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宋二子押着第二波粮草准备出发前往关外的战场时,钱香福手边已经积了四十七封信了,正好交付宋二子送到关外去。
宋二子抽了抽嘴角,想着这个秦勉家的,还真是不客气啊。此次前往战场,他当然帮不少人带了家书以及冬衣,装了满满一车有余,但就没有一个人写这么多信的。
“除了信,没有其它的吗?”转眼就是秋天了,战事可能会拖到来年,宋二子以为钱香福应该会打包厚实冬衣给他带去才对。纵使军方会为战士准备冬衣,但身为军眷,总该要意思一下,为前线的战士送温暖才是吧?
钱香福冷淡道:“他不是死得只剩尸骨了吗?需要什么冬衣?再说我现在胖了,家里的衣料全让我裁衣去了,没他的分!”钱香福穿着宽大的秋衣,整个人看不出身形,但倒是圆润得很明显。
“……”宋二子默默看着钱香福的圆脸,无话可说。
钱香福从怀中拎出一个小包袱,很小一个,大概就两个手掌大一点,交到宋二子手中,说道:
“家里就剩一小块布头,我勉强做了件衣服,你就把这件衣服交给秦勉吧……嗯,就放在他牌位前,我想他的牌位一定穿得下。”
宋二子将小包袱收好,默默转身,这次已经不只是无话可说,更想离她远一点了。这样的妻子……幸好有秦勉这样强壮的汉子消受得了。
真是老天保佑。
但愿秦勉收到信之后,不会被气死……
宋二子从钱香福的态度上可以想见,这厚厚的一迭信里,写的内容肯定与思念、担心、柔情似水什么的无关……
信里的内容当然与那些柔情似水软趴趴的字眼无关,即使在秦勉看来,它们确实是一封封充满“望君早归”意涵的情书没错……
“啪!”又一封信被重重拍在桌面上!
喀叽——
已经被重拍十几次的紫檀木桌子(北王庭帐的战利品),终于出现再也耐不住被无数猛力重槌后的细裂声。
“头儿,您再槌下去,这桌子可就要散架啦!”王勇吞了吞口水,不敢说这张桌子其实被周军师看上眼了,正想着回帝京之后,申请为自己的奖赏带回家珍藏呢!这要真打裂了,不知道那个向来总是好脾气的周军师会不会朝头儿喷火?
“啪!”王勇才说完呢,已经又飞快看完三封情书(?)的秦勉再度控制不了对眼前这张紫檀木桌的摧残,槌得更用力了。
“头儿,您消停些吧!再槌下去,桌面上的裂痕一定会很明显,周军师一定会看出来的!”他们一点也不想知道一个好脾气的人被逼到发火会是多可怕好不好!王勇惨叫一声,简直恨不得扑到桌上以身替之了。不过,想到头儿的拳头有多硬之后,这想法也只能是想法而已,不敢真上前给人槌。
也许王勇的哀号真的奏效了,几个缩在角落小心观望头儿气色的亲近下属发现,头儿在又拆看了两封信之后,整个人突然就熄火了。
他的发不冲冠了、脸不黑沉了、拳也不槌桌了。他他他……嗯,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傻了!唯一还有点动静的,就是他那双猛然瞪大了一倍的眼睛,大得像是随时要把眼珠子给瞪蹦出来。
纪智众人也跟着瞪大眼,就等着头儿下一步的反应。
等啊等的,等了快有一盏茶的时间,就是没有等到下一步,秦勉整个人就静止在这样的状态,再也没有其它变化了。
“头儿这是怎么了?”
“终于被他媳妇儿气傻了吗?”
“会不会是他媳妇儿跟人跑啦?”
“还是他媳妇儿把他家当都败光了?”
几个人悄声讨论着各种悲惨的可能性,并默默蓄积着同情的眼泪准备挥洒。当然,在挥洒同情的眼泪之前,可得闪远点,别被当成出气筒给揍了,不然那泡眼泪到时就只能留给自己用了……
就在他们窃窃私语得正欢时——
“啊!”秦勉发出一声长啸,这声长啸传得很远,惊得外面的士兵躁动出声,连战马都忍不住苞着扬蹄鸣叫起来。
幸而他们这支先锋小队现在扎营在北蛮极北处,正在驱赶北蛮人朝北走人冰川,秦勉这声洪亮得足以惊天的啸喊,不会传到遥远的军帐大营里,不然秦勉免不了要被上将军以扰乱军中秩序为名给一顿痛打。
“头、头儿……”王勇众人结结巴巴地叫人,生怕头儿这样的异状是因为被气疯了。
“我要当爹了!”秦勉再度吼出洪亮的长啸。
接着,也不管别人听了有怎样的反应,连忙将剩下还没拆的信——本来没舍得拆太快的,现在哪还管其它,当然是全拆了!疯狂地在每封信的字里行间寻着那些能令他狂喜的字眼。
至于“改嫁”、“叫别人爹”、“卷了家产跟人跑”这些讨厌的字眼,当
然是再也不能引发他半点火气了!前头十几个拳头真是白槌给那张紫檀木桌了!
秦家有后了!
他心悦的女人给他怀了孩子了!
他将会有一个女乃声女乃气叫他爹的小女圭女圭了!
会是个男孩呢?还是女孩?会长得像他呢?还是像她?
满脑子充满喜悦泡泡的秦勉,觉得再也不能理智地待在军营里!
而当他打开放置在所有信封底下的那只小包袱后,更是引爆他所有苦苦压抑着的狂喜,让他再无法忍耐!
那是一件小小的肚兜,甚至不比他两个手掌大,红色底布上绣着金黄色葫芦与鲜绿色藤蔓,绣工略微粗糙,但呈现出的繁盛画面却很震撼人心,让人看了忍不住想要流泪!
原来,喜悦到了极点,是会想流泪的。
不,他受不了了!他必须大吼大叫,他必须奔跑起来,他必须做一些激烈的事来让自己快被喜悦爆掉的身体有个倾泻的出口,不然他怕是就要泪流满面了!
所以他将那件肚兜小心地揣进怀里安置好,就放在离胸口最近的地方,然后抓起武器架上的一柄九曲枪,舞了个枪花,扬声道:
“走!打北蛮残兵去!今日定要将他们赶入冰川,赶得远远的,让他们再也找不到回草原的路!”
一呼百应。所有原本正在忙别的事的士兵们提起武器、跨上战马,即刻整装完毕!
“……我们不是刚在埋锅造饭吗?饭才要熟了呢……”唐吃吞了吞口水,非常不舍地低语。
吴用拍拍他,丢了一袋干粮给他,然后马月复一夹,让爱马快跑起来,因为他们那位狂性大发的头儿早奔驰得老远了,再不跟上,就只能被落下。
不要企图跟一个喜当爹的男人讲道理,什么也不要说,反正说了也没用,眼下唯一要做的,就是紧跟在头儿身边,当他冲过头时,记得把他拉回来……
而,送了物资以及家书过来的宋二子,因为身上没有战士装备,仅是一身利于长途赶路的轻装,也就没有跟上这批扫荡驱赶部队,被留了下来;再说他目前的身分也不再是先锋营的人,而是直接隶属于上将军那边的。
他凝望着秦勉领着二百五十名精锐瞬间跑成天边小黑点的身影,很久之后,才因为胸口闷窒的灼热感,而找回自己的呼吸。
秦勉要当爹了啊……
宋二子想起离开帝京时钱香福那圆滚滚的模样,实在无法想象那是因为怀孕。
他以前不是没见过孕妇,在他印象中,孕妇的形象就是一根枯瘦的柴禾中间串着一颗泥沙九子,神情是无尽的疲惫与委顿。所以当他看到圆润而红光满面的钱香福时,心中只是很安慰地想着:这个秦勉家的媳妇,把日子过得好极了,真懂得善待自己,这样很好、很好。她就该这样的活着,好好活着。
哪里想到她那样的身段竟不是暴飮暴食的结果,而是怀了娃儿呢。
后知后觉的宋二子,直到现在才想到要笑、应该要笑。
“呵呵……”发出的笑声沙哑而生涩,但还是控制不住笑意。
也不管一旁的亲兵正悄悄地退避了几步,努力压缩自己的存在感,他就是想笑,把这种难得舒心的笑意给笑个够。
真好啊,钱香福怀孕了。
这是,有后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