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焦躁的多明尼卡,硫娜不由地从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她这样的身体,什么时候死去都不奇怪。所以硫娜才能轻松地将这一切点名,她也不害怕会激怒多明尼卡。对于一个将死之人,这个世界是不存在能够阻挡它的事物的。不过硫娜也更感受到,多明尼卡对自己并没有什么恶意。她只是在执行范伦汀娜的命令罢了。
硫娜只是有些猜不透范伦汀娜究竟要做什么。两方越好明天去看席梦娜的剑墓,难道是席梦娜的剑墓有什么问题?亦或者是她从一开始就没有说真话,一切都是谎言,席梦娜根本没有死?
硫娜的心中又有了更多的疑问。她从一开始就不信任这里的战士,但是她没想到范伦汀娜会这么快地动手。
“范伦汀娜觉得不一定能留下我们三个人,所以才让我们回房休息。我们三个人住在不同的院子里,所以你们就来逐个击破。这样说来,范伦汀娜在餐厅时咳嗽也是欺骗我们的手段不成?”
“那个……不是,队长她的确是身体有毛病。从我见到她的时候就是这样的了,这段时间还严重一些。”多明尼卡愣了一下说道,“这次发病还属于比较轻的。我本来建议她,如果非要动手还是等到她身体好一点。但是还是被骂了……等等,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总之你喝了这碗汤,就会一直睡着。这样也方便我交差,你也不会受罪。”
范伦汀娜一边说着,一边对硫娜伸出了大剑。范伦汀娜所计划的阴谋到了多明尼卡这里变成了阳谋,真是令人哭笑不得。硫娜将手模向了自己的大剑,光是举起这把剑对于硫娜来说就有些吃力。多明尼卡也看出来了这一点,她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
“你这个家伙,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过你欣赏你这种人战斗到底的精神。”多明尼卡握住剑之后,整张脸都变得明亮起来,“作为回应,我也会全力以赴的!”
硫娜笑了。不管是有什么阴谋,对于战士来说战斗才是解决问题的方式。
多明尼卡是一个速度型的战士,这和她急躁的性格也不无关系。在出剑之后,她先一个滑步绕到了硫娜的身旁,然后挥动起手中的大剑直直地砍向硫娜的月复部。硫娜用自己的大剑挡住了这一击,但却被多明尼卡逼退了好几步。多明尼卡并不擅长力量,这一剑也称不上是多猛烈。只是硫娜已经十分衰弱,竟然连这一剑都应付得十分吃力。接下来的几剑,硫娜应对得则更为惊险。一道道剑光从她的头发和耳侧飘了过去,若是差之毫厘,她只怕是要喋血当场。多明尼卡先是用了好几招侧劈,然后手腕回转将大剑举过头顶来了一击标准的上段砍。一时之间,好像两人头顶上的月亮也被这一击劈成两半。硫娜无法硬接,只好从窗口翻滚而出。庭院之中的积雪为硫娜的头发披上了一层白色的纱。
多明尼卡并未追击,她默默地走出了屋子,皱起了眉头。
“何必如此坚持。懂得放弃,也是智慧的一种。”
硫娜用大剑艰难地拄着地站了起来,她在剧烈地喘息着。
“其实我也想要放弃……”硫娜苦笑着说道,“但是我做不到。我必须是一个战士,我无法想象我如果不是战士,我将会是什么。”
“你可以成为一个普通的女孩。在北地,你的头发和瞳色不会受到任何的歧视。你还能举起大剑,就也一定能自己耕种。北地的黑小麦虽然成熟得不快,但是可以填饱肚子。”多明尼卡说道,“我不是范伦汀娜,我也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但是我知道,你现在只是在折磨自己。”
“范伦汀娜不惜下药也要留下我们,只是为了让我们成为普通的女孩子?”硫娜嗤笑道。
“我也不懂她的想法。”多明尼卡沉吟了一阵说道,“但那又如何?你现在这个状态一定是不行的。硫娜,你要明白,没有人天生就是战士。你成为战士只是偶然,你也可以偶然地放弃战士的身份。若是一把剑已经锈迹斑斑,磨去剑锋去当一块秤砣也没什么错。”
“但是,我还有必须要见到的人。”硫娜摇了摇头,“我或许会折断,或许会变成碎片,但是至少不是现在。在见到她之前,我不会死的。”
“你这个家伙,真是……”
多明尼卡露出了别扭的表情。她从某种角度理解了硫娜的执念。但正是因为理解,所以才对硫娜的愚蠢而感觉到愤恨,对硫娜的绝望感同身受。多明尼卡迈出了她的第一步,然后接了三个快速的劈斩。硫娜的身体反应很快,但是她握住大剑的手却显得僵硬异常。多明尼卡知道硫娜就连挥动大剑也会觉得相当吃力。再对这一点感到悲哀的同时,多明尼卡也没有看漏硫娜姿势的空隙。她的剑柄在手臂的带动下狠狠地抽到了硫娜的手背上。
“哐当。”
硫娜右手之中紧握的大剑被打倒了地上。厚厚的积雪无法阻止大剑和地面的碰撞,沉闷的响声徘徊在两个战士的心头。不知为何,多明尼卡突然想要仔细地凝视着握住剑的手。就是这只手,打断了一个战士的剑,破坏了她作为战士存在的立场。正是这只手,创造了血淋淋的事实,告诉硫娜她已经无法在战士的路上继续走下去。
硫娜呆呆地看着插在泥土之中的大剑,像是在看着某种陌生的事物。这个表情让多明尼卡感觉到痛心。她想要将硫娜打晕,这样或许也算作是作为前辈的体贴。当多明尼卡走到硫娜身后,举起手掌的时候,硫娜却忽然动了。她只是缓缓地转身,然后看着多明尼卡的眼睛。但仅仅是这样,就让多明尼卡停下了动作。她也无法理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是硫娜却令她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恐惧。
沉静的月光下,硫娜笑了。
“原来如此。多谢前辈提醒。”
“什么原来如此,我提醒了什么?”
多明尼卡皱起了眉头,她再次变得焦躁起来。按照应对妖魔的战术,她不再将硫娜当做成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号。多明尼卡和硫娜拉开距离,重新举着大剑摆开了架势。令多明尼卡感到奇怪的是,硫娜虽然一直注视着自己,但是却并未重新从雪地之中抽出大剑。若是按照一般论,硫娜或许没有力气再挥剑了。但是多明尼卡却相信自己的第六感,她感觉到一种像是要透过皮肤直接插入她心脏的凛冽气息正在不断回荡着。
“若是无法挥剑,那么战士不用剑就好了。”硫娜忽然说道。
“这又是什么意思?”
“战士是否是战士,和剑没有关系。虽然普通人都叫我们大剑,那是因为她们不理解我们。战士是徘徊于人类与妖魔之间的存在,是悲剧之中孕育而生的新悲剧。有着人类一样的脸但又不是人类,有着妖魔一样的身体却又不是妖魔。”
“那种事情……”多明尼卡微微低下了头,她的脸被金色的头发所遮住,“那种事情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所以,战士不需要大剑。而是大剑需要战士。”
“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
“大剑,只不过是普通的兵器罢了。”硫娜的脸色惨白,喘着气,但是话语之间却透出了一股诡异的悠闲,“大剑,不过是人类铸成的铁块罢了。它的材料特殊,锻造手法特殊,但是终究是凡物。让大剑成为人们所畏惧和期望的那个‘大剑’的,正是我们战士。是我们战士的隐忍,我们战士的斩杀,我们战士的疯狂和牺牲,教给了大剑新的含义。就像一位老铸剑人所说,真正的绝世宝剑不仅仅要自身锋利,它的使用者也要是英雄豪杰,它所处的时代也要是非常时代……”
多明尼卡愕然。硫娜所说的话她没有听懂多少,她也知道自己听不懂多少。如果范伦汀娜还在这里的话,她或许能够理解。但是多明尼卡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材料。但是她却感觉到了,硫娜虽然手中空无一物,但是空气之中却莫名地构造出了一种剑的形体。那柄剑并不存在重量,也没有锋利不锋利的概念,但是却另多明尼卡感觉到恐怖。就好像……
就好像被大剑架在脖颈一般。
“若不是前辈,我还不会领悟到这一层。当时我正举着剑,准备防御前辈的招式。”
硫娜一边说着,一边抬起了手。她的手算不上纤细,上面也泛起了不少皱纹,如同老人的手一般。但是正是这样的手吸引了多明尼卡的注意力,她感觉到这手中寄存着难以名状之物。
“然后剑就被前辈打掉了。我没有想到这一点,我也来不及想到这一点。我还以为我手中有剑,我还想着下一击应该如何防御。知道大剑落地,发出了巨大的响声我才意识到我的剑掉了。但是我的手中还有剑,因为我现在手中的剑是我所赋予给大剑的东西。那是我日夜使用这武器,所给武器灌输的东西。在前辈的帮助下,它们分离开来。我这才明白了大剑的本质。”
多明尼卡屏住了呼吸。
“‘大剑’就是我们,我们就是大剑。”
“你在说什么傻话!”
多明尼卡听到这里,突然笑了出来。那笑声在大雪之中的月色里,更显得干涩。她兀自笑着,好像要将硫娜的想法全都从脑中赶走一般。多明尼卡要振作起来,她必须要振作起来。硫娜只不过是一个满身旧伤的半吊子战士,她已经无法再战斗了。她无法再挥剑,无法再举起那铁块。所以她无须畏惧,无须恐惧,只要将她打倒然后交给范伦汀娜就好了。这样自己的任务就完成了,一切就可以回到正轨,继续再这个边境的小镇之中生活下去。
——没错,我要化身为野兽。
多明尼卡闭上眼睛,激励自己,然后发出了野兽一般的怒吼冲向了硫娜。她手中的剑像是一只咆哮的猛虎,又像是一只俯冲的老鹰。“盘鹰剑”是多明尼卡的绝招,那是从野兽习性之中模仿出来的剑法。在执行任务的途中,多明尼卡和妖魔两败俱伤。她伤得太重,又是攻击型战士,以至于无法完全自愈。在丛林之中,她沦为了丛林法则的牺牲品。她是最低阶的动物,甚至比山鸡和野狗还要虚弱。但是她却慢慢地战胜了那些更高层的动物,一直到成为了俯视整个丛林的老鹰。
多明尼卡从不愿提起自己是如何存活下来的,但是那之后的她却找到了自己的绝招。涌出了“盘鹰剑”,多明尼卡已经是一只人形的猛兽,她嘶吼着要将硫娜压在身下。如果遇到无法解决的问题,遇到无法理解的事物,那么就化身为野兽好了。遵从着本能行动,这样或许会轻松一些。
惨白的月色下,一切都显得缓慢如落雪。多明尼卡狰狞的表情和她的剑一样锐利,硫娜却对这一切笑而处之。她只是身体微微向后仰,让吻向她脖颈的剑锋微微错开。多明尼卡变得焦急起来,更让她觉得焦躁的是硫娜的右手。那右手好像紧握着什么一般,又像是在抚模尚未完全绽放的花骨朵。明明硫娜的动作很慢,但是多明尼卡却无法避开。她感觉到对方的手接近了自己的月复部,然后——
斩断了什么。
多明尼卡单膝跪地,紧紧地握着手中的大剑。她感觉到意识逐渐变得模糊,而身体之中的也在不断消失。她想到了她小时候,她因为发烧而躺在床上。那个时候,多明尼卡的视线也是这么模糊,她的身体也是如此的无力。但是,那时候的多明尼卡有父母的照顾。温柔的父亲是个小商铺的老板,有时候还推着小车在街巷之中叫卖。母亲会织布,那是一些有着美丽花纹的布。所以当父亲母亲被妖魔所杀死的时候,多明尼卡就用母亲最喜欢的布将残缺不全的尸体紧紧地裹起来。多明尼卡不断地裹着,她觉得这样父亲和母亲的尸体就可以重新恢复人类一般的形体。之后多明尼卡用父亲的推车将尸体推出了家门。
那是多明尼卡在加入组织之前最后的记忆了。她已经多年未曾想起这些事情,这个噩梦也不在纠缠她。但是,不知为何在这里重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