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我还是先走好了。我还有事!我忙,回头见!”说罢,也不给钱香福挽留的机会就要跑。
“唉,大丫——”钱香福只来得及扯住她衣袖一角。
大丫连忙止步,回头扯回衣袖——这是新衣,可不能被扯坏了。然后在阿福耳边交代一句:“吃剩的酒菜记得打包给我啊,送到我娘那儿就好。”到底还是馋好吃的。说完,就跑了个不见人影了。
钱香福挑了挑眉,完全没想到秦勉的官位竟然可以拿出来吓人。
“她怎么了?”秦勉走到她身前,问。
钱香福抬头看他,目光中满是稀奇。
“她被你的衣服吓跑了。”伸手指了指他胸补上的狮子。“大概是这只狮子会跳出来咬人吧。”
秦勉闻言,哈哈大笑,伸出一手将她揽进怀里,完全不避讳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那你怕吗?”他问。
“你觉得母狮子会怕公狮子吗?”
秦勉回想了下秦家村的自家祖宅方位,不是很确定地问她道:
“香福,咱老家是位于梅川河的东边是吧?”
“可不是吗。”钱香福撇嘴笑。
秦勉也笑了笑,没再继续说下去,揽着她往酒楼的方向走,并朝后招呼了声:“走了!吃饭去!”
几个心月复下属同声一应,跟上了。
落在最后头的王勇悄悄扯了扯唐吃的衣服,问:“我怎么觉得头儿有点惧内的样子……”
就算不太聪明的人也不会接他这个话题,所以没人理王勇。
王勇想了想头儿剽悍的武力值,也决定明智地不谈这个,但嘴巴实在闲不住,于是更小声道:
“我婆娘想知道嫂子抹的是哪家的香膏,如果不贵的话,她也想买呢。说是清爽好闻又奇特,她从来没有闻过。可头儿说嫂子是不抹这些东西的,我家婆娘不信,要我今儿一定要亲自问嫂子呢,也不知道嫂子肯不肯说。”
纪智道:“是怎样的香味?你家婆娘是制香人家出来的,有什么味道没闻过,竟会稀罕嫂子抹的?帝京的香铺卖的就那几样,嫂子总不可能变出特别的香膏来抹。老实说,她还真不爱那些,我信头儿的话,大嫂肯定没抹。”这位大嫂只爱粮食。
王勇想了下,道:“我们刚才离大嫂那么近,实在也没闻到什么香味。不过我婆娘说,她最先闻到的是很淡的桂花香,后来又有点冰荷草香,最后甚至还像是新出笼的馒头香。哈!你说怪不怪?有哪种香膏会做成馒头味的?”
“所以这一定是你婆娘乱想的,不可能有这种香味。”唐吃很肯定地道。
“我也这么觉得啊……所以不知道等一下要不要问……”王勇很迟疑。
“问吧问吧,反正头儿的拳头你又不是没挨过,不怕的!”几个军汉一同起哄,笑笑闹闹地跟上头儿早已大步走进酒楼的步伐。
纪智笑着跟在后面,在踏进酒楼之前,突然停住身子,朝后望了下。
几步外,宋二子站在那里,脸色微变,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神色带着几丝抑制不住的痛苦与悲伤,还有,期盼。
说是吃完午餐就放她回家,然而,眼见火红太阳从中天坠到西边,彩霞布了满天,她的手还被秦勉紧紧握着,她的人还在军营外头待着。
所有来给军汉送行的人早都被驱赶离开了,就剩他们两人躲在军营外不起眼的角落,满心依依不舍;没有诉诸语言,只能将手抓得很紧、更紧一些,抓痛也没关系。会痛,就是知道他还在。
他将脸埋在她颈边,突然低声道:
“以前我靠近你时,就隐隐觉得像是闻到了一种香味,像是加了糖的白面馒头——”
“不可能,就算你是狗鼻子也不可能,那时我一个月才洗几次澡,浑身都在发臭。”
“我是真的闻到了。我的鼻子很灵,各种味道混着闻,都能把每一种味道分辨出来。当然,那时你身上有各种汗臭味盖着,还被黑浆果汁的酸味隐着,一般人是绝对闻不出来的。后来你嫁我,洗去了黑浆果汁,又无须蓬头垢面保护自己之后,那味道就更清楚了。你天生带香,对吧?”
“也不算带香吧……小时候有很多人要吃我,就是认为我身上有白面馒头的味道,我自己是闻不到的。”那真是个不愉快的回忆,至今她已经不太去想起。“中午王勇问我抹什么香膏,我只好随便说是家里自己制的香,回头得问一下祖母,看她那边有没有什么方子可以唬弄一下。”
“咱家有很多制香膏的方子,等回到秦家村之后再找找,到时我跟你一起制香,把那些已经失传的香味都炮制出来。”
“你这个大官,哪来的空闲制香?”她笑睨他。
“等战事一了,不就有空闲了吗?”
“本来我也是这样以为的,但是从大丫那儿,我知道了你这种穿绯袍的,以后没仗打了,也不会被排进解甲归田的行列。你那位上将军是要让你当勋贵的,你的前途敞亮着呢,谁敢让你缩在作坊里大材小用地制香?”
秦勉笑了笑,没接这话荏。深吸一口气,道:“祖母将你取名叫香福,肯定不是因为前头有个叫钱芳的姑娘,而是你身上确实有香味,对吧?”
“别再谈这个香味了。”她不认为这有什么好说的。
“别恼。”他搂着她轻声安抚。“这味道很好,军中几乎顿顿都有馒头——虽然不一定是白面,但馒头味儿都差不离,所以分别的这些日子,我可以常常“闻味思人”,这真不错。”
她被他的话给逗笑。说道:“能被你天天地想、顿顿地想,我也算是没白当你十来年寡妇了。”
“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我明日就要出征了,你该对我说些好听的。”
“我才不说那些虚话,一点用也没有。”她偏不说。
“可我想听,就想听你说些虚话,对我来说很有用。”
“我想不出可以说什么。”
秦勉抬起头,额头抵住她的,轻道:“你要说会等我回来,说会给我生儿育女,许了今生相伴到老还要许来世的缘分,最好是生生世世永不分开。”
她惊笑。
“你……这也太贪心了!”她都没想过那么远。
他就是这样贪心,就是要她对他有相同的依恋——
“我走后,你不用像我一样天天想你,可是你得等我,像颗望夫石那样地等我。你一直等着,我就回来了。”
如果,回不来了呢?
她心底这样想,本来也想开口问,但心口突然像被针锥刺击般地痛了起来,让她一时发不出声音。
她没问出口的话,他像是知道般地回答了:
“我不会死,我会活着。你没有当第二次寡妇的机会!”斩钉截铁的口气,像是山岳般无可撼动的誓言。
誓言一起,就要索求回应,于是他紧紧盯着她的双眼,索道:“对我说些好听的。说些让我听了非回来不可的话、说些即使死了也一定要回到你身边的话、说些让我不敢死的话!嗯?”
“我……”钱香福整个人被他箝得牢牢的,连呼吸都显得困难,但她并不想挣月兑,也不想向他抱怨求饶。就要分离了,这点痛算什么?她觉得他可以将她弄得更痛一些,让她的身体可以更深刻地铭记,可是她知道,这样的力道已经是极限了,再重些的话,他定然舍不得……
就在两人难舍难分之际,一声压低的杀风景声音自另个角落传来——
“头儿!头儿!上将军来到军营了!您得快些回去了,上将军一定会点兵的!”这是帮他放风的杜实,声音很急。
秦勉一怔,目光仍缠着她的双眼,而凶狠箝着她身子的力道却是渐渐地卸松了,像是冷静又回到他身上,而原先失去理智的急切已经被他压到心底最深处。
“我得走了。”他语气很轻,像是呼吸一样地轻。
从早上醒来,他就一直说着这句话。然后说到她给他送到军营、说到一同吃午饭、说到日落西山,然后她还在这儿,被他看着、被他抱着、被他紧握着双手。
“嗯,你走吧。”她没想到自己的声音可以这样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