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疏酒的眼中满是恨意,对于那些残害她族之人,入了髓的恨意,只是这样的恨意却也足够将一个人生生逼疯,便是这样的事,是慕容端若最不愿看到的。他懂秦疏酒的恨,却又不得不出声劝她,便是看着那眼中迸发出的绝恨,慕容端若说道。
“我知你恨,可是到如今,便是罢了,如何?”
他想劝,因为心中仍是疼着这自幼宠着的丫头,所以他想劝,只是经历过那样凄惨之事,这深入心中的恨又岂是慕容端若一句劝便可解的。便是因着慕容端若的劝,秦疏酒笑了。
直接移了眸看着慕容端若,秦疏酒笑道:“慕容大哥,你竟然劝我,我实在没有想到连你也劝我,难道于慕容大哥而言,我一族的血海深仇就那般算不得什么?在慕容大哥眼中,这一切就比不得江山,比不得社稷,比不得你眼中的万朝圣君。”
最=.==后一番话当是压吼道出,颜阂劝她,秦疏酒虽然觉着气,却也可以理解。颜阂毕竟是将帅,是璃清最为信任的禁军统领,这二十年来他已惯于守卫陛下,既是得知陛下有险,他自当言劝。可慕容端若竟然也劝她,此番劝着实叫秦疏酒觉着可笑,她挂了心中二十年,将其视为活下去唯一期盼之事。
如今显于他人眼前,换来的竟是接二连三的劝。
她不能明白为何该罢了,背负那等血海深仇的自己,为何就当罢了,因为无解,秦疏酒这番质询嘶得异常压抑,她的这一番压吼所伤的并不只是她自己,同时还有慕容端若。
心,因秦疏酒的这一番压吼钻着疼痛,便是整颗心随语揪了起来,慕容端若说道:“我不过是个医者,只知救死扶伤,匡护江山之事我不懂,也不曾想过去懂。可就算不懂我也知宇文生那是个怎样的人,那人心如针发手腕毒辣,与他斗,你绝无胜算的可能。宇文浩是除了,你是断了他的左膀右臂,可这除了宇文浩又当如何,宇文浩本性暴戾,除他不过轻而易举之事。可宇文生呢,那可是个沙场上见惯了血的人,老将军那般心藏谋算之人最终都没能算过他,你拿什么同他斗。”
不是倾氏一族的冤屈与他而言算不得什么,而是秦疏酒,根本无法同那人斗,不管是那人,还是后头的那人,皆不是区区她一人就可拔除的。倾辞当年那把权倾朝野,最后还不是落于算计叫他们害得满门屠杀,如今凭了秦疏酒这般柔弱之人,如何复仇。
慕容端若实在不知,他看不到胜的可能,在他眼前所能看到的便是倾氏余脉残断,秦疏酒必败无疑。
他非圣人,所求不同,来此也不过是想护了自己深爱的人所疼惜的幼妹罢了,只是这令人惋疼的幼妹早已叫仇恨侵了血骨,与那已经离世的长姐一般。
便是拼尽这一条性命,也必要叫那些人为当年所行付出代价。
慕容端若的话非但没叫秦疏酒听入,反是记起什么,齿恨相磨,便是心哽怨恨,秦疏酒压着气说道:“我拿什么同他斗,难道拿我这一条命还不够吗?自从踏进这太明宫,我就没想过活着出去。大家没了,如今长姐也没了,若是不将这后朝搅得天翻地覆,我岂能罢手。宇文生又如何?郑太傅又如何?就算是当今圣上又如何?既然当年是他们先不仁,就莫要怪如今我来不义,我能叫许太尉与辅国将军那两个老贼落到这种地步,就同样能叫他们步了他两后尘。”
心如针发,手腕毒辣,那又如何?架得住旁人的毒思暗箭?他若真是手腕毒辣,秦疏酒便比他更毒,便不信没法子除了这老奸巨猾的贼子。
许太尉与辅国将军,便是她谋算着心思除去的,既然已除了那两个老贼,她如何能不将宇文生送下去陪他们?秦疏酒的恨,从她的言语之中就可知明,她是真想颠了这前堂后朝,只是她的心狠,所行的事却仍是险而不切实际。便是闻了秦疏酒这一番恨语,慕容端若当即说道。
“许太尉跟辅国将军,他两本就是附庸之辈,从来就不是什么成事的主,当年老将军被陷你以为就他们的心思能成什么?不过是附庸于宇文生以及郑太傅身后才有了如今权势。那两个贪欲之人,若是想除,只要心思手腕到了,除他们并非难事。可宇文生跟郑太傅呢?这两人可是朝堂之上藏得最深的老狐狸。他们的谋算,他们的根基,你以为你真有那样的本事能拔除干净?兮儿,莫想这些不切实际了,你是真斗不过他们的,便是听了慕容大哥一句劝可好,放下这一切,离开这儿,慕容大哥带你离开这儿。”
不论面上如何冷薄,待人如何寡淡,可慕容端若终归还是个有情有义之人,要他眼睁睁看着秦疏酒在这一条不归路上越走越远。
他不能,也办不到。
他想劝秦疏酒放下一切,离开这儿,只要她愿意,纵是拼了性命他也会带她离开。只可惜秦疏酒根本不会罢手,慕容端若的话换来的不过是秦疏酒宛然一笑,方才的压吼失态仿佛只是旁人的错觉,此时的秦疏酒已经渐着复了常态,还是惯有的宛淡的笑,秦疏酒说道。
“慕容大哥,已经来不及了,事到了如今这般,我不可能罢手,更加不可能回头。戏已经上了台,如果不唱完谁也不能散戏。”
“难道你真要固执下去,真的要弃自己的性命不顾,真的要弃江山社稷不顾?”
已是语都透了伤,慕容端若那般看着秦疏酒,冷惯了的眸眼中再一次露了神采,只是这一次的神采,过于哀婉罢了。慕容端若轻着声询着,秦疏酒亦是柔着笑应着,便是那般看着他,眼波幽转散得极远,秦疏酒轻声喃道。
“不顾?不是不顾,而是我已没了性命去顾。慕容大哥,你知道吗?你知道那一夜我究竟经历了什么?明明那一晚家中还是清宁,晚膳的时候二姐还在书房内研读医书,三姐四姐还在房里斗我耍完,父亲大哥还在边上悔棋斗气,一切一切还如了寻常。可是下一刻,下一刻全都变了,父亲同大哥还有长姐叫人用计策引出家中后,一切都变了。那一晚的夜明明那样的静,可那些人却如了鬼魅一般无声无息的潜入家中,鬼魅而至,刀斧骤起,我倾氏一族上下数百条人命那一夜尽数叫人屠尽。到处皆是呼救声,到处皆是连着血海,却没人能救我们。当时涵叔拼死将我抱起,带着我藏入家中暗室。我藏在里头怕急了,也恐极了,却不能叫,不能哭。我只能抖着身子藏在里头,任由涵叔捂着我的嘴,听着外头族人的呼喊声,刀斧挥过时头断的声音。”
便是到了如今,记想起当年的一切,秦疏酒的身子仍是不由颤抖,那样的记忆便是一场梦靥,生生世世陷于脑中不可拔除的梦靥。纵然再过上十年二十年,只要记起,也足够叫秦疏酒恐得僵了身子,惨了容色。
倾氏一族当年的惨,慕容端若虽然未亲眼见过,可后来从旁人那处听闻时,他也能想出那是怎样的绝惨之境。可即便已是想了许多,如今叫秦疏酒这般细道,他的面色也仍是骤变。他不敢想象那是一晚怎样的夜,面前的这个丫头是如何熬过那一夜,如何活着站在自己面前,与自己道诉那一晚的绝望。
苦着笑,轻言诉说,秦疏酒一面陷着回思一面轻着声说道:“我永远也忘不掉那一晚,那一夜藏于暗格之中听到的那些凄厉的呼喊,它们就是一场渗入骨中的梦靥,这一生我休想甩掉。”
孩时的记忆,最可随了一生一世,任凭万种法子,也根除不得。秦疏酒每道一句,那一句便如了重石压在慕容端若身上,叫他的心压得有些喘不上气,便是那一颗心已叫秦疏酒的细诉压至深底时秦疏酒忽然顿了语。蓦的一顿而后看着慕容端若,秦疏酒忽然说道。
“慕容大哥,你知道二姐是怎么死的吗?”。
这么多年,慕容端若一直逼着自己忽略这一件事,他从来不去探究倾羽心是如何死的。因为他在害怕,他害怕当他知道心爱的人是如何惨死时,他会恨这个江山,恨这个社稷,恨这个不公的世道。所以他一直在强迫着自己,不要去关心,不要去深究,更加不要去知道一切,这般寡淡的隔绝世间一切,什么都不要去知道。
一直一直都是这样压逼着,只有什么都不知道,他才不会去怨这个世道。只是他的一直避而不肯直面如今却叫秦疏酒残忍剥开。便是那般看着他,秦疏酒轻声询道。
“慕容大哥,你可知二姐当年是怎么死的?”
不需要过问的怨恨,便是那样一声低得心都颤了的询问,足以叫慕容端若压得喘不上气。胸口宛若堵了什么,慕容端若下意识的张了嘴深着呼吸,而后下意识询道。
“她,是怎么死的?”
逃避了这么多年,他也当面对了,一句询换来的是更加凄惨的笑,秦疏酒抬了头看着顶处,一口重吸将那欲滚而落的泪强咽了回去,秦疏酒说道:“那一夜,二姐死了,慕容大哥你知道吗?二姐就那样死在我面前。我与涵叔藏在暗室里,二姐就那样死在暗室外头,我亲眼看着那些追着族人闯入书房,刀起刀落斩杀我的族人,最后连了二姐的性命也没放过。当时二姐就站在暗门外头,那一把剑就那样劈在她身上,从上而下直接劈落。二姐的血飞溅了出来,那些血就那样洒了一地,当时二姐就趴在暗门上。二姐知道我们就藏在里面,我晓得她知道,暗门的缝处,我看到二姐脸上的血,还有二姐那染红了的眼。明明那样的痛,可二姐硬是一声不吭,她用她的命藏了暗门,护了我与涵叔的性命,最后叫那些人斩杀在暗门外头。就像是恐着一刀要不了二姐的性命,接二连三的刀全都落于二姐身上,那样深的刀口,慕容大哥,你知道二姐临死前叫那群鬼魅砍了多少刀吗?”。
问询,因为心中过痛,秦疏酒出声问询,这样的问询除了他何人可知?便只是听着秦疏酒的话,慕容端若的心已是痛得不能自己,便是抬了手揪住胸前衣襟,慕容端若站于那儿听着秦疏酒一字一顿轻道。
“八刀,那群恶魔在二姐身上足足砍了八刀。”
那样一个柔弱的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实在不知她是如何撑着受下那八刀,只怕当时痛的不只是她的身子,还有那一颗无论如何都思不明的心。
倾羽心临死之前竟然受了那样的罪痛,慕容端若做梦都没有想到,他一直强逼着不要去探明这一件事,谁知道这不去探明的真相竟是这般。
那一刻,慕容端若是悔的,他后悔为什么当时的自己不在京都,为何事后不去探明这一件事,为什么叫倾羽心一人痛苦的死去却从未想过叫那些逍遥的人付出当付的代价。
那一刻的他,是真的悔了,悔的是自己的心,恨的则是自己的人。
慕容端若一直爱着倾羽心,即便已是过去二十年,他的心中也仍只放得下倾羽心,昔日所爱之人的音容笑貌如今再度浮于眼前,叫慕容端若的心宛如针扎一般,阵阵钻痛。
慕容端若的心,痛了,想来他再也说不出规劝之语,便是处于那儿看着露出绝痛神色的慕容端若,半响之后秦疏酒才喃声说道:“不顾江山,不顾社稷,这江山社稷乃是父亲拼死护下,我如何会不顾它。只是这一片江山当年乃是父帅替陛下夺下的,如今我要他将这一片江山还给我,难道有错?”
有没有错,又岂是一人可以道清,便是强着将心中的怨痛压制而下,慕容端若看着恍思神散的秦疏酒,而后说道:“该死,他们都给该死,可就算全部该死,兮儿你又拿什么跟宇文生斗。他太很,也太强,绝非你可扳下,就算这一场戏已是开演,你又如何叫这一场戏随着你的心思唱下去?”
事怎能事事由了自己,尤其当遇上宇文生这等老奸巨猾之人,又怎能如愿?
慕容端若恨那些人,在闻了倾羽心死得那般惨后,他便恨那些人。只是再恨,他终归还是看得清事实,他的心中仍是忧着秦疏酒。
忧,自当是忧的,只是秦疏酒既然布了这一场戏,势必一切已是处得妥善,便是看着慕容端若,秦疏酒说道;“戏,必然会随着我的心思唱下去,这一事慕容大哥不用担心。要知道想要宇文生性命的人,朝中可不只有我。”
此语落后慕容端若当即心明,便是骤然明了而后眼前忽亮,骤亮的那一刹那眼睛瞬间黯沉,便是沉后慕容端若说道:“原是这般!”话不用直明,彼此之间清楚已是足了,便是心明之后慕容端若已是正了面色。
短时之后尝了揪心之痛,如今的他已是定了决心,面色再度恢复那寡淡的情薄,慕容端若说道。
“劝你,我是知劝不住你,便是告于我,如何才能帮你。”
劝,他是劝不住了,便是到了如今,他也不想劝了。此时的慕容端若就想知道,究竟怎样才能帮了秦疏酒。
慕容端若的相帮,秦疏酒到未想过,可如今他已明了心态,于她而言自是最好。便是因了此语沉眸一笑,秦疏酒咬了牙字字清道。
“你要如何帮我?你只要帮我要了他们的命,就足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