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发生在禹宫大殿里的事,还未结束。正在一切传得沸沸扬扬的时候,这样突然的一个消息,瞬时间在木城炸开。
元珏在木城外驻守的大军一夜之间突然消失。
这一切突然得比禹宫大殿发生的事更加诡异。据说是守城的侍卫在清晨换班的时候先发现的,城外的大营还安然立在那里,只是看起来氛围相当奇怪。侍卫通报给了守城的将军,将军打开了城门带了几个人前去查探,才发现大营早就人去楼空了。
元珏驻军大营空无一人,营帐却还好端端的扎在那里,看不出任何撤退的样子,就像是大军一夜之间凭空消失了一样。这骇人的景象当下就让守城的一班将士吓傻了眼,根本没有人知道,元珏的大军是什么时候消失的,二十万人就这么突然失去了踪影。
当下,守城将军才意识到出了事,急忙叫人牵来马,再~也顾不得其他,亲自进宫将这个消息禀报上来。
然而高权压不住悠悠之口,未至晌午,墨阳王的大军在城外凭空消失的消息已经在木城传了开,百姓议论纷纷,朝臣惊慌失措。所有人都预料到了同一件事,就是这禹国终将要迎来一场恶战了。
“不计一切代价,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把墨阳王的大军给我找出来!”
凤凰在朝上怒声呵斥,下面的人敢怒不敢言。而我则继续坐在元赫曾经坐过的这个位置上,看着大家的表情,猜测着他们心思。自从宫珲和姜延死后,元氏的禹宫像是彻底换了主人一样,凤凰一手掌握着禹宫实权,力压元氏宗族的其他人,生生将我这么一个失踪国君的侧夫人扶上了理政的位置,牢不可破。在朝臣眼中,我大抵看到了两种心思,一种是畏惧,单凭种种迹象便已经可以猜测到朝内外即将爆发的这一场恶战所为何原因了,他们在怕自身利益受到两股势力的夹击而连带性命都碾碎在其中。而至于第二种,无外乎是等着看好戏,元家虽然是从小国一步步走到现在的,能在随波逐流的乱世有了现在的基业绝非易事,是靠着几辈子攒下的,而就这样的“家业”竟然断送在这一世,让两个女人夺去了大权不说,还把元氏一族的人打压的打压,赶走的赶走,他们都相信,元珏和元赫总有一天是要回来夺这一切的。
可无论是哪一种想法,我的存在,都被这些人当作了背叛者。似乎没有人怀疑过,这一切事情的发展,我只是个被动接受的人。而在这传得神乎其神的过程中,元珏与我的一些事再一次被人们提起,他们依稀记得大约一年多以前,元珏也同样守城不入,是我跑去开了城门迎他入城,元珏将我扛在肩上进了城。他们在说,曾经明明是和墨阳王在一起的人,怎么突然就成了国君的昭华夫人。
那时候我打开的城门,不只是彻底揭开了我与他的一段孽缘的始末,也是为这后来的所有做了做好的铺垫,今朝朝上我与凤凰,加上不知所踪却受人期待的元赫元珏,那时候,都在场。
当我的事就这样毫无保留的被人口口相传之后,竟慢慢衍变成了一个诡计多端的阴险女子,利用墨阳王接近当时还只是世子的国君,然后是怎样不择手段的成为国君的昭华夫人,后竟联手大祭司,将国君弄得下落不明,然后以理政的名义堂而皇之的坐在了王位上。
夏臻从宫外回来的时候,告诉我木城里已经有些不怕死的文人,写些搬弄是非的文章对我口诛笔伐。夏臻说得气愤,而我并不怎么在意。自这世上有了文人之后,不都是一个长得一个样子么?嘴贱罢了。
而夏臻出宫,是我允了的,她想去大将军府上看看长渊是否还在。虽这宫中的大多实权尽然掌握在凤凰这位大祭司手中,可凤凰除了我,大抵也不爱管那些闲事,所以给夏臻一道命令,放她出去,宫人们自然也乐得在这个局势未明的阶段卖我个人情。
如今,元赫不知去向,元珏不知下落,竟然连城外驻守的二十万大军也一夕之间没了踪影,即便是凤凰,也是有些着急的。面对一天比一天更加严峻的朝中局势,使得这个即便淡漠这一切的神也开始变得束手无策了。再加上……
“夫人,您没事吧。”夏臻见我慌神儿,忙止住了喋喋不休的抱怨,上前来关切地问候了一声。
“没事。”我扶了扶额,身子开始笨重得无从适应。
不只是我,偶然间我还发现,凤凰也出现了和我一样的症状。莫名其妙的虚弱,突然的头晕目眩甚至她比我更加严重,我有一次无意间闯入她休息的地方,发现她红衣下的肌肤开始出现一块一块的溃烂,深褐色的轮廓印在她的手臂上,很扎眼。她看到我出现,急忙掩饰她身上那难看极了的患处,之后的两天,我放心不下她的状况,才多留意了一些。我竟发现她将手臂上那块深褐色的溃烂之处撕了下去,血淋淋的一片……若是在从前,且不说凤凰会不会受到这样的伤,即便是她受了伤,哪怕是自己将这一大块皮肤撕下去,她也可以很快就恢复原来的样子。只是唯独这一次没有,手臂上血淋淋的伤口持续了许久,还是我叫来太医给她包扎上的,然后我就开始怀疑,凤凰也出了事。
那溃烂的痕迹,没办法让我不去想是否遭到了诅咒。而凤凰无力使自己复原,大抵也是因为轮回的报应,让她的神力正在一点点的衰退。
她应该也感觉到了,自从姜延和宫珲死去之后,她的状况日渐欲下。甚至出现了后来的这些状况,她不可能想不到,这一切都是我们已经在承受命运的报应了。
违背了天道轮回,遭受这些本应承担的诅咒都是理所当然的。可谁能想到这个报应竟来得这么快,在她以为最不能失去灵力的时候,曾经这个强大到无人敢抗衡的凤神,竟然在一点点的失去她所拥有的一切。她已经快要疯了,这时候失去灵力,就等于这一战必败。
原来神并不是无与抗衡的,真正无与抗衡的,应该是天意。
我还是没来得及挽回这一切。
她的脾气越来越大,动辄在朝上就要杀人,使这个本来就不不占优势的局势,率先失去了人心。
在元珏的大军凭空杀进木城,包围了禹宫的那一刻,木城的百姓无不叫好。大概就这就是所有人都在期盼着的结局罢了,看大英雄原地反抗,杀回禹宫,夺回王位,手刃……昭华。
对于朝上朝外的这一切,我从宫珲死后,便不是怎么在意了。有时候听宫人们说说,也不外乎是想要知道,宫外的那些人怎么样了。我不意外会是这样的结局,只是遗憾到底我是连累了凤凰,每日我都陪着她去朝上,看殿中战战兢兢候命的朝臣,听他们说一些不怎的重要的事项。
以前以为这个位置能被他们兄弟争得你死我活,一定是个很好的东西。可现在看来,终于可以体会到元赫每日坐在这里,感受着岌岌可危的天下那种心情沉重的感觉了。
想到元赫,心里还是很难过。可我想到一个同样觉得很纳闷的事,为何我从未对元珏有过这样的歉意和内疚呢?想了两天,大概明白了,因为我把自己整颗心给了他,所以自然不觉得有何亏欠他的。我没办法爱上元赫,所以才对他满是歉意。
而对于凤凰,我不像她面对这一切时的那般急躁,我早已做好要陪她承担这一切的决心了。
在朝臣的施压下,凤凰不得已答应,开门,放元珏等人进来。而这时候,即使她不答应也不行了,宫内外的守卫见势头不对匆匆叛变,而凤凰的状况已经无法让她再战,从前她是那样高傲的凤神,现在却连平凡人的进攻都抵抗不了。元珏带着寥寥数人从禹宫大门堂堂正正的走了进来,他终于凭着自己的本事赢回了属于他自己的一切。
凤凰站在大殿前,知道元珏风姿绰约的走到她面前。
“阿姐!”跟在元珏身后的长渊,一眼就看到了人群后的我,他挥着手朝我大叫。
元珏一袭银白战甲,头带纹龙战盔,正与凤凰对视着,他听到长渊的话而侧目,一抬头,便也看到了我。他的目光,炽烈而深沉,那浓浓的思念已然同那一抹深灰融在眼底。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凝视着我,长渊发现元珏的异样,目光在我俩之间游弋了一阵儿。忍不住轻咳了一声,“还是先办正事要紧。”
元珏闻声侧耳,却没有片刻避开眼神。
我站在凤凰身后,看着这所有的人,一举一动。凤凰感受到了元珏的凝望,曾稍稍偏过头来,似是要留意我的反应。她的脖子下,有一大片的溃烂,掩在衣领下面,这时有一些边缘的痕迹不自觉的露了出来。
朝臣分成了左右两排列自殿内向外,迎着他们凯旋的墨阳王。
我默然转过身,从肃公公手中端着的锦盘中接过国君打印,两侧的朝臣才让开一些,我绕过凤凰的身侧,双手捧着大印走到了元珏身前。“这本就是,该属于你的东西。”
元珏没有伸手来接我递上的国君大印,即便我已经捧到了他面前,他仍然像是没有看到一样,他的眼神只停留在我身上,丝毫不像是注意到了身边的其他一切。
乔副将用手肘推了推长渊,使了个眼色。长渊才看着元珏失神的样子,走上前来接过我递上的大印。
“你元家的天下,终归是还给了你元家的人,如今,便已经没我什么事了。恭喜你,墨阳王。”我受不了他那样直白的目光,所以先找了个机会闭了过去。
正当我想要去牵凤凰离开这里的时候,跪在一旁的朝臣忽然高声叫道,“昭华夫人霍乱王廷,理应当诛,我禹国险些毁在了这个女人手上,墨阳王继位,当以昭华夫人祭我禹国先祖啊!”
此话一出,立即赢得周遭多位朝臣响应,皆在同时高喊,要诛昭华夫人以祭先祖。
凤凰闻声而动,她刚伸出手,我便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们自然不愿意在这样的时候轻而易举的放过我,此一刻之前在朝堂上提心吊胆担惊受怕的那些时日,尽是想要今朝一起讨回。
长渊作为跟在元珏身后进到这里来的人,听到朝臣的高声呼喊之后,先是显得慌乱了起来。他怎么也想不到,满腔热血的随着元珏的兵马神出鬼没包围了禹宫,在禹国百姓和朝臣的欢呼声中,昂首阔步走到了这里,本以为能在这里见到我,便是最好的结局了,可谁知,就是这些高声欢迎着他们“杀入”宫中的人,却在此时高呼要取我的性命。长渊蠢蠢欲动,想要上前去和元珏解释什么,却被乔副将往后拉了一把。
“要杀要剐,本宫人就在落香山。”我在一片高呼要判我死刑的声音中,淡然说道。
我的声音不大,却让在场的高呼的每一个人,渐渐平息了下来,我才拉着凤凰,走向落香山。
“若我拼死一战,你说,我有多大的把握能杀光那些人?”凤凰被我拉着,也不反抗,她只是乖乖地随着我走,然后边走边说道。
“何必杀光那些人呢,人都是这样的,你不知道吗?他们投靠并且依附对他们更有利的,排挤并且谋害比他们更加强大,让他们心生畏惧的。这就是人性。”我扯着她,向前走,回过头来笑着和她解释,身边路过的宫人看到我俩纷纷避让。
“别看我现在这样子,我如果和他们死拼,他们未必是我对手。”凤凰说着,竖了竖领子去掩饰她脖子下的溃烂肌肤。
“我知道,只是我们实在没必要再和他们斗了,不是吗?”。将禹国的大权还给禹国的人,我轻松了许多,再也不扛那些莫名其妙的担忧和焦虑了,也再不用猜,每一个站在我身前的人到底是什么心思了。
“可是你喜欢啊。”凤凰仍不服气。
“算了,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你重要,我们现在落得的这个下场,还能再凄惨一些吗?”。我苦笑,其实,我们没得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