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升月落,又是新的一天。
这是杜绮玉从昏迷醒来之后的第三天,每天都和寻常一样,一日十二个时辰,人们每日早中晚三餐,东西吃多了肚子会饱会胀,不吃会饿,撞到了会痛,受伤了会流血,风吹水流,日夜交替,和她所熟知的一切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同。
她在仔细并小心翼翼的观察了三天之后,终于确认了一件事,那便是眼前这一切根本就不是什么幻境,而是她所熟知的那个真实世界,包括她周遭的所有人事物都是真实的,没有一丝虚幻或虚假。
她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知道此时此刻的她似乎是回到了十五岁那年,又重活了一次,而她上一世所经历过的人生也并非是她以为的只是一场恶梦,而是真的经历过,因为二少爷真的带朋友来田庄,就在昨天傍晚入夜之前进庄的,就和上一世她的记忆一样。
进入田庄的共有六辆马车,其中主子有七位,四位少爷和三位小姐,以及一群奴仆。
小姐中有两位是杜家小姐,分别是四小姐和五小姐,另一位则是与杜家交好的颜家小姐,闺名如玉。而她之所以能一眼便识出那位颜如玉小姐,靠的完全就是她前世的记忆。
她还记得这位颜小姐从田庄回去不久之后就会与此次同行而来的杨家公子杨献订亲,让同样属意杨公子的杜家四小姐怒不可抑,在得知此事之后当场大怒,将闺房里的东西砸得稀巴烂,之后更是与颜家小姐老死不相往来。
这事是在她成了李敬的妾室之后,从偶尔去探望她以维系李杜两家关系的杜家下人那里听来的。至于真假,她这个后宅里的姨娘也不能确认,不过可以确定的是,颜家小姐后来的确是嫁到杨家这件事。
除此之外,同行而来的四位公子除了杜家二少爷杜从卿之外,李敬也和她前世记忆中长得一模一样,一样英俊潇潇,一样风度翩翩,一样温柔倜傥,一样是四人之中长相最好的,只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杜家二少爷长得中规中矩,方脸剑眉;杨家公子长得文质彬彬,温文尔雅;还有一位是复姓上官的公子。
这位上官公子的长相在她前世记忆中完全是模糊的,很奇怪,但是她却知道这位上官公子是四位之中身分最显赫的。
上官公子名擎宇,是上官家的二少爷,其祖父仍是当朝太师,虽说年岁已大,过不了几年就会致仕,但其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即便人走茶也凉不了,根本无人敢小觑,更别提其父亲还位列九卿之一,差一步就能拜相封侯。也因此,上官家在京城的地位堪比王公贵族,是名副其实的一品贵冑之家。
当然,这些全都是她在成为李敬的姨娘之后,在还受宠期间从李敬那里听来的,要不然以她一个乡下田庄总管的女儿哪能知道这些?
说起来,她虽对这位上官公子的长相没啥记忆,对他的印象也只隐约记得他是个冷漠不好相处的人,但是对他与上官家的事却知道不少,而这全都拜李敬所赐。
李敬完全就是个伪君子,表面上与人家交好,背地里却全是嘲讽与攻诘,一副就是见不得他人好的嫉妒嘴脸,说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当时仍不知李敬真目面的她蠢得只会附和他的说词,李敬说什么就信什么,直接就把这位上官公子归类到表面上故作清高,实际上却是道貌岸然,私底下只会仗势欺人又目中无人的纨裤子弟看待。
上一世的她真的很愚蠢,蠢到无可复加、无药可救的地步,但这一世再也不会了。
老天既然给她重活一次的机会,她便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会离这些她高攀不上的世家贵冑远远的,再也不会被虚荣或富贵迷住眼,会寻找适合自己的人生,平凡而幸福的渡过一生。
不过在此之前,她得先想办法搞清楚杜家后来为何会被抄家,又或者想办法透个警讯给杜家家主,看能不能让杜家避过或逃过未来的抄家大劫。
倘若不成的话,她至少也要想办法让爹娘离开杜家,甚至和杜家彻底切割才行。
可是想是这么想,这事的难度却与帮杜家渡过抄家灭门大劫一样困难,因为她比谁都了解爹对杜家的忠诚,要不然上一世爹与娘也不会随杜家的灭亡而死了。
上一世的她是在二十六足岁后两个月那年因难产而死,往前十个月便是她得知杜家被抄家与爹娘已死的消息时,而那时杜家被抄家事件已过了三个月。
换句话也就是说,杜家被抄家之事发生在她满二十五岁后不久,距今最多只剩下十年的时间。
十年的时间她能做什么?以她一个乡下田庄总管女儿的身分,真有办法改变或挽救杜家未来被抄家流放的命运吗?
杜绮玉感觉希望渺茫。因为她的脑袋一片空白,根本想不出任何突破困境的办法。
为此,她颓然的趴在凉亭内的石桌上叹息。
“绮玉?妳在那里做什么?是不是有哪儿不舒服?”
爹的声音突然从凉亭外响起,令她抬起头来,循声转头看去,只见爹已大步的朝凉亭内走来,眨眼间便来到她身旁。
“是不是有哪儿不舒服?”杜荣一脸关心的再次追问,不等她回答接着又训斥她道:“妳的身子还没康复就该好好待在房里休息,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虽是训斥,但言下之意却带着浓浓的关心与担心。
“爹,女儿没事。”她对着爹微笑。
“还说谎?没事刚怎会趴在桌上,脸色还苍白苍白的?”杜荣蹙眉瞪着女儿。
“爹,女儿真的没事,刚会趴在石桌上只是在想事情,脸色苍白则是大病初愈。哪个病人刚病愈脸色是红润的,不都要补段时日才补得回来吗?”杜绮玉柔声解释,不想爹误会与忧虑。
“妳刚在想什么?”杜荣脸色稍霁,在凉亭石椅上坐了下来。
“爹的事都忙完了?”见爹在她面前坐下,杜绮玉好奇的不答反问。
“哪有忙完的时候,不过歇一下喘口气的时间还有。”杜荣说着又解释道:“二少爷带着几位公子到林子里去打猎了,小姐们从京城一路赶来累坏了,还在房里歇着呢,怎么也得休息个两天才能缓过气来。”
杜绮玉点了点头,想起前世也是这样,二少爷带人来田庄隔天便迫不及待的进入后山打猎,小姐们则因旅途疲惫而待在庄子里休息,等待着晚上的猎物大餐。
她记得今日的狩猎成果丰收,不仅猎到好几只山鸡,还猎到两只獐子和一只鹿,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李敬的腿让鹿角给戳了个洞,受了伤,冲淡了欢喜的气氛。
而前世一心想高嫁的她更是牢牢把握住这个可以迈向荣华富贵之路的机会,死缠烂打的从爹那里争来了负责照顾伤员的工作,趁机接近李敬,先混个面熟之后再伺机勾引,等生米煮成熟饭成了对方的人之后,又让娘帮她一把,撞破这件事,逼得李敬不得不对她负责,也让她得偿所愿的嫁进李家门,成了李敬后宅里的玉姨娘。
回首前世的自己,杜绮玉只觉得羞愧,觉得往事不堪回首。
“丫头,妳在想什么?爹可告诉妳,二少爷和他的朋友们都是咱们高攀不起的贵人,妳就算有什么心思也给爹收起来,听见没?”知女莫若父,杜荣见女儿若有所想,立即义正词严的警告。
“爹,女儿明白您的意思,会离那些贵人远远的,不会有任何妄想高攀的念头,您放心。”杜绮玉一脸认真的凝望着父亲承诺道。
杜荣呆愣了一下,总觉得女儿和往常似乎有些不同。
他深深地看了女儿一会儿后,轻点了下头,言归正传的问道:“妳还没告诉爹刚趴在石桌上是在想什么?”
“在想若是女儿想离开这里,爹娘会不会同意与女儿一起离开。”杜绮玉说。
杜荣闻言脸色丕变,激动问道:“丫头,妳在说什么?离开这里?为何要离开这里,妳一个人离开这里要去哪里?”
“爹,女儿的意思是咱们一家人一起离开,而不是女儿一个人单独离开。”一顿,杜绮玉又安抚道:“爹,女儿一个人能去哪儿?即便是要离开,当然也是要和爹娘一起离开的。”
杜荣稍微安心了点,不解的问道:“妳好端端的在这里胡思乱想些什么,怎会突然想什么离开这里的事?爹从未想过要离开田庄,这田庄就是咱们的家,等妳出嫁了,这里就是妳的娘家,爹和娘会一辈子都待在这里,直到老死。”
虽然早知道爹的想法,杜绮玉闻言后,一颗心依旧沉了沉。
她面上不动声色的游说道:“爹,听说咱们靖国疆土极大,各地风俗民情不同,四季景色美不胜收。别的不说,就拿咱们田庄所种的庄稼来说,咱们田里种的不是麦子就是苞谷棒子,南方种的却是稻谷,而且听说还有好多咱们这里没见过的庄稼。爹,您难道都不想去见识见识吗?”
一顿,她改以柔声诱引道:“女儿还听说南方的天气四季如春,不像咱们这边一入冬就白雪纷飞冷得冻人。爹,您的脚受过伤,每年入冬都会疼得不行,咱们若搬到南方去住,女儿相信您脚疼的情况肯定能够改善。”
杜荣不仅没让女儿忽悠住,还一眼就看穿女儿的目的,直截了当的询问道:“丫头,妳老实跟爹说,为什么突然有了离开这里的念头,还游说爹和妳一起搬家离开这里?”
杜绮玉微僵了一下,没想到爹如此敏感,还好她早想了借口。
“爹,女儿之前做了那种傻事根本没脸再继续待在这里。”她低下头,羞愧的低声答道。
杜荣张了张嘴巴,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他轻叹口气,“这事知道实情的人不多,大多数人都以为妳是不小心摔进池塘里了,若是有人在妳面前提起这件事,妳也这么说就是。只要咱们坚持,别理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就行了。”
“爹,咱们真的不能离开这里到别的地方生活吗?女儿知道老太爷早将咱们一家人的卖身契还给了爹娘。”杜绮玉不死心的问道,不想放弃希望。
“既然妳知道这件事,就该知道杜家和老太爷对咱们一家人的恩情有多么的大,爹又怎能忘恩负义的离开这里呢?”杜荣眉头紧蹙的说。
一顿,他又道:“丫头,妳可知道爹小时候原本是街上的一个小乞丐,有一回肚子饿得实在没办法,就顺手抢了刚从爹面前走过的一位小鲍子手里的吃食,那位小鲍子便是杜家的三老爷。做出这种事,爹没当场被打死就算了,杜家老太爷还收留了爹,让爹成了三老爷的小厮,赐了姓和名给爹,这恩惠可比天高。爹从有记忆起就没有家、没有家人,甚至连名字都没有,但杜家却给了爹这一切,对爹来说,杜家就好比是爹的再生父母,是爹的家和根,妳懂吗?”
杜绮玉除了点头还能说什么?她在心里深深地叹息,感觉心情沉重。
看样子要想劝爹娘离开杜家是不可能的事了,所以她现今只剩一条路可走,那便是想办法帮杜家渡过十年后的那场浩劫,但是以她的身分和能力,她有办法做到吗?
父女俩坐在凉亭里没聊多久就有人找了过来,把杜荣给叫走了。杜绮玉也没继续待在凉亭里,而是回到自己的闺房去思考这个无解的难题。
俗话说天无绝人之路,她只要认真的想,定能想出办法的,对吗?
别心急杜绮玉,还有十年的时间,一定会有办法的……
四位少爷公子们从后山返回田庄时,果然如杜绮玉前世记忆一样,有丰收也有人受伤流血,顿时在田庄里引起了一阵骚动与紊乱。
杜绮玉始终待在厢房里并没去凑那个热闹,反而还有些避之唯恐不及。
前世她因自己的野心与心计,见贵冑公子之中有人受伤,立刻积极的往前凑去露脸,又凭借着自己是田庄总管女儿的身分,将与她有着同样心思的人一个个挤走,独自占了照顾伤员的机会,即便爹以男女授受不亲、她是个未出嫁的闺女不适合这个工作而反对也没能阻止她。
可是她真没想到这一世因为她的不凑前,反倒让爹与娘主动跑来找她,开口要她去照顾受伤的李公子。
她当场被吓得脸色大变,惊声拒绝,把爹娘给吓了一大跳,也幸好她当时的脸色够苍白也够难看,这才让她得以用身子未康复的借口拒绝了这个工作,不然她真的很怀疑自己在面对李敬时能否平心静气?若是不小心泄露了自己内心对那人的厌恶与憎恨而被人察觉的话,那就难以解释了。
总之,她已决定这一世能离李敬多远就离多远,要是能永远不相见最好。
但老天似乎特别爱捉弄人,她才祈愿完而已,立刻就撞见了那群人,那个让她避之唯恐不及的人自然也在其中。
她反射性的立即转身就走。
“妳,等一下!”
身后传来的声音令她浑身一僵,不得不停下离去的步伐,僵硬的转身,只因为唤住她的是杜家二少爷,他们杜家的主子。
“妳过来,过来。”二少爷朝她招了招手。
她无奈,只得僵着身子走上前去,走进她昨天坐了一下午的那座凉亭。
“奴婢见过二少爷,还有三位公子。”她朝四人福了福身。
“妳有点面熟,我记得好像是杜荣的女儿,是不是?”杜从卿用着些许迟疑的语气问她。
“是。”她低眉敛目的应道。
“我记得妳好像与四妹妹同年纪,还以为妳已经嫁人了,没想到还在这里。”杜从卿有些惊讶。
“二少,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既然她与你四妹同年纪,你四妹都还待字闺中,怎么这位姑娘就得嫁人了?”杨献开口笑道。
“我四妹妹的性子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完全是被我爹娘宠坏了,才由着她胡闹,不然怎会都及笄了亲事却还迟迟未有着落。”杜从卿语气中充满了无奈感。
“四小姐才貌兼备,求娶者众,伯父伯母自当要细细思量选出最优秀的人选,哪像你说的那样。”李敬笑着扬声。
“既然我四妹妹才貌兼备,求娶者众,怎么不见李少你求娶啊?”杜从卿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我倒是想,但你也知道婚姻这事咱们都得听从父母之命,哪能自己做主?”李敬笑道。
“李敬,你若真对我四妹妹有意的话,我帮你,回京之后我把这事透露给我爹娘,由我爹娘向你父母去提这件事,肯定能成。”杜从卿认真的说。
“还是算了吧。”李敬缓声摇头道:“我的年纪早该议亲,我想我爹娘应有想法了。这件事若是提出有好结果也罢,倘若结果不如预期,不是平白让咱们两家的交情生了嫌隙吗?所以还是别提了,免得节外生枝。婚姻的事我早就决定要听从父母安排,他们让我娶谁我就娶谁。”
“李少,你还真是认命啊。”杨献开口揶揄他。
“这不是认命,而是明白爹娘只会为子女好,不会坑害自己的子女这个道理。”
李敬义正词严的回答,好像真有这么一回事般,让始终垂首静默站在一旁的杜绮玉差点忍不住就要嗤笑出声。
别人不知道他李敬的真面目,重生的她又怎会不晓得呢?
李敬话说的好听,事实上压根儿就看不上杜家小姐,即便杜四小姐真如他刚刚所说的才貌兼备,他也瞧不上,只因为杜家早已在朝堂上式微,与正任职三品中书令的李家根本就不匹配,更别提杜家四小姐在京城中还是出了名的骄纵任性,眼高于顶的李敬又怎会看得上杜四小姐呢?
李敬真正想娶的其实是上官家的小姐,只可惜人家上官家根本就瞧不上他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婉拒了李家的求亲,后来李敬这才娶了同样是三品官家的詹家嫡次女为妻。
“话是这个道理没错,但若有钟情的姑娘,何不争取一下,毕竟夫妻可是要一起生活一辈子的人,娶自个喜欢的总比娶不喜欢的好。”杨献说。
“娶妻当娶贤,个人的喜好倒是其次,我认为爹娘喜欢更重要。”李敬正色道。
“你还真是个谦诚的孝子啊。”杨献有些不以为然。
“从卿,不是说要请我喝茶?”上官擎宇突然开口道。
这是杜绮玉在这里罚站了半天后,首度听见这位上官公子开口说话,他的声音就像他的人一样,给人一种冷冷清清的感觉。
“对,你不提我差点就忘了。”杜从卿猛然记起这事,转头朝杜绮玉命令道:“妳快去准备套茶具送到这里来,我们要在这里泡茶。听说这田庄里有种茶叫野茶,味道很独特,也拿点过来让我们品尝看看它有多独特。快点去。”
“是,二少爷。”杜绮玉恭敬的福身,立即转身去办事。
公子们心血来潮要在凉亭里泡茶品茗可不是件小事,至少不是她一个人可以准备好的小事,因为除了准备茶具与茶叶外,还待备水、备炉、备炭、备点心,甚至还得找个懂茶艺会烧水的人去一旁服侍,要准备的事可是一大堆,绝不是像二少爷所说的备套茶具这么简单。所以,杜绮玉离开凉亭后,毫不犹豫的直接去找爹,将这件事交给爹去张罗。
她不确定爹对泡茶懂多少,因而将她所能想到的一切都告诉了爹,让爹命人备齐所需之物后再送到凉亭那儿去。
对于泡茶一事,她在上一世下过苦功,只为了讨好李敬。其实不仅在茶艺上她下过苦功,她还为他学习读书写字,为他学习下棋绘画,只要能讨好他,得到他一句赞美或是一记肯定的眼神或微笑,她学习得再辛苦再累也甘之如饴。
她在李家一共生活了近十一年的时间,除了杜家覆灭后那最后一年外,其余时间她为了争宠一直都在学习,想与众不同,想一枝独秀,想将李敬其他妾室都比下去,甚至不甘示弱的还想与他的夫人互别苗头。
可结果呢?
她压根就不知道李敬看中的根本就不是她这个人,而是她背后的杜家,不管她有无才貌,聪明与否都不是重点,杜家没了她就什么都不是了。
杜绮玉蓦然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又摇了摇头,要自己别再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免得影响心情。而且与其想那些没用的,她不如好好回想一些有关杜家的事,即便是一些八卦谣言也行,说不定还能从里头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绮玉,妳果然在这里!”房门突然被推开,周氏从门外匆匆地走进屋里,拉着她直往外走,“来,快点跟娘来。”
“娘,发生了什么事,您要拉女儿去哪儿啊?”杜绮玉愕然又茫然的被母亲拉着走。
“二少爷让妳过去,都找了妳好一会儿了。”
“二少爷?”杜绮玉忍不住露出一脸错愕的表情,压根儿没想到会听见这么一个答案。“娘,您可知道二少爷找女儿做什么?”
“娘也不是很清楚,是妳爹让娘来找妳的,好像是说妳懂什么泡茶的,让妳过去帮忙泡茶。”
杜绮玉心下微沉,顿时后悔先前不该让爹准备得太周到,要不然又怎会让那几位看出她懂泡茶。
周氏继续说着,“这泡茶谁不会啊,不就烧个开水再放点茶叶吗?也不知道二少爷为何跟妳爹指名要妳过去。”一顿,她不放心的转头对女儿叮咛道:“待会儿妳到了那边,可要小心服侍二少爷和三位公子爷,没人让妳说话时就别开口胡乱说话,懂吗?”
“女儿知道。”杜绮玉低声应道。
“还有也别乱看,让妳烧水妳就盯着壶,让妳倒茶就盯着杯子,若是没要妳做什么就乖乖低着头,安静地站在一边等候吩咐,懂吗?”
“娘放心,女儿不会忘记自己是下人的身分。”她对母亲说。
周氏略微静默了一下,才说:“嗯,妳知道就好。”
母女俩自此一路再无言,直到那座被四位公子爷占据的凉亭在望,周氏这才停下脚步,再度开口对女儿说:“去吧,仔细些。”
杜绮玉点头,又深吸了一口气之后,这才朝那座凉亭走过去。
“妳可来了。”一见她出现,杜从卿率先开口道,感觉就好像等了她许久一样。
“奴婢见过二少爷及三位公子。”杜绮玉先朝四人福了福身,才道:“不知二少爷找奴婢有何吩咐?”
“妳会泡茶。”杜从卿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这个乡下姑娘道。这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奴婢只懂一些皮毛,称不上会。”杜绮玉垂首敛目的谦逊道。
“我倒不觉得妳只是懂皮毛而已,不然也不会让妳爹差人分别送来井水、河水和山泉水这三种不同的泡茶水了。”杜从卿说。“是谁教妳这些的?”
“奴婢是从书上看来的。”
“喔,妳还识字?不简单。”
杜绮玉宠辱不惊的没有露出任何一丝得意的神色,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静静地等候主子的吩咐。
上官擎宇不由自主的多看了她一眼,总觉得这个丫头有些不同,虽然这只是他第二回见到她,距离第一回也不过是不到一个时辰之前的事,但他已能确定自己应该没有看走眼。
一个人出世的身分决定了眼界的高度,以他出身一品大员之家嫡次子的身分自然见过许许多多不同的人,有身分高的、身分低的,巴结奉承或盛气凌人的,还有装腔作势、虚有其表的,总之各式各样,形形色色,让他叹为观止。
然而眼前这个丫头却莫名的让他有些看不透,还有一种道不明的矛盾感。
她明明只是一个乡下田庄总管的女儿,一个下人,一个野丫头,但身上却透着一种大家闺秀才有的教养与气质。
当然,这点或许可用杜总管夫妻俩爱女心切,望女成凤,对女儿的培养自小就不遗余力来解释。
但是这类的父母他也不是没见过,问题在于如果这个丫头真是这样培养出来的,她至少也会露出些许清高的神情,或是骄傲得意,又或者是谦恭有礼的模样,以博得他们这些贵族世家公子们的好感不是吗?毕竟她努力向上的目的,最终不就是为了嫁个好人家?可是在她身上他却完全看不到任何一点有此类野心的迹象。
宠辱不惊,不卑不亢,淡雅如水,这是她给他的感觉,而且完全不像是在装腔作势,也没有任何的欲擒故纵,他这才会觉得看不透,觉得这丫头充满了矛盾。
另外还有一点也证实了他的想法,那便是杜总管似乎对自个儿的女儿懂泡茶这事一无所知,因为他连女儿为何让他送来三种不同来处的水都茫然不解,甚至还以为这是他们家二少爷吩咐的,他这才照着女儿说的送来三种水。
“看过书,那有没有亲自动手泡过茶?”杜从卿问。
“试过几次,但泡得不好。”杜绮玉答道。她本想说没有的,但又担心这么一说二少爷不动手也就罢了,若要她动手铁定会露馅,还不如半真半假的说试过。
“泡不好没关系,烧水应该没问题吧?妳来替我们烧水。”杜从卿微笑道,指了指石桌边上正架着一把紫砂壶在烧的红泥小炉。
“是。”杜绮玉恭敬应道,低头走上前去接过烧水这份工作。
“对了,妳叫什么名字?”杜从卿突然想起来般的开口。
“奴婢绮玉。”
“美丽如绮的绮玉吗?取得真好,人如其名啊。”李敬赞美道。
杜绮玉不由自主的微僵了一下,即使没抬头也能感受到李敬落在她身上那道挑货般的打量目光。
她知道如果自己此刻抬头看向他的话,他定会对她微微一笑,然后善意的开口与她交谈,好似两人没有身分的高低,展现平易近人、谦和有礼又风度翩翩的迷人风采,只可惜重生一回的她早看穿他虚有其表又冷血无情的本性,再也不会为他所迷惑。
“奴婢谢公子谬赞。”她平淡的福身道,始终垂眉敛目,眼睛也没抬一下,更别提望向他了。
“这可不是谬赞,而是肺腑之言。你们三个快点说说看,是不是也和我有一样的想法?”李敬拉人帮腔,不信以自己的身分和魅力会连一个乡下丫头都拿不下。在他这么开口赞美她之后,她竟然连看都不看他一眼?这是什么态度!
“从卿,没想到你家田庄里的丫头与京城高门大院里的一二等丫鬟相比也不差啊。”杨献平心而论的对杜从卿说。
他并没有像李敬这样直接越过同样在场的丫鬟主子去赞美一个丫鬟,所表现出来的乍看之下是高傲,实际上却是本该如此的礼教。
杜绮玉也是在活了两世之后才看明白这一点,也看穿了杨家公子与李敬本质上的差别。
上一世的她果然是有眼无珠啊!
“那是杜总管夫妻俩教女有方,与我杜家可没关系。”杜从卿谦虚道,脸上的笑容却说明了他对于杜绮玉这丫头能为他长脸的表现既开心又满意。
“说起来咱们几个这回到这里来都只带了个小厮,连个贴身服侍的丫头都没带来。原本这也没什么,怎知我却倒霉受了伤,带来的小厮又粗手粗脚的,每回换药都是折腾。从卿,就让我厚脸皮一回,你让绮玉过来照顾我如何?”李敬突然要求道。
杜绮玉倏然震惊得抬起头来,再也冷静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