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御医点头应了,见吴老太君精神不振,他一面开方子,一面道:“都一样,都是债。
说句大不敬的,有人觉得那九五之尊的宝座是好东西,只得不顾兄弟父母儿女,谋逆去夺;
有人眼红公候伯府的爵位,捞不着的就想着法子抢;
看起来是厉害,其实啊,跟乡中平头老百姓抢家里那几块碎银子、几个铜板,是一路货色。
看看老头子我,自从告老就是坐吃山空,儿子一死,我又不赚穷人铜板,我那混账儿媳就变着法子要我命了。
这双腿啊,就这么生生废了,为的就是那么些银子。
全搬出来,搁你们府上,还不抵一个院子里几个大丫鬟一年的月俸钱。
别的够不着,就只能强抢这些了。”
吴老太君舒了一口气,道:“说得是,其实都一样。”
单嬷嬷见吴老太君和邢御医交代完了要紧事情,才过去请了穆连潇和杜云萝回来。
穆连潇大步迈进来,问道:“邢大人,我祖母的身体如何?”
“不好,”邢御医说完,指了指桌上的药方,“好好用药,其他事情别总挂在心上。”
杜云萝去取过药方,唤了秋叶进来,让她依着方子去准备。
吴老太君有些疲乏,让邢御医去风毓院里,替穆元谋和练氏看一看。
杜云萝留下来伺候吴老太君,穆连潇陪着邢御医过去。
风毓院里得了信,穆元谋站在外头等着,见邢御医过来,拱手唤了一声“大人”。
邢御医抬着头看他:“我听老太君说,你咳嗽的毛病一直就好不了?”
穆元谋垂眸,道:“是,旁的也没什么不适,就是咳嗽。”
一行人入了正屋里。
练氏瞪大眼睛看邢御医给穆元谋诊脉,心里擂着鼓。
她知道邢御医医术了的,但她不信任。
邢御医说,穆元谋是冬日染病时邪风入了心肺,咳嗽了这么久了,心肺伤着了,不是一日两日就能调养回来的,只能慢慢来,总归这毛病死不了人,就是不舒坦些。
穆元谋整着袖口,淡淡道:“死不了人吗?那就行了。”
邢御医又给练氏看腿伤。
他自己就坐在轮椅上,练氏又不好动弹,按压判断时很不方便。
虽然吴老太君交了底,邢御医知道练氏的断骨头根本没有接上,但唱戏唱全套,样子还是要做的,他吃力得按压练氏左腿的几处骨头。
刚开始没使上多少劲的时候,练氏就开始丝丝抽气,等吃上劲道了,饶是练氏强忍着,都吃不消地哇哇大叫起来。
邢御医充耳不闻,直到练氏痛得差点儿要厥过去了,他才罢手。
“断了的骨头跟碎了的镜子一样,再黏糊黏糊,还不全是裂缝?”邢御医说得很直接,没有丝毫保留,“又是第二回断了,我也说不好以后还会不会断,最难医治的就是这些骨头的毛病。你看我,我就不折腾了,断了就是断了,往轮椅上一坐,还不是一样过日子?坚持想站起来,就跟你一样,又断了。”
练氏痛得五脏六腑都搅在一块了,这些会儿根本还没缓过来,她一个字都不信邢御医的,只是想反驳,又反驳不了。
一来是她痛得说不出话,二来是邢御医的确坐在轮椅上,两条腿都废了。
世人是不喜欢轮椅的,只要有朝一日能站起来,绝对不坐在轮椅上。
练氏也是一样。
她是满心思要做定远侯母亲的人,以后要当府里的老太君的,让她去坐轮椅,这不是让满京城的人笑话吗?
邢御医看得出练氏在月复诽些什么,冷冷一笑,道:“别听不进去,老头子的话就摆在这儿了,你的腿是你的,爱折腾就随便折腾,反正痛得岔气的人不是老头子我,整日里只能躺着的也不是老头子我。”
只听口气,穆元谋就知道邢御医不快了。
邢御医的脾气大,当时连老侯爷都不放在眼中,那些旧事,穆元谋是清楚的。
闻言,他清了清嗓子,拱手谢过了邢御医:“内子养伤半年多了,心情烦闷,还请大人莫要见怪。”
练氏憋着嘴,气得咬牙切齿。
邢御医大大方方受了礼,哼了一声算作应下。
方子开了,自有人收下去准备。
穆元谋送邢御医和穆连潇出去,练氏留在正屋里,说话都发抖:“信他?他就差点把我的腿又给弄断了!这是诊断伤势还是故意为难我?他开的那什劳子的方子,我不喝的。”
朱嬷嬷由着练氏发泄脾气,等她喘着气骂够了,这才端了盏茶给练氏润嗓子,道:“您说不喝,那就不喝吧。”
反正练氏是断骨,要靠慢慢养着,吃药对她的效果并不大,朱嬷嬷也不愿意为了这么点事儿与练氏争。
练氏不用,穆元谋那里还是接了方子的。
青松亲力亲为,抓了药之后,在庑廊的背风处支起了小药炉。
邢御医既然来了,也没推辞,给定远侯府上下都诊了诊。
周氏前回用了邢御医的药,可惜只用了一帖,并没有按状况调整方子,体内旧毒素去了个七七八八,这会儿还看不出来,等和吴老太君一样上了年纪,兴许积攒的旧毛病就涌出来了。
邢御医开了新方子,叫周氏好好调养。
庄珂也来了,宫中的御医前回与她说过,她的确是在生洄哥儿时伤了根本了,能怀上显哥儿是老天爷开眼,再往后也是一样。
邢御医说得很直接,让庄珂死了那份心,底子伤了就是伤了,若再生养,不说孩子落不落得下来,连大人指不定就赔进去了。
庄珂听了,倒也没有多少意料和遗憾。
当初晓得的时候就接受了,显哥儿是意外之喜,她性子又随遇而安,不会患得患失。
邢御医在京城停留了几日。
杜云萝和穆连潇私底下问过邢御医,吴老太君的身体到底能撑多久。
邢御医的轮椅没有停下来,沿着穿堂的青石板面,轮子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就好像是碾在了心上。
“还没到油尽灯枯的时候,”邢御医的声音有些哑,他似是夜里没歇好,说话都阴沉了些,“不过也确实到了年纪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