她忧心娘娘,不知的还以为次次都在娘娘这里受委屈呢。”素琴见贤妃退了出去便朝素月忿忿道。
“住嘴,谁许你大胆妄议嫔妃的?”皇后瞪了素琴一眼斥责。素月忙上来给皇后轻轻揉着肩膀:“娘娘恕了她罢,这丫头还以为是在咱们陈府呢,都这些多年了也改不过来这劣性子。”
素月一双肉呼呼的手温热柔软,按捏得十分适度。妙容皇后微闭上眼舒服的在榻上扭了扭身子:“素琴啊,这些年有我护着你在这宫中总没吃过亏。出去见的也都是满眼的赔笑讨好,都做到掌宫令了还是这样毛毛糙糙。你呀,比素月差太远了。”
素琴朝素月横了一眼,虽已年岁不小却露出在府中那个天真活泼的小丫鬟模样。笑道“娘娘教训的是,奴有罪。可是奴就是看不得贤妃娘娘那副丧气样子,奴总觉着她有些不安分。”
皇后唇角微勾,露出一抹浅笑“哟,你这蠢丫头都看出来了,想来本宫却是个笨的不成?罢了,与你说你也是不明白的。(日)后吾不在了,还得素月多提点你。”
“娘子!”素琴脸上一白,扑通一声双膝跪倒在地,想是急狠了,连往昔在府中的称呼都喊了出来。素月狠横了她一眼跟着跪下。两个平(日)里宫中上下颐指气使的紫衣宫令面上凄惶,可怜巴巴如丧家小犬般瞧着妙容皇后。
陈皇后看着两个自幼随身的丫头,忽然甩着手笑起来。花枝乱颤声如银铃“快起来罢起来罢,你们二人这模样可是要怄死个人了,哈哈哈哈~~~~
好了好了,贤妃刚走,你两个又来磕头。还是做些正经事罢,阿月你去芷汀宫知会芳婉仪,教她晚膳后到我这走一趟。阿琴,你迟些寻个由头出去给我父亲送封信,记得莫被人发觉。“
妙容皇后说完便倚在黄缎绣龙凤大软枕上合眼不言,片刻便沉沉睡去。素琴取过一幅薄被与她轻轻盖上,凝眸看了鼻息微弱的皇后半晌,与素月悄悄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