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功夫,小轿已来到院门前,院子里的水洼也被婆子们清扫干净,彩月扶着钱亦绣上了轿子。
今天是她怀孕以后,第一次在众人面前亮相。几天前她就满了三个月,本来应该去请安,但天气不好,老祖宗专门遣人来传话,让她安心在院子里歇着。
雨后的天气湿润又清新,钱亦绣打开轿帘,看着一路的风景。明媚的天光下,树叶上的雨滴还在往下滴着,好些天没出巢的小鸟也兴奋地在枝上跳来跳去,唧唧喳喳叫着。
远远地,看见林氏的丫头跟着一顶小轿向正院方向走去。
钱亦绣也是在前几天才听说,自己院子里或许会出现险情。崔大妈已经为梁锦昭选了一个小蜜,等她坐稳胎就会送来。
她装作不知道,想着等人来了,看梁锦昭如何处理。她虽然充分相信梁大叔不会违背谎言,但还是想看看他的表现。没办法,实在是这个时代的男人那种三妻四妾的思想观念根深蒂固。
有时候,钱亦绣偶尔也会想,若是跟朱肃锦在一起,有些话是不是能直截了当地说?生气了,揪他耳朵也不一定。但是跟梁锦昭,哪怕有了最亲密的关系,还是没有那么稔熟,也不好太放肆。
钱亦绣对那种强给儿媳妇送女人的恶婆婆也月复诽不已,这就是病态。自己遭了什么罪,就想把这种罪加在同为女人的儿媳身上,不然就不平衡。
她本来还比较同情崔大妈,觉得她现今日子过得不容易,又看在梁锦昭的面上,想跟她把关系搞好,可这崔大妈竟是这么能找事。
虽然钱亦绣心里极其不舒坦,但该做的礼数都在继续做,该孝敬也在孝敬,想着能把崔大妈感动过来最好。若是感动不过来,以后真的闹崩了,梁大叔也怪不到自己。
结果,昨天晚上梁锦昭就跟她说了那件事,还说是秦姨娘别有用心出的坏主意。他们兄妹已经说服崔氏,让她把那个丫头另外安排。还让钱亦绣无事多去跟崔氏聊天,既能增进婆媳感情,又能让崔氏少受挑唆。
钱亦绣却觉得这事也不能全怪秦姨娘,若崔氏本身没有那种想法,别人也钻不了空子。但崔大妈是梁锦昭的娘,又“知错能改”,自己也只得尽量跟她把关系搞融洽。
今天,她也考虑过,是先去给崔氏请安,还是先去给老祖宗请安。最后,感情占了上峰,她还是愿意先去看看那位强势又可爱的老太太。
她去的比较早,只有梁老国公和大老夫人来了,他们正陪着老祖宗聊天。几位老人都愁眉不展,说着下一代的当家人梁宜谦如何不经事,一个打击就被打萎了,天天窝在女人房里不出来。几人商量着,该如何让他从打击中走出来。
听见钱亦绣来了,眉头都舒展开来。这个孙媳妇,是几位当家人最满意的孙媳妇。经过梁宜谦和崔氏的不省心,他们更觉得找了这样一位沉稳又有福气的人当下下一代家主的媳妇,梁家才能继续辉煌下去。
老祖宗喜得把她招过去,拉着她笑道,“哟,一个多月没见面,肚子都长这么大了。”
大老夫人也笑道,“嗯,是比别人同月份的大得多。”
一旁的向嬷嬷笑道,“老奴觉得,大女乃女乃怀的像是双胎。”
钱亦绣模模肚子,的确有这种可能呢,在前世就有生双胎也会遗传的说法。生双胎倒是好,但那得多遭罪啊。
几位老人家可是高兴坏了,老祖宗打着哈哈笑道,“也有可能。珍月郡主就生过双胎,女肖母。”
他们都嘱咐钱亦绣一定要安心养胎,争取生一个或是两个大胖小子。还说自己有什么什么好补药,晚上就让人送去莲香院。
梁锦玉听说钱亦绣来了,也跑来这里,跟老祖宗撒了一阵娇。
老太太笑道,“知道你们小娘子要说悄悄话,去罢。”
梁锦玉听了,就笑着就把钱亦绣拉去另一间屋说悄悄话了。
梁老国公捏着胡子笑道,“这丫头,真如老神仙说的那样,是个有福的,一进门就怀了娃。”他还是习惯过去的叫法。
老祖宗瞥了大老夫人一眼,对梁老国公说道,“最有福气的,是你媳妇。自你媳妇嫁进这个家,就没操过什么心。”
大老夫人赶紧站起来,惶恐地说道,“儿媳有婆婆作主,就偷懒了。”
老祖宗道,“快坐下,我并没有怪罪你的意思。你从年轻时就老实厚道,又贤惠知礼,比那些不省心又自觉聪明的,好多了。我只是想说,等我死了,内院有些事你就多同钱氏商量。那孩子,心正,大气,没有什么私心,让她辅佐你管好这个家,别给男人们拖后腿。”又叹道,“咱们家里的这些个媳妇,倒也没有心术不正的,只是有些小心思。有小心思不要紧,毕竟水至清则无鱼。做为当家人,既要心里有数,又要装糊涂,要如何掌握这个平衡……”
老太太教着大老夫人管家的门道,不大的功夫,二老夫人、张氏、夏氏、崔氏等人就都来了。
另一间屋里,听着张氏和夏氏几人的笑声,唯独没有崔氏的,梁锦玉叹着气悄声说,“大嫂,我娘虽然做了些伤害你的事,但看在我大哥和我的面上,就原谅她吧。我走以后,这个内院,就只有你能帮着她了。”
钱亦绣点头道,“小姑放心,我是她的儿媳妇,自然会跟她同进同退。”
两人去了厅屋,众人一看钱亦绣的肚子,都有些吃惊,连崔氏都抑不住脸上的笑意。张氏和夏氏自然又把钱亦绣一阵夸,说大人长得好,孩子就长得壮,肚子尖,怀得像男胎,云云,逗得老太太呵呵直乐。
钱亦绣暗道,这就是张氏和夏氏的聪明之处,知道老太太和老国公喜欢家庭和睦,在打击崔氏的同时,又捧着崔氏的儿媳妇。给人感觉她们没有私心,只不过心直口快,以事论事。
等到男人们都回来,梁老国公跟儿孙们笑谈着朝中的局势。好像乾武帝采纳了梁锦昭的提议,下决心要大力发展海上舰队,已经下旨让工部、兵部加紧这方面的准备。连新任督察院从七品官笔录的梁锦琛都积极踊跃地发言,唯独国公爷梁宜谦左顾右盼,不说话,似跟谁在呕着气。
他那样,看得梁老国公和老祖宗直皱眉。
钱亦绣又是感叹不已。几年前,梁国公志得圆满,崔大妈神彩飞扬。崔大妈被打跨还有情可原,毕竟遭逢的是大难。而梁国公,只因为从权力的巅峰落了下来,就如此提不起放不下,真不像梁老狐狸培养出来的儿子。或许是原来的路太顺了,陡然来个打击,就受不了。
饭后,老祖宗和梁老国公把梁国公留下,其余人各自回院子。
梁锦琛让林氏先回去,他则扶着崔氏去了正院。小半个时辰后,梁锦琛出来,又去了莲香院。
梁锦昭还以为他是来找自己下棋的,忙请他坐,又让丫头摆棋盘,又让钱亦绣把好茶金蛾冀拿出来待客。
梁锦琛没坐,而是红着脸给梁锦昭和钱亦绣躹了一躬,说道,“大哥大嫂,请你们大人大量,别跟她们一般见识。那些妇人们的心眼就像针鼻那么大,”看了一眼钱亦绣,又赶紧说道,“对不起,我没有说大嫂的意思。大嫂是女中丈夫,自然不是一般妇人能比的。林氏和秦姨娘,我已经说过她们了……”
梁锦昭赶紧摆手道,“三弟,你这么说就见外了。咱们是亲兄弟,不管谁,都无法坏了我们的手足情。我不在的时候,都是你在我娘跟前尽孝,大哥知道你的心。”
梁锦琛很感动,说道,“谢谢大哥的体量。刚才我去母亲那里请罪,母亲大度……”
他没好意思继续往下说。崔氏虽然对他淡淡的,但他相信自己总能把她哄过来,毕竟有这么多年的母子情深。
而林氏和秦姨娘就难让崔氏消气了,今天秦姨娘去正院跪了一天,崔氏都没见她。林氏倒是见了,说话却是夹枪带棒。
梁锦琛觉得林氏和秦姨娘也是该受些教训,心大,又不懂审时度势。别人家的庶子,被嫡母打压,甚至迫害至死的都有。而自己却有福,嫡母拿他当亲子一样疼爱,嫡兄嫡妹也没有瞧不起他,拿他当同胞兄弟。她们两个不知道感恩,不知道帮他把嫡母哄好,却还生出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之后,他们兄弟在西侧屋下围棋,钱亦绣极贤惠地亲手为他们沏茶。
第二天早上,刚送走梁锦昭,就见林氏来了莲香院,她是来约钱亦绣一起去正院给崔氏请安的。
钱亦绣也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笑嘻嘻地请她在屋里坐了一阵,然后才一起去了正院。
路已经全干了,两个孕妇就自己走路。
一进院门,看见秦姨娘红着脸站在上房檐下,进进出出的下人没人理会她。林氏的脸涨得像猴哥,钱亦绣装作没看见,两人错过她进了上房。
侧屋里,梁国公和崔氏正盘腿坐在炕上吃早饭。昨天五月初一,是梁国公在正院留宿的日子。
崔氏的眼角眉梢带了喜气,看着比往日柔和得多。钱亦绣想起了前世的一句话,被爱情滋润过的女人格外美丽……
崔氏今天的心情也格外美丽,对她们的态度柔和了许多。
他们吃了饭,几人又一起去万寿堂。他们都像没看到秦姨娘一样,错过她走了出去。
之后,便是准备梁府的另一件大事,五月十六日是梁锦玉出嫁的日子。
梁锦玉不仅是国公爷的嫡长女,嫁的还是长丰大长公主府,夫婿黄锦玉又是今科探花,如今已在翰林院任编修。
梁家人打足了精神作准备。嫁妆自不必说,公中拿了五万两银子,老祖宗拿了一万两的私房,崔氏拿了两万两的私房。钱亦绣也提前几天去添了妆,送的是一套累金丝嵌天珠头面(天珠系洞天池出品的珍珠),两套雕花玉盒装的极品莲蔻化妆品,一套四十六件套的最时尚的紫色玻璃器皿。这套器皿别看是玻璃的,一面市就被抢购一空,现在属于紧俏货,是梁锦玉点名要的。
作为孕妇的钱亦绣没有去观礼,正站在海裳树下发呆,便听到两个熟悉的声音从院子外面传来,“大姐姐,我抢了两个红包。”
“大表姐,我抢了三个红包。”
是明儿和伏儿。
钱亦绣一下子笑起来,笑得比头顶上的海裳花还灿烂。
大概有两个月的时间,她只见过吴氏女乃女乃和小娘亲,她想其他的亲人,想得要命。小姑姑一个月前又生了个儿子,她也没去看过。
她刚走了两步,便看见院门被撞开,一身喜气的明儿和伏儿疯跑进来。他们两人向钱亦绣冲来,被紧随其后的乳娘拉住,叫道,“哎哟,别冲撞到大姑女乃女乃。”
两个孩子被乳娘拉住,还在大声说,“我们也堵了门,出了题考新郎官……”
接着,三贵爷爷、吴氏女乃女乃、江爹爹、小娘亲、小姑姑、静儿和芳儿都随后进来。潘姥爷竟然也来了,他是想外孙女了,没去关系更进一步的大长公主府,而是来了这里。
钱亦绣一手拉着三贵爷爷,一手拉着潘姥爷,请众人去了厅屋。明儿和静儿看见大姐欢喜得要命,但都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争不过爷爷和姥爷。等他们说过话后,才挤去了钱亦绣身边。钱亦绣捏了捏他们的小脸,又把芳儿和伏儿招过去,说笑了几句。
江爹爹也想闺女,但他挤不上去,只得在一旁不错眼地看着丰腴了不少的钱亦绣直乐呵。
众人热热闹闹说了一阵话,又去花厅吃席。
饭后看京城最著名的四庆戏班唱戏。本来钱亦绣不喜欢听戏,但听说今天要唱“陌上花开”,便也兴味盎然地去看了。
这出戏虽然是以前朝为背景,但所有人都知道戏中的主角钱郎和月娘,就是在影射钱满江和潘月,歌颂他们坚贞不移、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
如今,不仅戏班会排他们的爱情故事,文人墨客们更是把他们的爱情写进诗词歌赋里。
这个时代有一个诗人被誉为诗仙,他写出了两句前世就有的名言,“在天愿作比冀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写的不是唐明皇和杨贵妃,却是钱郎和月娘。
开始钱亦绣还以为碰到了同乡,结果那位诗仙除了这两句,再也没有其它与前世名句相同的诗句。而且,他在诗歌上的造诣极高,其诗作唯美绮丽,绝对是真才实学。那两句诗,也是凑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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