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输了。”琼天宫内,皇贵妃缓缓落下一子。
元郢从容将指间白子收入棋盒。
“太子今日,已输给本宫两盘了。何事让你如此心不在焉呢?”皇贵妃眉目间妩媚动人的神采,已然在炫耀着她的胜利,嘴角不禁扬起的笑意在这样一副倾国倾城的美色间,让人不寒而栗。
元郢只说,“父皇病重,身为太子分心无力罢了。”
皇贵妃唇边的笑意愈发明显,暗色的宫殿之中,她竟明媚得如同深海明珠。“太子莫要分心其他,还是好好想想,如何名正言顺地坐上北韶帝君的宝座吧。”
“他毕竟是你的夫君,如今他躺在病榻上奄奄一息,你却在算计他的帝位。到底,是连个样子也懒得装了吗。”元郢的一双眼眸中,看不出丝毫情绪,让人实在分不清楚,他究竟是赞同皇贵妃的做法,还是质问她的无—无—错—小说情。
皇贵妃倒是觉得可笑得很,冷哼了一声。“夫君?”
“看你的这幅样子倒让人不禁去想,几十年后你的女儿是否会同你一个样子呢。”提及心里记挂着的人,元郢的眉眼间不自觉得多了些许的暖意,想着她几十年后的样子,才觉得有些好笑。“不过,她比你狠,她想要的,根本不会等上个几十年。”
皇贵妃刚刚那一副骄傲的模样,像是凝了一层寒霜一般。
她眉目间明艳的笑意散去,眼神之中,赫然升起一抹凶狠之色,她似是从牙缝中挤出了这么几个字。“本宫的女儿,早在她出生的那一刻,便已经死去了。”
元郢也是头一次听她提及关于她女儿的回答,许是他没想到是这样的,只是稍稍一怔,才给了皇贵妃接下来这一句话的机会。
“是你伟大的父皇,杀死了她。”
“原来,你以为她已经死了。”这句话更像是唇齿间的自嘲,他看向皇贵妃,那个养育了他长大的女人,“也许,她没有死。”
“够了!”皇贵妃勃然大怒,打断了他,“伏氏兄弟的谎言,骗得了天下人,骗不了本宫,你不要妄想以此来打动本宫,你的昭华必死,她平白占据了本应属于我女儿的一切!二十多年,她该还了。”
元郢心口不由得涌上一阵不安。“你只是不愿意相信,她还活着。”
这个女人,被仇恨彻底蒙蔽了双眼,她不肯轻信后来发生的一切,丝毫没有动摇的样子。“你怕了吗,怕你的伏音回不来了。”
“我自然会担心她,可是她,”元郢眼神之间仍有温柔尚存,面上却笼了散不去的阴霾,“她并不是需要依赖我才能活下去的人,而你还需利用她拉拢皇甫宣,又怎会如此轻易舍弃了这枚最好的棋子。”
这次,轮到皇贵妃微怔了,她明艳的骄傲仿佛在慢慢散去,对于元郢了若指掌的谋算,她无从辩驳。
“天色已晚,儿臣要到帝君病榻前尽孝了。”元郢起身,淡然向殿外走去,“漫漫长夜,皇贵妃若是难以安眠,不妨好好想一想,昭华的身世,一个不留神,你以为被我父皇害死的女儿,就要死在你自己的手里了。”
我似乎有一种将要溺水的感觉。
迷茫间睁开眼睛,有水涌入眼睛中,才发觉我真的溺水了。
只是身体很沉,我想要伸开双臂划水游上去都很难。划动了两下,我就像是用光了全身的力气一般。
怎么回事?我刚刚还和宫昱在他一手幻化出的梦境里殊死一搏,怎么现在我就掉水里了,那孙子是想淹死我吗?
完了。
突然手臂被人拉住了。
我感觉到身子在往上浮,水波在周身滑过,似是有人揽过我的脖颈,将我的头托出了水面,然后我就可以呼吸了。
可是没来得及看清这一切究竟是怎样发生的,视线模糊开来,我就这样又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我躺在一张看起来有些简单的木榻上,盖着一席粗布的被子,周遭的一切都陌生的很。
这是哪里?
通常这样的剧情设定,不都是该有个人出来解释一下的吗。
可是,没有。
没有人。
我扶着床榻起身,吱嘎一声打开门,门外的一切都让我难免产生一种错觉。这里为何明明陌生,又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是属于东伏郡主被遗忘的记忆,还是我以叶飞儿的身份回到这个世界时,忽略的某一处。
两种记忆如同录像带的重影。
“你不能起来。”忽有一童声自身后传来。
我转过身去看,一个大概十来岁的小男孩站在我身后。“请问,这里是哪里?我记得我落水了,是你家大人救了我吗。”
“是我师父救了你的。”他年纪不大,回答得字正腔圆,不畏不躲。
“你师父?”我想了一下,“不知道可不可以见见你师父呢,我想亲自向他道谢。”
小男孩将手中的东西放进房内的桌子上,才出来答话,“我师父进宫了,你先歇下吧,恐怕要等到明日他才能回得来。”
进宫?!“你在骗我吧?进宫,是皇宫吗?”。
“我们御风观世代任凤遗国师,效忠天下的王。我骗你又有何用。”他义正言辞,这说话的模样倒与我相识的某个人很是相似。
御风观,凤遗这到底发生了什么?“小孩,你叫什么?”
“我从师父姓宫,师父起的名字,单字,昱。”
宫昱
这是什么情况在分析着眼下状况究竟是我又穿越到了更早的时候,还是在做梦的同时,我还在考虑着,要不要现在,就把这个小孩干掉。
难怪看他第一眼,我就觉得我本能的很不喜欢他。
这情况要是搁在西游记里,就好解释多了。
我把宫昱打回了原形。
可是还来不及高兴,我又想到一个当下很严肃的问题。我该怎么回去。“小宫昱,我问你,你知道我昏迷多久吗?”。
“前天夜里,我师父夜观天象才在落香山下的湖里救了你,算上今天你昏迷了也有两天两夜了。”小宫昱稍稍一思虑,便给出了答案。
“那你呢?”我又问,我想确定,眼前的这个小孩真的是小时候的宫昱吗,还是那个老不死的宫昱被我打成了小孩?
“师父救了你,便感应到了天下将要大乱,连夜进了宫。是我照顾你的。”不像那个老不死的那么一副寡淡的感觉,小宫昱虽然出乎年龄的冷静,却仍然给人有血有肉的感觉。
等一下,他说了什么,天下将要大乱?
如果按照小宫昱年纪的推算,这个时候,凤遗在位的,大概还是元郢的爷爷,也就是说,后来真的导致天下大乱的那帮人,还没有在他们本身的关键位置上。元郢这时都未出生,更不要说我了,那天下大乱从何说起?
“那你知不知道,到底你师父感应到了什么?”我索性蹲了下来。
他看了我一会儿,却问道,“你为何好奇?”
为何好奇?我只当他是小孩子,套他的话,没想到他反应得倒快。他的一双眼睛很尖锐,像是要在我身上察觉到什么疑点。
“因为天下大乱,会因我而起。”我这不能算是骗他,因为在这之后的时间里,确实凤遗因我伏家而亡,“而我,大概是唯一可以阻止的人。”
我只知道,我已经昏迷了两天两夜,如果我不能尽早的想办法从这里月兑身,外面的世界才真的要天下大乱了。
他想了一会儿,对我的话将信将疑。
“你可要好好想想,你师父感应到天下将要大乱,却在落香山下的湖里救了我回来。我的出现,预示着什么?”
他皱了皱眉头。“你知道被封印的凤神吗?”。
凤神?那是什么东西?从我以伏音的身份出生以来,我确定我从未听过这样的一个词,难道说,和凤遗有关?
“有凤栖梧。落香山遍山梧桐,自是引凤而栖,我宫氏一族,便是凤神在人间的守护者。”他只说了这么多,“凤神护佑凤遗盛世,你为何不去问问她。”
凤神?宫氏一族是凤神的守护者?落香山漫山的梧桐是引凤神而栖,御风观坐落在落香山间,如果说宫氏一族守护凤神的话,那便是说,到这个时候为止,传说中的凤凰,还活着?!
可是他说的封印是什么?
太诡异了。因为在这之后,似乎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或是发生过什么,从我出生以来,我们所传说的凤凰,是遗下了元氏先祖回到了天上,所以元氏以凤遗为号建立盛世王朝,因为他们世代子孙都有凤凰的血脉,所以元氏受上天的庇佑。可为何,凤神是被封印了?
“你能告诉我,我怎么才能找到被封印的凤神吗?”。我相信从宫昱幻化出的梦境到突然穿越的几十年间,不可能仅仅只是一个巧合。
除非,是另一种召唤,元郢曾用阴玉将我从公元2015年召唤回到乱世中,很有可能是因为阳玉是在我以昭华身死之后,老爹将它与我相融,而后再入轮回,阴玉与阳玉间应该是有某种感应的,所以我身体里阳玉感受到了阴玉的召唤,将我带了回来。
就在前一刻,我和宫昱还在他一手幻化出的世界里对峙,我刚刚发觉到阳玉就在我的身体里,阴玉阳玉的交融,难道是导致这一次意外的时空错乱的原因?
昭华碧玉传说中是凤凰离开人间的眼泪所化,那这一次将我召唤来的,莫非就是传说的凤凰?!
小宫昱所说的地方,相当好找。
因为在若干年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山寨。
只不过在现在,这里没有我们的寨子,山顶上的一块平地,除了一条上山的小路外,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通往这里。只是在漫山梧桐间,独此一处空荡荡的平地让人觉得诧异。
前面再没有路了,一旁是断崖,有水声,那大概就是小宫昱的师父救下我的湖了。可是这里连个起码的标志都没有,哪里有什么封印?
我等了一会儿,实在找不到什么能给我启发的特别之处,所以打算回去了。
刚转身,便觉得起风了。
有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吹过来。落叶随着风势划过,我伸手去挡,落叶毛糙的边缘不自觉的划破了我的手背,浅浅的一个口子,慢慢涌出血来,猝不及防地滴落在地上。
那一滴鲜血赫然融入土中,在地面之下,如有形一般游走。
竟生生在我错愕间,在地上,刻出一幅硕大的图腾来。
这便是,封印?
“你终于来了。”空旷之中,如有女声幽幽传来。
我有些惊讶,也多少有些害怕,只是佯装着镇定,问道。“你是凤神吗?你在等我?是你带我到这里来的吗?”。
“只有你的血,可以看到我的封印,你为何不好奇,这其中的原因。”
“你想说什么?”我壮着胆子问。
“四百多年了。”她幽然叹道,“我被困在这里已经四百多年了。”
四百多年,我在心里不禁回忆起什么来,“那岂不是自凤遗开国,你便被困在这里了?为什么?在四百多年后,没有人知道这件事,传说是你离开了人间回到了天上,可是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没了回应,这突然寂静下来的氛围,让人心底莫名有一种悲切。
这悲切从何而来,我不明白,就好像是我正在感应到她的情绪一样。“我到底是谁?”
“你是玉灵。”
玉灵,昭华碧玉的灵。
四百余年之前,元氏先祖每日诚心参拜上天,愿以一己之力结束乱世局面,上古神凤有感而临世,助他一统天下。只不过在朝夕相处间,元氏先祖与神凤相互爱慕,元氏先祖承诺神凤,立国后将娶她为妻。
神凤耗尽毕生修为助他打下凤遗的江山,失去神力价值的同时,也失去了那个男人的爱情。她被囚禁于深宫,听闻他将娶一美女为王后时,绝望得想要离开他,可是男人担心,一旦失去神凤,靠她神力打下的天下便也会失去。
元氏先祖在国内遍寻异士将神凤诱到落香山而封印。
当初封印神凤的异士,便是宫氏一族的先人。神凤被封印,宫氏一族世代守护着封印,所以被凤遗立为国师。
神凤在封印中绝望产子,当孩子被宫氏一族强行带回凤遗王宫的时候,神凤彻底对那个她曾深爱的男人绝望了。她以最后的神力,将自己的一魂一魄凝在了一滴眼泪中后长眠于此。
那滴眼泪化作了昭华碧玉,只因那是神凤身上最后可掠取的神力,所以昭华碧玉成了元氏一族世代供奉的神物。
元氏先祖唯恐昭华碧玉将她唤醒,所以将其一分为二,便有了阴玉和阳玉。
阴阳自那时起,便不会传于同一人,他们仍畏惧神凤,担心后世若有人感神凤之力作乱亡国。
而昭华碧玉竟在代代相传间,以神凤魂魄修成玉灵。
“所以当我察觉到阳玉的时候,阴玉与阳玉相融,所以灵和玉相互的召唤将我带到了这里?”我试图消化她给我的这一切信息,可是,“为什么是我?四百多年间,如果昭华碧玉有灵,它应该有很多机会重生的,可为什么偏偏是四百多年后的我。”
“当他历经轮回重生于世的时候,玉灵才从混沌之中苏醒。”
我一惊,“是元郢?!”
所以是当元郢重生的时候,玉灵才决定了我的存在。四百多年,本以为有太多的机会会错过,却没想到,他反而是玉灵重生唯一的契机。“你是想告诉我,会再一次落得跟你一样的下场吗。”
“生于他,亡于他。”
“什么意思?!”我越发听不懂她的意思了,什么叫生于他,亡于他。
“伏音,”她唤我的名字,“你虽以玉灵而生,可你并不完全是我。我当初留下的庇佑,已经护着凤遗到了尽头了,你可以自己决定,你的命运。”
“所以,”我竟莫名觉得心疼,“你并不恨他,四百年后,你仍然不后悔。”
被封印在此的凤神并没有回答我。而是说,“你因他而苏醒重生,可成全你,却不止他一人契机,伏音,乱世可成就你,我还有这最后些许气力,便送给你吧,我与那个人无缘,愿你得到你想要的。”
似有凝紫般的微光自封印下升华而出。
这微弱的紫色如点点萤火般在周身盘旋。
“你要死了吗?”。我有些心急。“可是你要告诉我,我该怎么回去。”
“你在幻境中挣断了宫氏一族的命运线,不得已只身入局,怕是只有你解开了命运线中某个人想要知晓的过往,才可以从这局中月兑身。保重。”
如同,她最终的遗言一般。
保重。
算是她最终放弃了等待,解月兑了吗。
在她话音消失的最后一刻,我看到那莹莹紫色不断涌入我的身体里。
这也算她留下的礼物吧。
只是那命运线到底是什么。
猛地,身体里竟有一些让人觉得不自在的异样,像是突然发起高烧来一样,寒热交替,有种怪异像是要从身体里冲出来。
眼前一黑,摔倒在了地上。
lt;ahre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