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呼啸,城中已经许久不曾发粮赈灾,村子在这样饥冷交迫中,越来越沉寂,只是这样隐藏下的爆发,却是让人心惊。千惜在康弘康泽出去之后,就带他们去看了她分藏两处的粮食,康弘康泽大惊,千惜告诉他们,这些粮,她是要用来做一件事,一件对他们十分重要的事,在时机没到之前,粮食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更不能拿出在人前。
只是眼看半个月京城依然没有发粮的消息,而饿死人的消息一再传来,千惜知道时机到了。
让人请了村中的村长,千惜开门见山地直说,“村长,我手中有先前囤积的粮食,村长也知,我家大公子在外征战,这些粮,本是为他所备,如今村中受灾严重,我愿将粮食拿出来和大家做个交换,以地换粮!”
“啊,大少夫人,大少夫人当真?”村长没想到此次来竟然会得到这般的好消息,他家中人`口众多,一年下来亦无存粮了,旁人只知千惜是大户人家的夫人,不知为何而在他们村子住下,他却清楚地知道千惜是明家,明家大少夫人。明家大公子如今征战南诏国,据说三军调遣俱为他。
但是,村长很快平静了下来,田地乃是农民的根啊,“不知大少夫人要如何换?”
“水田一亩十八斤,坡地十三斤一亩,以陆家村为先。”村长听得激动地嘴唇颤抖,站起来就冲着千惜大力地一鞠躬,“大少夫人,小老儿,小老儿代我们村的人,谢谢你,谢谢你啊!”
“村长不必行此大礼。此事劳烦村长告知乡亲,明日正巳时开始交换,换完即止!”千惜避开不敢受礼,含笑与村长说来,村长站直了身子,“我,我,我这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乡亲们去,这就去。”
兴冲冲地往外跑去,那模样,确实不像五十来岁的老人。
天未明,陆续的人却候在庄子外,既要以粮换地,千惜自是让人把将庄子里的粮食搬了出来放在门前。明卓葳留在庄子的护卫不少,千惜让刘师傅带人维护秩序,避免有人生乱。
“大少夫人,门外人都站满了,天可怜见,好些人都瘦得皮包骨了!”李大头家的在外面瞧了瞧,进屋抹着眼泪说话。千惜不言,天灾人祸,在其中挣扎沉浮的,从来都是低层的人。
招手让康弘康泽过来,千惜道:“换地时,你们就在前面,你们俩是娘的顶梁柱,知道吗?”。
“娘,知道!”康弘康泽异口同声地回答。看了看天色,千惜道:“时辰到了,你们出去吧!”
拉好他们的衣棠,兄弟俩迎着那开启的大门,一步一步地走了出去,门外的人沸腾了,“开门了,开门了!快看看,往前去。”
人群要往前涌来,刘师傅带着人喊道:“排队排队,都排好队。”
“此次以地换粮,本着双方自愿的原则,若是不愿的,即请离开。”康弘板着小脸说话,他们兄弟在村子里走动,几乎整个陆家村的人都识得他们。且康弘板着一张小脸,那与明卓葳相似的容貌震慑极强。
“以地换粮,水田一亩换十八斤粮,坡田一亩十三斤,各自排队不可争抢。”康弘顿了半响看没人离开,才继续地说话,底下的人激动不矣,“十八斤粮换一亩水田,比我们平常卖田的多了一倍!”
康弘康泽分别站在两边,李大头带着人分了两拔月兑换,由他们兄弟各看上来交换的地契,那些捧着粮的人一阵痛哭流涕,康弘抬头看到那样的场景,眼中闪过坚定。
“小公子,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有那不擅言语的老人捧着一大袋的粮食冲着康泽一阵鞠躬道谢,康泽努力学着康弘板着脸,嘴角却怎么也控制不住地勾起一抹弧度,“老伯不用谢,快回家去吧!”
接二连三换了粮的人都衷心地前来道谢,一直到黄昏,粮都换完了,陆家村的村民基本都换来了足够一家吃用三四个月的粮食,其他村子急忙赶来的,得知已无粮,有那些人立刻坐在门前痛哭了起来,康弘看着,咬着唇连流出了血都不觉得痛。
那样一声声撕心裂肺的痛,就像一把把无形的刀扎在他的心口,可他却想起了千惜前天跟他们说过的话,一个人,在他自己过好之后,能想得起来帮助别人,以己之力帮到别人,尽心了就够了。天地宽广,人在其中太过渺小,太过脆弱,一个人,为了别人而不顾自己,不顾家人,更是自私。
他不是一个人,他会难过没能帮到更多的人,却不会想把娘亲和整个庄子的人置之不理,他们家中还有两千斤左右的存粮,那却是留着给以防明年依旧干旱备下的。
“娘。”康弘扑进千惜的怀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有这样,他才会不觉得那么的痛。
看着康弘睡着了依然没有开展的眉头,还有唇边的咬痕,千惜不自觉地反省,是否她应该换一个方式来教他。与康泽的大大咧咧不同,康弘安静沉默,心思却要细腻敏感,那样过早地让他看到这人世的残酷,各种的身不由己,是否冲击太大?
两个孩子聪明,她在欢喜之余也十分担忧,她没有教孩子的经历,如今所做的这一切,都是跌跌撞撞慢慢学的,偏偏这个世道太过吃人,她希望他们能够坚强,又担心是否她太过急切,给他们带来了伤害!暗叹了一口气,千惜皱起了眉头,久久不能舒展。
“彭”的一声,庄子的大门被人硬是推开了,“千大公子,请您稍等,我们去禀告夫人之后,再请千大公子入庄。”
作为守护庄子的护卫,尽职尽责地挡在来人千辉面前。阴柔俊美的脸颊透着一股子阴冷,千辉挥开了拦路的人,“让开。”直接往里疾步而行。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千惜竟然坐在堂前,千辉心中闪过诧异,但随之想到这个跟着他流着同样的血液的人在那样低贱的环境中长大,那双比他还粗的手,满心的只剩厌恶。
“千大公子一大早破门而入,不知所为何事?”千惜迎着千辉阴冷的目光,淡淡地问。
不同于前两次见面的沉默,任他辱骂,莫不是以为,明卓葳会给她撑腰?千辉冷笑一声,“你余下所有的粮,我要了!”
不是询问,不是商量,而是一种宣告的姿态,此时此刻,千辉依然高高在上,他看着千惜的眼中,有厌恶,有不屑,更有施舍。施舍啊,千惜一笑,也不知他为何会觉得,站在这个明家庄子里,要她手里的粮,她会觉得这是她的荣幸?
半天没得到千惜的回应,千辉目光移向了千惜,见她嘴角尚未掩去的讥讽笑容,目光一敛,“我说的话,你没听到!”
“千大公子是在跟妾身说话吗?”。千惜这般问,直视千辉,目光淡淡,却轻易地勾起了千辉的怒火,谁给她的胆子这样跟他说话,这样瞧他。千辉往前走,是要上前动手,千惜却取过案前的弓箭,直接拉弓对向千辉,“千大公子再上前一步试试。”
墨玉般的双眸,此时只有无尽的冰冷,千辉眯起了眼睛,“虚张声势无用,把粮交出来。”
“虚张声势,千大公子不防再走前一步试试,我是不是虚张声势。”千惜完全是一幅随时准备开弓的姿式,“干旱天灾,百姓颗粒无收,我昨日以粮换地,千大公子不自请来,且破门而入,我误以为贼人入庄心怀不轨,举弓射杀贼人,谁又能说我不是?”
“你敢!”千辉眼瞳放大,千惜冷哼一声,“我有什么不敢呢?”
“你以为,我死了你就能活。”千辉话锋一转,他带来的千家人立刻涌了进来,把整个厅都包围住,明卓葳留给她的人,却不如他带来的一半多。“现在,你还敢吗?”。
千惜依然张着弓,“千大公子自以为出身世家,瞧不起我一个猎户农妇养大的人,但不知千大公子破门而入张口要粮;要粮,更是欲图抢粮,如同贼子,这些事若是传了出去,千大公子还有脸活吗?或者,私入民宅,硬逼妇人,这就是所谓世家的风度?”
“我只再问你一句,粮在哪里?你给,还是不给?”千辉眼中冒火,显然是被千惜气得不轻啊,只是,那样一个一切尽在手掌中的人,又岂是因千惜的几句话而全无风度的人,不过是有前事在前罢了。千惜呵呵一笑,“看来,千家是粮尽了,若不然,千大公子也不会这般给我面子,让我把粮食给千大公子送上。”
千惜从来不是温顺的人,只是活在这个世道,她身不由己,只能收敛了全部的脾气,磨平了所有的菱角,只为了能够活着。但是,那并不意味着,她会一辈子低头,永远对人卑躬屈膝,当她有机会反起时,她所受的屈辱,自然也一要一点一点地还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