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妹。
连称谓,带排行。秀荪忽然意识到,也许原先在褚秀苡的心里,从来没有融入过这个家,而如今才是他首次将自己摆在和她平等的位置,以兄妹相称。
秀荪立刻起身,敛衽回礼,“十一哥不必客气,你我兄妹,本就应该相亲相爱,哪有什么恩不恩的。”
理论上,他们从没在园子里碰见过,她从没给他送过糕点,两人也从没有密谋过小二房二老太爷的锦鲤。
褚秀苡看见秀荪如此滴水不漏的说辞,顿时有些怀念那个肆意妄为爱指使他的小姑娘,如今想来,分寸之事她是再明白不过的,只不过是想让他心里好过一些,故意装作颐指气使罢了。
他忽然有些怀念过去,看到那圆圆胖胖的小脸上恰到好处、无懈可击的笑容,不由得抬手弹了她一脑崩儿。
“哎呦!”秀荪没料到他来这一手,再没办法继续装蒜,捂着脑门怒目而视。
却见他弯下腰笑容可掬道,“七妹乖,十一哥正跟着二老太爷练五禽戏呢,顿顿都能吃三大碗米饭,身子骨可结实了,以后再驮着你爬树绝对让你踩着稳稳的。”
秀荪听了也忍不住扑哧一笑,想起有一次两人在老三房那荒废的院子里发现个鸟窝,秀荪就让褚秀苡驮着她去看,可是褚秀苡太瘦了,秀荪踩着他的肩膀只觉得脚下哗啦啦直晃荡,她就抱怨他是瘦竹竿。
褚秀苡当场生气了。说要是哪天有了饱饭吃,一定要练出一身腱子肉来,让她见识见识什么叫英武伟岸。
可是如今。他们再也回不去从前了。
他再也不是满院子乱跑的野孩子,他是长房板上钉钉的继承人,身上背着阖族的期盼,他要寒窗苦读,要撑起长房门楣,要挑起家族重担。
她也再不能没大没小提出各种奇怪要求,她是隔房的妹妹。要尊重兄长,要端庄淑雅。
他们两个人,随着那个秘密的埋没。再不能如从前一般亲密无间。不然有人会疑问,为什么褚秀苡对一个隔房的妹妹那么亲切,却对嫡亲的大姐冷冷的。
有所感触,秀荪真诚道。“十一哥。如今上了学堂,一定要考个功名回来,有了功名才能在家里说话算数,才能撑起长房。”
这话从一个七岁女童的嘴里说出来,声音软软糯糯的,就像那白糖糕,却是成人的口气,外人听了难免怪异。
褚秀苡见过秀荪毫无保留的一面。知道她向来早慧,道出如此推心置月复的言辞。是将他当成了亲近的人。
他笑着保证,“妹妹放心,大学我已经读了第二遍了,二爷爷说我学问扎实,今年就让我去考童生试。”
“啊?”秀荪愕然,这家伙才十岁呀,难道也是个读书种子不成,不过想到二老太爷对自家老爹的预言失败了,又有些怀疑,也许二老太爷又走眼了呢。
不过这种事也不好打击人家,她笑着点点头,捧着胖胖的两只小爪子,拱了拱手,“那就祝十一哥早日高中啦。”
褚秀苡也笑着拱了拱手。
她们虽是兄妹,却也都年纪不小,秀荪不便在此久留,她扫了一眼罗汉床里侧的食盒,“十一哥,我陪着三姐姐在内院厨房看着婆子做的,应该……没问题。”
她不知道用什么语言去表达。
褚秀苡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表情变得有些无奈,“其实我也知道,就是心里还膈应着,不太习惯罢了。”
是呀,长房式微,下人们也跟着迎高踩低,这时候不会有人愿意为了帮长房做坏事儿承担风险的。
秀蔓今天非要拉着秀荪去内院厨房做点心,而不是直接在长房的小厨房做好了带过来,就是为了让秀荪当证人吧,还有她走的时候并没有将秀荪一起拉走,偏偏嘱咐秀荪将食盒送回内院厨房,就是希望秀荪对褚秀苡说出方才的那番话,点心是没问题的,放心用吧。
“那十一哥您把这些点心拿出来,食盒还有盘子我要送回小厨房去,”秀荪只打算交差了事,“要是原样拿回去,倒也不好。”
褚秀苡明白,唤了丫鬟槐花进来将食盒盘子都腾出来。
秀荪示意小喜鹊将食盒抱在怀里,给褚秀苡行礼告辞。
褚秀苡送秀荪出门。
兄妹俩行至门口,忽自门前的玉兰树下窜出小小一团身影,秀荪还以为是只大野猫,习惯性地屏息立在当地没有动,她本来可以往后退或者往旁边闪,无奈褚秀苡反应也挺快,从身后扶住了她,害她反而没处躲,只能傻站着。
身后的小喜鹊却惊叫了一声。
那一团东西眨眼间到了近前,和秀荪撞了个满怀,软软香香的,秀荪定睛一瞧,竟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
圆滚滚地小身子,包裹着玉色缠枝四季花暗纹锦缎小袄,乌黑的头发上系着纯银镂空玲珑球,脖子上挂着一块羊脂玉锁,藕节一般的双腕都戴着纯银丁香花的小镯子。
白面包子一般的小脸上,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黑葡萄一般,晶亮亮的,清澈见底,秀荪和她对视着,轻易地就看见了其中自己的倒影。
这么漂亮的小女圭女圭,是从哪儿来的?
那小女娃也不认生,只管抱着秀荪的大腿,全部的体重都毫不客气地坠在秀荪身上,把秀荪压弯了腰。
秀荪这才发现她那一身锦缎小袄上沾满了湿泥和草屑,同色小裤子的两个膝盖的部分已经变成了两团乌黑的泥团,一双馒头般的小手,指甲缝里也黑黑的。
见她又要把拳头往嘴里塞,秀荪赶紧蹲下捉住了那有劲儿的手腕子,“哎呦我的乖乖,这手指这么脏,吃了会拉肚子的。”
那小女娃,就低头啃了啃秀荪胖胖的脸颊,晶莹的口水挂满了秀荪的脸,她却觉得很有趣似的,咯咯直乐,沾满了泥土的双手拍得啪啪响,口里还喊着,“琳琅,琳琅……”
琳琅?是她丫鬟的名字吗?这丫鬟真是不尽责,竟然让走路还不稳当的小孩子,一个人跑出那么远。
秀荪正疑惑着,拿起帕子抹了抹自己的脸,又给小女娃擦了擦手,正打算派丫鬟去打听一下府里是不是来了客人。
就听见有喊声由远及近,“灵卉——灵卉——”(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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