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水湄看着此刻言笑晏晏、神色谦和的季长欢,感到困惑不解。
不久前,她将堂妹带到医馆,坐堂大夫诊治后,摇头说道:“这姑娘的身子虚耗过度,又操劳太甚,已病入膏肓,怕是不出两日就……你们为她准备后事吧。”
也不知是不是回光返照,堂妹忽然转醒,抓着欧水湄的手说道:“谢谢,你是这十年来我唯一遇到的好心人,因为爹爹当年所做的事,这些年来,我受尽了别人的嘲笑唾骂,我爹娘和哥哥只会打我骂我,为了多赚些银子,还让别人糟蹋我……我早就生无可恋,没想到死前还能遇到像姑娘这样的好人……你快走吧,晚了,怕要被我哥哥和爹娘他们缠上了,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人……”一口气说到这儿,她已没力气再说下去,放开了她的手,轻推着她,催促她离开。
欧水湄不忍心在这时离开,仍紧握着堂妹的手不放。
杜嬷嬷见状,劝道:“夫人,姑娘先让医馆的人照顾,眼下已耽搁许久,咱们还得赶回王府,再迟,恐怕王爷和王妃要生气了。”
跟过来的芳容也劝道:“夫人若是不放心,要不奴婢安排个人留在医馆里帮着照顾,夫人先和大人回敬王府吧。”
欧水湄想了想,这才肯上马车,临走前,她担忧的再看堂妹一眼,对方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可那笑意却悲伤得让她鼻酸。
至于季长欢则是自始至终都未曾下马车。
回到马车上,欧水湄告诉他,“大夫说她就快死了,没两日好活。”
“她是死是活与我无关。”当时说着这话的他,眸里流露出一抹毫不掩饰的冷酷。
先前他还一脸冷酷无情,哪知一进了敬王府,马上又变回温润和善的模样,她真的被他弄糊涂了,不明白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王妃笑吟吟的接腔道:“可不是,咱们两家如今成了亲家,往后可要多多亲近,若是有什么事,派人过来说一声就是。我们水湄啊,性子直,可从没什么坏心眼,要是她哪儿做错了,长欢你多提点提点她,让她改改就是。”
“岳母言重了,岳母将水湄教得极好,她性子坦率,不矫揉造作,十分难能可贵。倒是我父亲早逝,薇儿无人可教导,若有做得不好之处,还望岳父、岳母能多多包涵。”季长欢也温言回道。
坐在季长欢对面的欧清晖听了他的话后,从鼻孔里重重哼了声,“哼,假惺惺。”
“清晖,不得胡说。”敬王妃轻斥二儿子一句,不想两人吵起来。
“我哪有胡说,他这人本来就虚伪……”
欧清晖不服的反驳,话还没说完,便被敬王喝斥,“够了。”他看了眼季长欢,望见他那张与他父亲生得有几分神似的脸孔,心绪复杂。
他与季明澄曾是挚友,不想却因一本书而翻脸绝交,那本宝鉴的内容有关玄学与奇门遁甲之术,对欧家来说并无多大用处,当初先祖传下这本宝鉴时,同时留下遗言严禁欧家后代学习书上的那些奇术,欧家后人遵从先祖遗命,从未有人翻看书里的内容,书就这样一代一代传了下来,已传承了十几代,结果却在他借给季明澄后遭窃,无法再传承下去。
季明澄死前,曾让人带来一封信给他,里头只写了几个字——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弃舍宝物,方得安乐。
他压根不信,认定这分明是季明澄的狡辩之词,他气恼他临死前都不肯说实话,还故弄玄虚,留下这番话来为自己月兑罪,但季明澄人都死了,这事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敬王发话后,席上众人安静的各自用膳,没人再出声。
欧水湄怀着心事,神思不属的只机着白饭,也没夹菜吃,忽然看到有人夹菜到自个儿碗里,她才回过神来抬头望去,竟是季长欢。
迎上她的眸光,季长欢微微一笑,那笑容温润如春风,惹得她一怔,接着想到先前的事,她闷闷的埋头大口将他夹来的菜给吃进肚里。
敬王妃暗自留意着女儿和女婿的互动,女儿倾心于季长欢,当初得知皇上赐婚时,女儿有多欢喜她是一清二楚,这会儿竟这般神情,让她心生疑虑,思忖着用完膳后,可得好好问问女儿是不是在季府受了什么委屈。
午宴结束后敬王妃便寻了个借口,把女儿给叫到她的院子去。
房里都是心月复的婆子和丫鬟,敬王妃拉着女儿坐下,直截了当的问道:“你告诉母妃,是不是季长欢欺负你了?”
欧水湄神色讪讪的摇头。“他没欺负我。”
“那你这是怎么了,谁惹你生气?”敬王妃心知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女儿才会这副郁闷模样。
欧水湄张了张嘴,想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母妃,可话到了嘴边,思及什么,又咽了回去,她不想在母妃面前说季长欢的不是。
看着一向直性子的女儿竟罕见的吞吞吐吐,敬王妃更觉得事情不寻常,非要问个明白不可,她不禁沉下了脸来,语气也严肃了几分,“你老实说,可是季长欢给你气受了?”
她琢磨着在季家除了季长欢,应当也没人敢招惹女儿,所以思来想去,女儿这般异常,定是与季长欢有关。
“他没欺负我啦,是……”在母妃的逼问下,欧水湄终究还是把事情经过告诉了母妃,也老实说出她心中的疑虑和困惑,“他丝毫不顾念那姑娘是他堂妹,还说她的死活与他无关,您说,他怎么能这么无情?”
听完,敬王妃啼笑皆非,没想到让女儿耿耿于怀的竟是这种事,她轻笑着开解道:“你也不能怪长欢无情,委实是当年他那两个叔叔和婶婶们先把事情给做绝了。”她拍拍女儿的手,接着又道:“长欢到底是个凡人,他无法原谅叔叔婶婶也是人之常情。”
“可是他堂妹是无辜的啊!”今天要是换了寻常人,会有这样的反应还说得过去,可季长欢是大行王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国师,是被世人所称颂、被皇上所倚重,才智卓绝又仁慈宽厚的国师,他该明辨是非,不该迁怒于无辜之人。
见女儿仍一脸迷惑,敬王妃稍加思索,便明白女儿的心思,她握着女儿的手,温言开导,“话是这么说,可谁教她是他三叔的女儿,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同样的,一人作恶也会拖累全家。就像爱屋及乌的道理,你若喜爱一个人,会连同他身边的人一并接纳喜爱;可若你憎厌一个人,便会连带地憎厌他周遭的人。
长欢虽身为国师,可他终究是有血有肉的寻常人,他也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因着他叔叔所做的恶事,他无法接纳他堂妹,实在怪不得他,况且当年他没有将那两个狠心的叔叔告到官府,已算仁至义尽。”
敬王妃不愿因着这事让女儿与季长欢离了心,她话锋一转又道:“喏,你想想,这事若换成是你,你又会怎么做?”
欧水湄不假思索的月兑口回道:“我会直接砍了他的叔叔婶婶。”
敬王妃笑骂道:“你呀,怎么同你二哥一个德性,岂能胡乱杀人,真是的。”
“人家都要害死我了,我还不能杀他吗?”她不服的反驳道。
敬王妃趁机教导女儿,“你要动动脑子,长欢就比你聪明多了,他将两个叔叔撵了出去,同时把他们所做的恶事宣扬出去,让他们身败名裂,一辈子遭人唾弃,痛苦的活着。”
“可他们还是常常上季府闹事,纠缠不休。”
“如今的他们在长欢眼中不过如同蝼蚁,不足为惧,他们越去季府闹,越会遭世人耻笑。你再想想,他们都能不管女儿的死活,这般对待她,还能是什么好人?”
欧水湄托着腮,思索母妃说的话,过了一会儿,似是有所领悟。“我只是心疼那个姑娘,她没做错事,却要遭这种罪。”
她想定是当年相公的两个叔叔做得太过,才会让相公这么仁慈的人都没办法原谅他们,连带的也不待见他堂妹。
敬王妃安慰女儿道:“这也只能怪她福薄,摊上了这样的爹娘。”见女儿似得稍微能够理解季长欢的想法,她接着关心的询问女儿,“除了这事,长欢这几日待你可好?”
闻言,欧水湄重新漾开笑容。“他待我很好。”除了今儿个的事,他没给过她脸色看,面对她时总是温言以对。
听女儿这般说,敬王妃这才放下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