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荪她们三个就呆在隔开第二进和第三进院子的敞厅里,这敞厅横跨在水面上,前后都是开阔水面,隔扇都装上了大片的玻璃,室内没有隔断,采光良好。
将隔扇全部敞开,院中花草芳香送爽,廊下悦耳的鸟鸣声可闻,姐妹几个摆上茶果,月兑了鞋爬上罗汉床,做针线正好。
秀荪被徐徐的穿堂风吹得晕乎乎,半靠在大迎枕上打盹儿,手里握着个素面纨扇,遮在脸上挡住明媚的日光。
鸳鸯趴在黑漆紫檀卷足案上描花样子,秀芷坐在一旁看,时不时提些意见。
秀芊却耐不住性子,坐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就溜下罗汉床,迈着小短腿爬上对面的鹅颈椅上,抓着清漆的栏杆看池中的锦鲤。
秀荪赶紧命秀芊的女乃娘仔细看着,那鹅颈椅经年累月的,表面光滑透亮,秀芊这小胳膊小腿的,可别出溜下去。
转眼看见炕桌上鸳鸯画好的五福捧寿花样子精巧别致,赶紧道,“鸳鸯姐姐也给我画一个吧,牡丹团花怎么样,我想绣个帕子给祖母。”
“小姐这个主意好。”鸳鸯应诺,另取了一张纸,提笔就画。
秀芊看了半天锦鲤,听见她俩的礼物都有着落了,回过头来怯怯地问,“那我送什么呀。”
秀荪就笑道,“你给祖母打个蝙蝠络子吧,前几天彩雀姐姐刚给祖母做了个眼镜套,就挂在那上头,祖母准能时时看见你的络子。”
“好呀。”秀芊拍了拍小胖手,又犹豫起来,“可是我不会打络子。”
秀荪笑道,“这有何难,让鸳鸯教你就是了。”
鸳鸯就笑道,“合着几位小姐的礼物都出自奴婢之手了。”
秀荪举起纨扇敲了敲鸳鸯的手臂,“非也非也,学生的学问出自老师,可你怎么以说学生做的文章出自老师之手呢?”
“是啊,是啊,七姐姐说得对。”秀芊很是狗腿地拍手叫好,两颗小虎牙刚好露出来,映着雪白的肌肤,很是俏皮可爱。
秀芷坐在一旁配丝线,闻言含笑看着她们不说话。
鸳鸯佯装生气,噘嘴道,“好啊,你们都欺负我。”
这下子大家一起笑了起来。
秀荪笑累了,再躺回大迎枕上,举起纨扇遮住脸,有点泛白的小嘴微微勾起弧度。
秀莞是老四房长女,苦练之下,女红成为姐妹中最好的,所以每年都会给老太太绣抹额,这么显眼的物事也算是个头彩,既能展示绣工,又能让老太太时时想起。
去年、前年,还有大前年,秀莞送老太太的寿礼都是抹额。
如无意外,秀莞今年还是要绣抹额的,可秀芷只比秀莞小两岁,这些年也练出了不错的绣活,怎么甘心叫秀莞将这头彩得去。
今天秀芷张口就说要绣个抹额给老太太,这说明她是明白关于炕屏的故事了,还让鸳鸯给画花样子,就是要把这事儿过了明路,板上钉钉。
不错,不错。秀荪暗赞,这个空子钻的好,秀莞不送抹额了,她目前展示出的秀技还不足以完成抹额这种高难度的秀活,秀芊更是还没开始拿针,只有秀芷了,不妨顺水推舟,让秀芷得了这头彩。
秀荪悄悄抬起纨扇的边缘,斜眼瞥见秀芷正对着花样子细心配色,五彩的丝线在女敕白的葇荑间辗转缠绕,映着日光宁静温暖。
这位六姐姐也有一副水晶心肝,从品相上来看,比那位外强中干的四姐姐剔透许多。
秀荪从小长大的地方,人人做梦都在勾心斗角,她习惯了以最大的恶意揣度人,这样子才能把自己放在相对安全的地方,永远不把后背对着别人,才能永远不被从后背捅刀子。
正当秀荪打算抽空伤感一小下的时候,小喜鹊从外面小跑着进来。
她小小的脸上神情还是?*??模?掷锘古踝乓恍“??鳌Ⅻbr />
心思流转,小喜鹊已经小跑着到了秀荪跟前,“小姐,看我采的茉莉花。”
她欢天喜地地掀开手心捧着的绛色绢帕,白女敕女敕的茉莉花苞在帕子中心心堆成一座小山,配着绿油油的花萼,一派娇艳欲滴。
秀荪觉得略微满意,没跑进来就直接禀事,说明这小丫头没有笨到家。
见小喜鹊脸上写满了“欲言又止”,她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笑着接过帕子,闻了闻茉莉花独有的清冽香气,对秀芷道,“姐姐带些回去吧,放在装着水的盘子里,摆在窗台上,微风一吹定能满室生香。”
茉莉花平常最早五月底开花,这才五月初,是花园里的婆子费心培育的,秀芷和秀芊平日里并不敢采摘。
“妹妹好主意。”秀芷笑吟吟回答。
秀芊撇开了一池子锦鲤跑回来,爬上罗汉床挨着秀荪坐了,晃了晃秀荪的胳膊,“七姐姐,我也要。”
秀荪怕她把手上的花碰掉了,赶紧把帕子递给小喜鹊,转身抚了抚秀芊的头顶,“好呀,”又见秀芊头上两个蓬蓬的花苞头,笑道,“姐姐挑几枝给你簪在发髻里好不好?”
秀芊乐呵呵应了,乖乖坐在罗汉床旁的黑漆紫檀八足鼓墩上,让秀荪帮她簪上。
秀荪就挑了几朵将开未开的花苞,给她围着两个小揪揪各簪了一圈,白玉一般点缀在黑绒绒的头发里,俏皮可爱,又命小丫头去取面镜子来。
秀芊就捧着把镜不愿放手了,连池塘里的锦鲤也不看了,蝙蝠络子也不打了。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秀芷已经把线分好了,秀荪和秀芊还没有动工。
老太太身边的彩雀姐姐来传话,“六小姐,七小姐,九小姐,老太太已叫人在宴息室摆晚饭了,就要掌灯了,几位小姐快些过去吧。”
意思是老太太今天要留秀芷和秀芊在浣石山房用晚饭,当然,秀荪大都是和老太太一起用饭的。
秀荪伸了个懒腰从罗汉床上趿鞋下地,握着秀芊的手问,“秀芊晚上想吃什么呀?”
秀芊听说要留在祖母屋里吃饭,高兴得都要跳起来了,张口就答道,“芙蓉糕!”
秀荪听了嘴角抽了抽,那不是晚饭吃的好吗,看着她那粉粉女敕女敕满是期待的小脸,秀荪承认自己败给这瓷女圭女圭般的小孩了,吩咐鸳鸯传话小厨房做些芙蓉糕给九小姐带回去。既然让鸳鸯去传话,这银子当然就是秀荪自己出了。
秀芊听了真有芙蓉糕,捂着小嘴笑得很开心,杏子般的双眼完成了明媚的月牙。
秀芷接过鸳鸯收拾好的笸箩,认真看了秀荪一眼,又问彩雀道,“四姐姐呢?”
彩雀道,“老太太已差人去请了,约莫这会子就到了。”
秀芷微笑着点点头,纤细的指尖拨了拨笸箩里的五彩丝线和画好花样子的棉纸,将黄绿釉凹凸花小笸箩抱在自己怀里,跟在秀荪和秀芊的后面去了老太太的宴息室,并没有交给一旁的贴身丫鬟。
三人经过抄手游廊,廊檐下竹雕的鸟笼有方有圆,天色向晚,笼中的画眉黄雀各色鸟儿都不怎么动了,眯缝着眼睛装死。
秀荪一路上举着团扇挨个敲击鸟笼,惊起一阵阵扑腾之声,又有几片璀璨的羽毛慢悠悠飘落而下。
秀芊看见了在一旁傻笑,看样子也想效仿,可惜她个子还不够高。
掀帘跨进老太太的正屋,绕过博古架,就见秀莞正坐在西次间罗汉床的踏脚上,帮老太太捶腿。
转眼看见秀荪他们进来,笑道,“妹妹们可真慢,祖母和我都饿了,你们要是再不来,我们可先吃了。”
秀荪抬眼看了看老太太,见她正眯着眼睛靠在大迎枕上,好似没有听见她们说话。
又转回目光瞥了一眼秀莞,发现她的视线正落在秀芷怀里抱着的笸箩上,咬了咬嘴唇。
秀荪就疑惑地挑挑眉,这笸箩是老太太早年赏给王姨娘的,再漂亮也不过是柳条编制的,她怎么连这个也眼红。
“这可不行,”秀荪赶紧笑着答道,“还有我的狮子头呢。”
秀芊也跟着道,“我也要狮子头。”
秀荪听了刮了刮她小小的鼻尖,“你不是要芙蓉糕吗?”。
秀芊不好意思地笑笑,再次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活像一直馋鱼的小猫咪。
秀芷进屋之后和秀荪他们一起给老太太和秀莞见了礼,之后就一直站在旁边看着她们的互动,等她们笑闹告一段落,恭敬上前对老太太道,“祖母,该用晚饭了。”
接着把手中的笸箩放在罗汉床上紫檀木素面卷足案边,提起裙摆蹲帮老太太穿鞋。
旁边侍立的晓燕赶忙接过来,帮老太太穿上另一只鞋,而秀芷正巧蹲在秀莞身边,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将秀莞挤到了边上。
老太太这时候终于睁开眼,笑道,“都来了,一起用饭去吧。”
秀芷顺势扶着老太太起身,秀荪就牵着秀芊的手跟在了后面,最后是秀莞和晓燕。
一行人到了东次间宴息室,正围着嵌大理石紫檀木大圆桌坐下,老太太正招呼秀荪挨着她坐,却听见西次间的方向“砰”的一声,清脆绵长,似是瓷器敲击硬*物。
祖孙几人动作一顿,晓燕赶紧过去查看,回来的时候脸色青青白白的,“老太太,您的粉彩茶杯卷足案上掉下来,磕破了。”
屋里并没有人,怎么好好放在卷足案上的茶杯就自己掉到了地上摔碎了?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秀莞已经哎呀一声,起身快步回了西次间,捡起了孤零零歪在厚厚团花地毯中央的粉彩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