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得好,柳万心情大好,这一路坐车奔波的疲惫一扫而光,出了门拉着哑姑的手扭着头左右瞧瞧,这时候暮色已经落定,灵易城里家家户户灯火辉煌,东凉国自立国以来为了固国立本,鼓励农桑,提倡商务,推行一种新的做法,废了前朝的宵禁制度,允许百姓们夜晚出来摆摊设点,营造繁华茂盛景象。
只见街头巷尾肩挑手拎的,推车抬板的,各种做生意的方式尽显街头。
每个摊贩的担子前自挂一盏风灯,那灯做得奇巧,藏在薄薄的木质旋刻小灯窝里,从周身的无数小孔里洒出一缕缕柔和的橘黄色暖光,把这冷冷的深夜照出一抹抹暖意。
哑姑顺手抓起一个小贩的灯看,不由得赞叹古人就是朴实,这么一盏随随便便的灯也能做得这么好?
小贩乖觉地笑着,“小娘子不是本地人吧?这是我们灵易最有名的旋风灯,挂在风里,再大的风也吹不灭,除非里面清油自己燃尽才会熄灭。”
“旋风灯?真好看,名字也好听。”
天上有朦胧月光,地上是点点星星万盏盛开在冷风里的旋风灯。
这街景,好有古意啊——哑姑轻轻感叹,如此美景,不好好看看,错过了似乎可惜。
柳万拽着哑姑手不随老钟他们走,眼睛亮晶晶瞅着那些小摊小贩摆出的花花绿绿的货品,“媳妇儿我们去看看吧,好热闹呢。逛逛正好消消食。”
哑姑借着灯光看,他小小的眼里满是恳求,不由得心里一软,用手心模模这营养不良的病脸,“好吧,逛逛,走走,看看,难得来一趟。”
其实这孩子的要求真中了她的下怀,就牵他真的向烛火深处走去。
老钟叔年老劳累,只盼着回去歇息,可是这两小祖宗不回去,他一个人回去歇息又不放心他们的安全,只能跟上来。
胡妈等人倒是乐意跟着瞧热闹。
最高兴的是兰草浅儿深儿等小丫头,正是喜好瞧热闹的年纪,到了这里如鱼得水,欢欢喜喜就往那些脂粉摊子、首饰摊子、丝绸摊子跟前凑。
哑姑随手买一盏旋风灯点起来交柳万手里提着,柳万高兴得咧着嘴笑。
“哎那是什么我要吃?”
柳万喊。
是蜜饯果子,果子形状好像没见过,一问一文钱一碗,哑姑信手捻一个塞进嘴里咬着,“嗯,不错,味道真好,一尝就知道还是纯天然绿色的,因为这时候防腐剂色素啊乱七八糟的添加剂还没有被捣鼓出来。这么一大碗才一文钱?好便宜啊,给我们来十文钱的吧——”
她因为嘴里塞了一个大蜜饯果子,把腮帮子撑得足够高,又这么自说自话般念叨着,那样子被站在对面的胡妈尽收眼底,气得胡妈只抽冷气,“瞧瞧,瞧瞧,我怎么说来着,终究是小门小户出来的穷丫头,在府里还能装一点,这出了门离了大太太管教,就没法没天了,你看看哪里有个大门大户出来的样子?当街就往嘴里塞东西,那吃相多难看呢!”
同伴打她胳膊一下,“你是我们当中最有脸面的,这事儿只有你能管上一管。”
胡妈气得直撇嘴,想了想,还是没底气上去干涉。
这个小女乃女乃,怎么说呢,虽然年岁小,看着也和善,可是她小小的身子里似乎蕴藏着一股常人看不见的力量,时刻支撑着她自己,也能辐射出来影响到身边的人,让人不由得从心里对她生出一股敬意,不敢太过放肆。
十大碗蜜饯果子装了满满一小布袋子,哑姑叫大家随意抓,想吃多少吃多少。
几个车夫首先喜笑颜开地每人装满了自己的衣兜,他们是底层下苦的,没有那么多讲究,就站在大街上大口吃起来。
柳万吃得腮帮子都要撑破了。
兰草等人也无所顾忌地拿了吃。
胡妈看着这一圈人简直要成没教养的野蛮人了,气得直呼呼,偏偏哑姑瞅瞅胡妈,“唔,你身子结实,你来帮大家扛着。”
胡妈直呲牙,却只能上去扛了。
“粉糕粉糕——热腾腾的西施粉糕,不香不要钱——”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在身后喊。
柳万似乎对好听的女人声音天然过敏,循着声音扭头找过去,一盏旋风灯下,一个俏生生的小女子立在一面小小的门板前,门板上是一个简易小锅灶,小锅里热腾腾蒸着一种拇指大小的小糕点,一股香味直扑鼻子。
“可以先尝后买?”哑姑瞅着问。
粉糕西施抿嘴一笑,极麻利地捞起一勺子粉糕丢进旁边小锅的热汤里,滚一滚,闪电般捞起来,伸到面前,“不好吃不收一文钱。”
柳万抖着手就去抓。
啪——哑姑一巴掌打掉,“臭爪子多不卫生!”
柳万把手含在嘴里讪讪地笑,却不哭,也不耍脾气。
几个婆子在一边看呆了,这小公子,小霸王爷,在这个女子面前怎么能这么乖顺呢?挨打不生气,挨骂不还嘴,跟在府里时候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哑姑已经用筷子夹起一个圆溜溜的小粉糕,吹一吹,凉了,放进柳万早就张大了等候的嘴巴里。
“唔唔,好吃——好吃——”柳万惊叹。
哑姑自己也张大嘴巴尝一个。
虽然灵易这地方风气开放,夜市繁华,但是灵易人也很少见到谁家娘子这么当着满大街的人张口吃东西,全然没有那种笑不露齿的矜持和礼仪,所以一些小摊贩不哟喝生意了,纷纷扭头来看这奇怪的女子。
胡妈觉得一袋子蜜饯扛在肩头实在不好看,溜下来和一个婆子抬着,她那目光像刀子,恶狠狠瞅着这个行为越来越放肆的女子,“疯子!一对儿小疯子!男人疯了也就罢了,现在又多一个女疯子,真是丢人现眼啊——”
女疯子好像忽然意识到自己行为有些随意了,目光扫一圈周围那些望着自己发傻的人,赶忙低头收回下巴,悄悄给兰草嘀咕:“有什么好奇怪的,从前时候我可是常常去夜市的,麻辣烫、烤肉串、大盆烩,辣得横着吸气,很正常啊,难道美女就不吃东西了?”
兰草捂住嘴苦笑,小女乃女乃啊,你怎么老是从前从前的,你那个“从前”兰草又没有亲眼见过,所以就不能知道在“从前”女子是怎么自如、从容、自然、开放地过日子呢。
“嗯,原汁原味的好汤,没加勾兑的调味品,多吃点肯定没事,我们每人来一碗吧。”
哑姑指着粉糕说。
西施大喜,一个个圆团子粉糕乱纷纷跳进了滚烫的汤汁里。
老钟叔又一次默默从衣袖里模出一串铜钱付账。
一圈人站在西施的摊子前吸溜吸溜地吃下了属于自己的那碗粉糕,说实话,还真是好吃,就连胡妈吃完也不由得伸袖子揩着嘴巴偷偷舌忝嘴唇,这小童养媳虽然有些地方显得没教养,不过好像出手还真是大方呢,能把主子下人一视同仁,所以她们才跟着沾光。
到了卖脂粉的地方,兰草等小丫头爱这个,围着摊子看来看去,什么脸上抹的手上擦的泡澡用的抹头发的,应有尽有。哑姑不说话,只管低头看,一路看一路打开了闻味道,还在自己手背上一个劲儿抹着试。问完了,叫三个小丫头各为自己捡了好几样包起来带走。另外又叫人家包了十大包要带回去,叫一个车夫扛着走。
看得胡妈直瞪眼,心里说这回怎么不是每人一份了,怎么只为小姑娘买,心思根本用不到我们这三个老婆子身上,我们虽然老了,但我们爱美的心还是年轻的嘛。
柳万撒进人群跟疯了一样,见什么都好奇,见什么都要尝尝、试试,好了买,不好就撤,这么悠悠荡荡地闲逛着,大家花了两个时辰才从东街逛到西街,老钟叔车夫胡妈等人已经浑身挂满了东西,吃的用的玩的应有尽有,兰草和浅儿深儿的首饰没地方装,干脆插在了头上戴在了脖子里手腕上,有两个大镯子实在没法戴,柳万套在自己的脚脖子上,像拖着脚镣一样撇着脚走路。
老钟叔模着空下去的袖管,一脸忧色,这一路逛下来,又花去了好多碎散银子,照这么挥霍下去,他们的盘费不要说去找什么忘世塔,恐怕连梁州的地界都到不了。
终于听到柳万舒一口气伸个懒腰,“困死了,媳妇我们回去吧,明儿再出来逛可好?”
哑姑笑眯眯的,很纵容地点头,“好,先回去歇,明天再来买。”
气得老钟叔躲在身后一个劲儿吹胡子。
败家子,这一对儿败家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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