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宅的大门,仍旧是紧闭着。
苏童攥起拳头来,使劲儿的敲了敲门,把那门板捶得咚咚响,另一只手还攥着那枚灵符,高声的叫着唐敖的名字,在她身后不远处,活板门下面的撞击声越来越响,也越来越频繁,每一下都牵动着苏童的心跳,让她感到心惊胆战,生怕那张小小的符纸就快要镇不住下面急着想要冲出来的阴灵,眼看着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她可是有一万个不甘心。
苏童能够感觉得到,她的胸前口袋里,那七个纸人正在瑟瑟发抖,似乎它们也感受到了来自地下室的威胁,苏童一下一下的用力捶打着门板,心里面有一种想哭的感觉,但是同时她又很清楚,自己不可以哭,眼下这个时候是不能允许自己情绪崩溃的,就算是咬紧牙关,她也必须努力坚持。
随着活板门被撞击的越来越厉害,苏童捶打门板的频率也跟着加快了许多,她的心跳越来越剧烈,感觉心脏几乎快要挣月兑了自己的胸腔从里面飞出来一样。门外的动静,苏童一点都听不到,她不知道谷满仓和唐敖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没有人过来给她开门,但是她心里面相信,这两个人绝对不是那种把自己丢在荒宅里面置之不理的类型,这么久都没有回应,要不然就是被什么事情拖住了手脚,要不然就是遇到了什么应付不来的危险情况。
苏童一想到这种可能性,顿时心里面就更加的紧张起来,连忙用自己的肩膀大力撞击荒宅那紧闭着的门板,她需要逃生,外面未知的情况也让她揪心不已。
活板门下面的砰砰声也越来越响,越来越频繁起来,苏童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她甚至怀疑自己的神经会不会因为过度紧绷而突然之间绷断。
就在她的肩膀撞得生疼,体力也消耗殆尽,整个人几乎都要被心里面的绝望情绪所包围的时候,门板外面忽然有了一点悉悉索索的声音,紧接着,那扇纹丝不动的门忽然松动了,被人从外面打开了一道缝,苏童不敢耽搁,立刻以最快的速度,从门缝里挤了出去,在她挤出门缝的一瞬间,门又被人猛地关了回去。
苏童转过身,看到了站在门口正在重新用刻着符箓的木条封住大门的唐敖,唐敖看起来狼狈极了,他喘着粗气,两只眼睛里面布满了红血丝,嘴角还残留着一丝干涸的血迹,身上沾满了灰尘,上衣上面被割破了几个口子,看起来应该是伤到了皮肉的,所以衣服上也沾染了斑斑驳驳的血迹,他的手里攥着那把铜钱剑,虎口处似乎被震得已经微微的裂开了一道血口子,像是刚刚进行了一番恶斗。
“苏童,你怎么样?”唐敖虽然看起来有些狼狈,也受了点伤,但是精神状态还是很不错的,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反倒是看见苏童面如死灰,嘴唇几乎白得像纸一样,小腿上还箍着一只连着残臂的死人手,不禁有些担心,连忙问。
苏童扯着嘴角,对唐敖笑了笑,出了荒宅的门,她觉得自己大松了一口气,想要告诉唐敖她做到了,成功了,结果才刚刚这么一笑,还来不及开口,就只觉得天旋地转,紧接着眼前一黑,整个人软绵绵的瘫倒在了地上,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她再一次悠悠转醒,发现自己已经在荒宅的院子外面了,躺在一颗大杨树的阴凉下面,怀里的东西已经被取出去了,身下还铺着唐敖和谷满仓的外套,苏童用胳膊撑着身体坐起来,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不光肉疼,就连骨头也疼,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腿,上头那只活死尸的手已经不见了,估计是被唐敖或者谷满仓趁着她昏迷之后给取了下去,身上没有了那些小木盒子,虽然还是因为符水的缘故,感受不到什么温暖,却也比方才的阴寒刺骨要好得多了,经过了之前那么长时间,苏童觉得自己几乎对符水的效果已经耐受了似的。
她两腿打颤的爬起来,差一点站不稳,好不容易站起来了,跌跌撞撞的朝荒宅院子里跑,刚才在昏过去之前,唐敖的样子实在是让她有些放心不下。
几乎是趔趔趄趄的跑到院子跟前,苏童才发现,院子里的纸人就只剩下七八个还立在那里,剩下的基本上都东倒西歪,并且被打得稀巴烂,连个囫囵个儿都已经看不出来,谷满仓正在巡视着那几个还立着的纸人儿,他的情况看起来,比唐敖好些有限,也是一身的伤,衣服破了好些个地方,不过令人惊奇的是,饶是身上那么多处伤痕,谷满仓那张脸倒依旧是白白净净的,一点儿没挂彩。
看见苏童一瘸一拐的走进来,谷满仓笑嘻嘻的冲她摆摆手,看他那张脸,还有堆着的一脸笑,要不是事先瞧见了他身上一道一道的伤,估计谁也不会意识到他也和唐敖一样,刚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战斗。
“怎么样?还撑得住么?你要是早醒个十分八分的就好了,唐敖方才进去之前,看你躺在那儿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你是不知道啊,那两只眼睛,冒火了都!跟要吃人似的,他一会儿出来了之后,要是跟咱们说他一气之下把荒宅里头方才没跑出来的那些个怨灵都直接给打了个灰飞烟灭,我可都一点儿都不会觉得惊讶。”谷满仓上上下下的打量了苏童一番,确定她只是消耗太大,再加上过度的紧张,所以导致月兑力昏倒,除此之外并无大碍,也悄悄的松了一口气,开口和她调侃起来,“说真的啊,你这姑娘也真是挺让我刮目相看的!谁能想到你平时胆子小的跟小耗子儿似的,一看到点儿什么就吓得脸都变了颜色,手还得偷偷扯着唐敖的衣襟儿,结果关键时刻居然一点儿都不掉链子!可以!我佩服你!”
苏童被他说得哭笑不得,只好假装嗔怪的瞪他一眼,说:“你这是夸我么?我怎么听着跟损我似的?对了,唐敖怎么又进去了?你们俩刚才怎么了?”
“你别提了,”谷满仓叹了口气,指了指地上碎了一地的那几个纸人残骸,“这里头关着的怨灵,真的是怨气太重了,出来之后,刚开始还好,它们以为这些纸人儿是可以附体的肉身呢,出来的怨灵多,纸人儿少,所以它们自己内。讧得一塌糊涂,我们俩本来打定主意要坐山观虎斗,看它们自己狗咬狗,然后两败俱伤了之后,暂不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摆件个便宜,渔翁得利么,结果哪曾想啊,凶的把不凶的给吞了之后,不光附身到了假人上头,还想驱动假人对付我们,后来发现纸人不对,驱不动,就改主意了又想往外跑,碰到结界跑不出去,一扭头这下可注意到院子里我和唐敖这俩大活人了,居然动起了想附身我们俩的心思,算盘都不打清楚就直接扑着过来啦,我们俩刚开始也不想伤它们,毕竟当年它们也是被残害,被困住,挺惨的,回头能化煞尽量化煞,让它们解月兑了之后能有个好出路,结果哪曾想啊,这帮东西真是疯了心了,根本拦不住,最后我俩都见了点儿血,唐敖也是战红了眼,到后来也顾不得什么化煞不化煞,可怜不可怜的了,凡是直接奔着我们俩命来的,一律干掉,放你出来之前,我俩刚刚才合力解决了一个最凶的,那一个怨灵,自己吞噬了三个小鬼,你说有多凶!”
苏童就猜到谷满仓和唐敖没有依照着之前的约定立刻帮自己开门,一定是有什么原因的,谷满仓现在还能在她面前侃侃而谈,院子里那几个不算太凶,附身到了纸人儿上的的怨灵也被封住了,暂时也挣月兑不了,那么她也就不需要太过担心谷满仓的情况了,但是唐敖呢?他身上有伤,又跑进荒宅里面,这可以么?
“唐敖进去多久了?他是为了剩下的那几个木头盒子么?”苏童忽然有些自责起来,“他刚才一身伤,跟你在外面消耗了那么多的灵力,现在进去不会有什么事吧?也是怪我,我刚才要是想办法一次性就把里头的木头盒子都给带出来,不就没有这么多的麻烦事了么!这可怎么办呐!唐敖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喂喂喂,你好歹说这么多担心唐敖的话之前,也先问问我嘛,唉,这待遇差距也太大了,真是让人不平衡啊!”谷满仓一副委屈到不行的样子,摇摇头。
苏童如果不是阳气被封在了体内,现在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估计现在已经因为谷满仓的调侃而红了脸,她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倒也总结出来了一件事,谷满仓这个人,说话嘻嘻哈哈,感觉好像是不怎么靠谱儿,但是实际上他的心里头是有数儿的,并且对唐敖也确实是很维护,假如唐敖现在处境很危险,他一定不会在这里装出一副打翻了醋坛子的酸样子。
于是为了照顾一下他的情绪,苏童问:“你身上的伤重不重?”
“不重,都是一些皮外伤,回去弄点药水擦一擦就好了。”谷满仓摆摆手,知道苏童最不放心的是谁,所以也不用她问,主动说,“唐敖也没事儿,他刚才灵力又爆发了一次,感觉力量释放的更多了,加上荒宅里头的阴气源头已经被你给倒腾出来了一大半,里面的力量弱多了,以他现在的能耐,对付起来估计也不太难,所以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他就是个祸害,祸害遗千年,且死不了呐!”
苏童听他这么说,也略略的放下了一点心,并且隐隐感到有些令人惊奇,没想到唐敖居然还有如此异于常人的地方,他不管自己如何的钻研和琢磨,功力都始终是在原地踏步的状态,非得是经过一次与恶灵险象环生的争斗,才能够突破一个灵力的新境界。苏童对这方面的东西知之甚少,也不知道别人都是怎么样的一个规律,所以还是对唐敖的这一现象感到十分好奇的。
当然,在确定了唐敖的安危之后,她还好奇另外一件事:“你的脸怎么没事?”
“嘿嘿,”被苏童问到这个,谷满仓有点得意的笑了起来,“开什么玩笑,我好歹也是一个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美男子啊!这张脸可是我行走江湖的招牌!我就算拼尽了全力,也得把自己这张脸给护住了呀!哪像唐敖那个傻子,就顾着横冲直撞,身上也是伤,脸上也是伤。不过呢,这也不怪他,我们两个人的风格还是有一定差距的,他属于实力派,我基本上应该是属于偶像派的。”
幸亏苏童虽然谈不上是什么淑女,但好歹性格还相对比较收敛和温和,比较懂得分寸,这要是换成一个性格冲动的,估计听完了谷满仓这么厚颜无耻的一番话,现在早就把鞋底子给按在他脸皮上头使劲儿的拧了。他长得确实挺好看,白白净净的脸盘,浓眉大眼,目带桃花,不开口俨然就像是白话小说里头那种翩翩佳公子一样,透着一股子文绉绉的书卷气,放在当下的审美标准里,绝对算得上是帅哥那一栏里的了,这样的客观事实苏童也没有办法否认,只不过他一张嘴就把比他在相貌上似乎还能略胜一筹的唐敖给放到了实力派里头去,这可就真的只能用厚颜无耻来形容了。
不过呢,苏童心里也清楚,谷满仓跟自己这么调侃,还有一个重要的目的,就是帮自己放松心情,刚刚经历了那么可怕的场面,现在又担心唐敖,如果一直提心吊胆的绷着弦,苏童自己也觉得有点吃不消。
两个人守着那几个纸人,又悬着心等了十几分钟,谷满仓忽然耳朵动了动,迈着大步朝大门口冲了过去:“唐敖要出来了!”
他以最快的速度跑到门口,拉掉门上的那根刻着符箓的木条,几乎是与此同时,唐敖便和苏童之前差不多,打从门缝里挤了出来,喘着粗气,把一个鼓鼓囊囊的背包甩在了地上。
“好了。”他看到苏童好好的站在那里,脸上顿时就露出了欣慰的微笑,长出了一口气,有点疲惫的说,“里面的都被搬出来了,咱们现在,距离彻底的胜利,就只剩下最后关键的那一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