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医生的表情毫无变化,“大致上能感觉得出来。你比这些人的神经绷得更紧,因为你知道怪物有多么恐怖。我也理解你的意思,但是你不能成为领导者。如果你活用你的经验的话,应该能推测出试炼开始前,神是不会降下危险的。如果你明白这一点,你也不会害怕那些金属罐子,也不会和这个女孩抄起来。”
“那是……”
“你或许有经历,但是那不能构成经验。你没有统合归纳你过去的经历,你只是一味地感觉到恐惧。”医生摇了摇头,“不过这样也罢,你的经历也很有价值。你需要我帮你治疗么?”
医生的意思很明显,他在邀请黑衣男加入他,加入他的“集权****”的领导阶级。黑衣男蹲在地上,似乎在思考。我觉得脑子里一通混乱,医生对黑衣男说的话也可以放在我的身上。若是要拯救更多人的话,我是不是也应该将自己的经历告诉医生?我算不上聪明,但或许医生可以从中分析出什么来……
理子抓住了我的手。
“那个医生很危险。”理子将我的脸搬了过来,我可以看到理子清澈的眼眸,“你最好不要和他说话。”
“但是,或许,我的经历……”
“不,知道你的经历或许还会产生反效果。”理子摇了摇头说道,“你们是相互残杀到一定数量才活下来的,这种方式和医生的理念背道而驰。医生绝对不会想让大家知道你的经历。”
“医生的理念?啊!”
我突然明白了理子的意思。医生想让大家团结在一起,然后由自己来领导大家。他这样做的目的——依照他自己说——是为了让更多人活下来。他一定不想让大家知道只要相互残杀到一个人就会通关。
“不过,只和医生一个人说的话应该没事吧。镰刀死神的事情或许有用呢?”
“怪物的信息或许有价值,不过抵不上这样做的危险。刚才那个医生也说了,不同的试炼规则不一样。你的经验或许没有什么迁移的价值。更重要的是,医生很危险,你最好不要让他关注你。”
“理子同学,那个医生不像是坏人啊……”我摇了摇头说道,“他虽然用的手段不太光明,但是他还是救了那个眼镜女孩。她很有勇气,也善于领导别人。”
“他勇敢,有魅力,而且是个好人,一个有强烈正义感的好人。”理子用冰冷的声音说道,“所以他才危险。”
“……”
“为了大多数人,他可以牺牲少数人。在他的心里有一杆秤,他在权衡人类的价值。不要和他太过接近,要不然他也会仔细衡量你的价值,把你当做是棋子。你的价值越大,他就会认为牺牲你能拯救越多的人。”
理子说完这些之后就不在出声了。我知道理子或许是对的,但是我的心里却觉得十分难受。按照医生的说法,他的上次试炼里,如果大家更加团结,会有更多人活下来。我隐隐约约察觉大家不能团结的原因了。每个人都是自私的,每个人都按照我和理子这样想处事,大家都藏一手,团结永远不会到来。
黑衣男突然站了起来,他走到了医生面前。医生对他点了点头。
“愿意和我合作么?试炼之前我们需要尽可能多地了解这次试炼的信息,这时候内斗是很愚蠢的。”
“是么?”黑衣男耸了耸肩,“但是我就是一个愚蠢的人。我信不过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你卖了。”
“真遗憾……”医生的眼睛眯了起来,随即又恢复了原来呆板的表情,“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月兑离,我不会加入你的团队。我不会干涉你,希望你也不要干涉我,我们井水不犯河水。谁愿意和你去玩过家家的游戏,谁去玩。反正我不乐意。”
“这样也不错。”医生说道,“我本来以为你是个迷信暴力的人,但是我现在才明白你是一个理解暴力的人。如果我不出现的话,你就会用暴力将所有人统治起来吧。”
黑衣男露出了一个自嘲的笑容,他将自己的手举到了医生面前。他的两只手被布条紧紧地包裹在了一起,就像是某种手铐。
“但是,事实证明,还是你更高明。”
医生默然地看着黑衣男,黑衣男转身离开。离开之前,他突然停下脚步。
“医生,你刚才说‘试炼之前需要尽可能多地了解这次试炼的信息,这时候内斗是很愚蠢的。’对么?”
“是这样没错。”
“我虽然不及你聪明,但是我还是知道你犯了个严重的错误。”黑衣男冷笑着说道,“根本没有什么‘试炼之前’,试炼早就开始了。”
黑衣男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他走回到了他最开始所在的墙角,似乎在表示和其他人划分界限。医生的表情凝重,似乎在仔细思考着黑衣男的话。我注意到有几个人偷偷模模地溜到了黑衣人身边。黑衣男和医生的对话没有刻意压低音量,所以很多人都听到了。有些人似乎被黑衣男的话打动,忘记了黑衣男刚才的暴行,主动想要加入。不过黑衣男似乎对他们没兴趣。之前狠狠地瞪过我的运动服少年和黑衣男吵了起来。准确来讲是运动服少年滔滔不绝地说着,但是黑衣男却充耳不闻。最后这些不愿意接受医生领导的人不欢而散,各自走到了角落之中。
我暗自在心里摇了摇头。黑衣男连医生的劝诱都不吃,怎么会相信其他人呢?正在这时,之前积极提问的棒球帽少女跑了回来。她在医生面前气喘吁吁地站住。
“我们研究过了,那好像是拉丁文。不过我们之中没有人懂拉丁文。”
棒球帽少女很自然地和医生汇报着。有一瞬间,我好想回到了高中时代。端坐在地上的医生就像是老师,棒球帽少女就像是小组长。老师端坐在讲台上,等待小组长将作业收上来。收作业很简单,谁都能做得到。走几步就能完成的工作却依旧要分工,这是为了体现老师、小组长、普通学生之间的等级差距。之前棒球帽少女向医生提问,她和医生有过对话,所以她比其他“空气人”更高级。因为她和医生更亲近,所以研究LED显示屏的人才派她来传话。
“拉丁文啊。可惜我也不懂。”
医生显然不怎么惊讶,或许他已经知道这是拉丁文了。他之所以让一些人去研究已经知道的问题,是为了加强这个小团体之中的分工。分工是加深等级的好方法。动脑子的工作和动手的工作分开之后,动脑子的人就自然而然地变得高等一些。医生转过头扫视我们这些待在他身边的人。
“大家请听我说,有人懂拉丁文么?要是懂的话,解读了显示屏就可以明白规则。这对大家都是好事。”
医生的话激起了空气人的低声议论,但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我和理子面面相觑,我们都不懂拉丁文。拉丁文通常被认为是一种已经死掉的语言,现代人不会学习这种“没有用的东西”。山田先生依旧摆出了一副无所谓的脸,其他人也不出声。医生见状似乎有点生气了。
“神不会降下无人理解的规则,我知道这里一定至少有一个人懂拉丁文。帮助大家解读规则对所有人都是有益的……”医生的话锋一转,“另一方面,所谓规则必须要被所有人遵守才有意义。若是只有你一个人知道规则,大家不知道的话,这个规则根本不会起效。我见过有人死也不说出试炼的规则,我能明确地告诉你,他们的下场都很惨。就像你和一群不知道规则的人踢足球,你根本不可能赢。”
医生环视四周,似乎要从人群之中找出那个“你”来。之前看LED显示屏的人都回来了,他们也意识到医生不太高兴。医生用漠然地眼神看着他们。如果有谁真的懂拉丁文的话,一定会积极去看LED显示屏上滚动的文字的。换句话说,这批人最可疑。医生的目光从一张脸挪到另一张脸上。
“没有人站出来么?”
没有人出声。
就像是在班级里养的花被摘掉了叶子,班主任利用开班会的时间查找“凶手”。所有人都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同时却又深深地将脑袋低下去。班主任不断地对学生施加压力,然后观察没一个人的反应。这时候必要的语言技巧也很有用。先说“我要是想查,总能找到。早点自己承认所受的惩罚会变轻”,这样做错事的人就会觉得不安。再说“我相信大家都是诚实的好孩子,做错了事勇于承担。只有这样才能成为有出息的大人”,这种说法其实像是一种威胁或者是诅咒:只有在这里承认了错误,你们之后才能有前途。最后老师会让所有人闭上眼睛,“我知道大家都很敏感,不想在同学们面前丢脸。这样好了,大家都低头,谁做的谁举手。放学之后我会和这个同学单独谈谈”。若是到了这一步还没有人举手,老师也会装作有人承认的样子。她会在下次班会上告诉学生,已经有人认错。对于老师来说,重要的不是谁犯了错,他承不承认。重要的是不能有人挑战老师的权威,所有人必须确信老师是万能的,是全知的。
那么,现在的“老师”是怎么想的呢?
医生的脸变得有些扭曲,他应该没想到刚刚确立了“统治”,就有人敢违抗他。他将目光转向了墙边,那里零星地坐着几个空气人。他们是逃课的不良少年,现在正在远处围观着老师的“班会”。他们注视着我们,我觉得头有些发晕。之前黑衣男或许也承受了这样的目光,现在我们走到了舞台的中央。
医生应该想要将责任转嫁到黑衣男那边。他会说那些月兑离“班级”的人里面有会读拉丁文的人存在。这样医生势必要和那些不服管的人进行交涉,这样显然很麻烦。但是医生别无选择。沉默的空气好像凝固了一样,所有人都盯着医生看。在这时,我们才听到那个微弱的声音。
“我,我懂拉丁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