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苏应柔,真是让朕刮目相看呀。”
“不敢,臣妇有感而发而已。”
苏应桐的回答中规中矩,那一声“臣妇”也是非常有自我意识的,宫易临手一紧,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有感而发?那再来诗词一首如何?”
有商量的余地么?
苏应桐表面平和,实则早已气爆了肺,这个真的是皇帝?小心眼到这种程度他是怎么容纳万里江山的?到现在还能坐稳皇位真是奇迹!
“皇兄,小妹愿和湘原王妃笔墨论诗词,共庆中秋佳节。”
苏应柔还没回答,就见宫美君公主已经替她应了下来,她柳眉一挑,这个公主,还真的要咬住自己不放?
“准了。”宫易临定了下来。
果然是兄妹呀,他们是在唱相声么?!就这样把自己算进去了?
“开始吧,题材不限。”
宫女已把笔墨纸砚摆了上来,时间为一炷香。
宫美君执笔落纸,根本不用思考。
看来是个实力派公主呀,还以为她是娇蛮草包呢!真的不能先入为主了!
宫美君刷刷几笔已经搞掂,她拿起纸张得意的吹了一口气,轻瞟了苏应桐一眼,把诗词交给在座的太傅。
“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
此生此夜不长好,何年何月何处看。”
好诗!好诗呀!公主不愧是公主,果然是才女!
大殿沸腾了,大家看苏应桐的目光就多了几重夸张的嘲笑。
苏应桐倒不以为意,她拿起笔,思索半响还是放下,“公主文采出众,非寻常女子能及,臣妇输给公主,心服口服。”
所谓树大招风,一曲《明月几时有》已经够了,没必要太惹眼,况且对方是公主,本就不能赢得太过份,既然如此,干脆输得彻底一点。
太出众了,反而不是好事呢。
宫美君却是不满意了,“皇嫂此言差矣,听闻你在建亲王府曾作过《小池》,可谓才华横溢,如今未曾下笔就认输,分明是不屑与本公主比较?”
她都认输了,难道这位公主还不满意么?“公主言重了,臣妇虽略懂诗词,不过是术有专攻,寻常小聚还可提笔献丑,今天中秋佳节,举国同庆,公主文采出众,臣妇又岂敢倨傲。”
言语虚心有礼,又不卑不亢,给足公主的面子,又有自己的立场,让人找不出一丝错处。
宫美君语噎。
坐在末座的苏应柔不由诧异,当然,真要说起来还是嫉恨多一点,本来还想看苏应柔出丑,怎知却事与愿违,自己苦练的水袖舞引起的轰动也被苏应柔轻轻松松盖过,根本没人记得在这之前她可是也有在这大殿里独舞过,皇上就更对她没印象,怎能不让人生气?
可在印象中,苏应柔在相府一直由母亲压制着,就连跳舞也是没机会学的,如今怎么什么都会了?
“苏应柔,朕之前还真不知道原来你也会作诗?你说说,这算不算欺君?”
宫易临说得不快不慢不轻不重的,脸上的表情也是温和得很,可是苏应桐却有种脑后发凉的感觉,“皇上说笑了,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西灵人才辈出,臣妇不过略懂诗词,又哪敢自傲。”意思是自己可是谦虚好学的好孩子,之前苏应柔的一切都是谦虚,全然没什么欺君成份。
宫易临勾唇,露出个不阴不明的笑容:“也伶牙俐齿多了,皇妹,你还得跟你皇嫂多学习学习。”
宫美君气结。
自己巴巴的挑战别人,可苏应柔压根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这比输了诗文更让人不快!
苏应桐看宫美君的脸色就知道她正在心里臭骂着自己,不觉一阵无奈,唯有少说少错,向皇帝请言回座。
宫易临这次也很好打发,手一挥,放过了她。
苏应桐大大的松一口气,依言回座,再无心情欣赏接下来的歌舞。
“母妃,你唱歌真好听!”
小唤凑到她旁边,故意压低的声音听上去很是搞笑,跟特务接头似的。苏应桐笑了笑,心情恢复一点,“当然了,不然怎样当你的母妃?”
“还是父王有眼光。”小世子又开始装深沉。
“什么意思?”苏应桐不乐意了。
小世子只掩着嘴偷笑。
宫镜域在一旁轻勾嘴角,自己的眼光一向不错。
苏应桐就不懂了,他们这是干嘛?
继续看了众多妃子“献丑”的节目,还有各种拘谨卖力的表演,看得苏应桐累得不行,可再瞧瞧殿里其他人,除了皇帝和宫镜域,全都笑得跟脸抽筋似的,真心累人。
唉,封建古代不容易啊!
这时一个公公脸色严肃的由正门进来,低调的绕开舞姬贴着墙向皇帝走去,其他人可能没注意到,可苏应桐却是瞧得真真的,霎时精神一震,什么事情?现在这么无聊,就是来个恐怖分子活跃下气氛也好呀!
当下便来了精神,盯着公公看,果然是找皇帝而来,只见他在宫易临耳边低声说了啥,宫易临本还寄情歌舞的悠闲就不见了踪影,皱了皱眉头,对公公吩咐了几句,就见公公低头出了殿外。
苏应桐敏感的感到有事情要发生了,下意识的看了看宫镜域,见他还是顾自喝着酒,也不知是真的淡定还是假的装酷,观察力一向敏锐的他居然对事态发展毫不在意。
果然一会儿后——“泽丰使者觐见——!”
公公尖锐刺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舞姬舞毕、退下,殿里的人不由向门口望去,中秋之夜,皇家晚宴,这泽丰国的使者却突然拜访,到底为何?
苏应桐也带着同样的疑问盯着门口,可当她看到翩翩而进的俊朗使者时,一口气差点没顺上来,反射性的拿起桌面的空盘子挡住脸,心里无限悲催,不会吧?这世界也忒小了!
宫镜域侧头看着苏应桐不雅的动作,不知道她又发什么神经,伸手拿走苏应桐手里的盘子,刚想纠正她失礼的举止,苏应桐却一把扯过他的袖子,改用袖子遮住脸,宫镜域好看的剑眉拧了起来,这是他忍耐的极限了。
“苏应桐,放手。”
声音不高却很是严厉,苏应桐抖了抖,才想起来自己揪住的是谁的衣袖,可是权衡了一下利弊之后,还是决定揪住宫镜域的衣袖不放,相比起大庭广众之下被人追债,得罪宫镜域算个鸟!
没错,来者就是被她敲诈过的受害人之一——月胤初!
想当初在建亲王府敲诈月胤初六百两“医药费”时可是毫不手软啊,难道今天这样见面就是报应?可是谁知道他是泽丰国的使者呀,这不能怪她!
苏应桐努力说服着自己,自己当时摔得那么悲惨,差点一级伤残的说,月胤初还是国家使者呢,就是外交官啦,工资应该是不低的吧,六百两简直就是小意思啦,不会真和她计较吧?
不对,想到这里,其实最重要的问题应该是——他还记不记得她?
苏应桐镇定下来,在宫镜域发怒前放开他的衣袖,忐忑不安地坐好,这时月胤初已给皇帝行了礼,侧身走向赐给的座位时,毫无意外的看到了她。
目光平静的略过,没有半点不妥。
难道不记得她了?
也对,苏应柔的脸也不是特别漂亮,不记得也不奇怪。想到这里,苏应桐不禁松了一口气,可同时也有点郁闷,这里的俊男美女这么多,偏偏自己就一点也不突出,想想就不公平。
本来的自己也算是美女一枚,穿过来后不是美女就算了,偏偏又是个人人讨厌的角色,乐观如苏应桐,此时也不禁有点丧气,难道她注定了命运多舛?
“宫……王爷,泽丰使者你之前有没有见过?”背地里骂宫镜域骂多了,突然要尊称他为王爷还真是不习惯。
“当然。”
“他是怎样一个人?好说话不?还是有仇必报的类型?”
“这些你不需要关心。”
气死人!
宫镜域这么不配合还真是头疼,虽然月胤初只是相当正常的坐在客座上没看她半眼,可她总觉得他的笑容怪怪的,看着打心里不舒服。
此地不宜久留,得赶紧撤。
打定了主意,苏应桐“虚弱”中带点谄媚对宫镜域莞尔一笑:“王爷,妾身喝多稍许,不胜酒力,不误王爷兴致,妾身出去透透气可好。”
“王妃身体抱恙,要不为夫传御医给瞧瞧?”
“不用不用,王爷说笑了,就医术来说,妾身还是略懂的,就不劳烦御医先生了。”明知道宫镜域不想让她出去还在装,苏应桐真是恨得牙痒痒的,可是还得继续强颜欢笑打太极,真是憋气。
“可以是可以的,但为了王妃的安全,倚天,你还是跟着吧。”
小子,你是不是故意的?!
苏应桐被宫镜域一声声的“为夫”雷得够呛,再也装不下去:“宫镜域,你到底想怎么样?”
“苏应桐,别太不知礼了,你还是乖乖坐着的好。”
宫镜域变脸相当快,薄唇紧抿,眼神凌厉起来,刚刚才有的几分轻松霎时隐去,说的话也丝毫不留情面。
苏应桐说不出话来。
你以为自己是谁?凭什么对我大呼小叫的?有钱了不起是不?还是因为自己是王爷打心里觉得高人一等?
我苏应桐就是不买你帐了!
只是短短几秒钟的时间,怒火和不甘就在苏应桐心中翻滚充斥,其实平时苏应桐控制情绪的能力还是很不错的,但或许是以往被宫镜域无视纵容惯了,现在突然被他如此冷言强硬回驳,丝毫没有顾及自己的感受,她才冲动起来。
事后想想,自己本就是宫镜域雇用的临时演员,凭什么就要对她好声好气的了?
只是现在苏应桐却没想到那么多,只知道宫镜域真把自己当作临时演员使唤时心里就不舒服到了极点,所以一冲动,也没跟宫镜域多说,环视四周一圈,见没人注意到这边,就愤然离席而去。
出了殿门,苏应桐恨恨的跺着地面,死人宫镜域,死人破烂镜,有什么可神气的?信不信我炒你鱿鱼!
顾不得左右宫女诧异的目光,苏应桐旁若无人的撒泼了一通,心里好受了一点,也不想那么快就回到那个压抑的大殿里去,左右瞧了瞧,宫殿外面也是灯火充足的,到处都挂着灯笼,看着景色也不错,就慢慢走了开去。
外面果然比大殿好多了,空气也是清新且自由的。
苏应桐在晚风中张开双臂,深深的嗅着淡然的花香,精神不禁放松下来,自入宫到现在,她时刻担心自己会闯祸,也实在绷得太紧了。
“姐姐倒是好兴致呀,只是中秋之夜,爹爹没入宫面圣,姐姐也不替爹爹担心么?”
又是苏子萱。她也太不懂事了,自己一次二次的放过她,她还不知道收敛一二么。
留意到这里的环境过于黑暗,苏应桐意识到自己走得偏远了点,不由纳闷了,苏子萱是什么意思?在这样偏僻的地方找上自己,莫不是还要像上次一样,让自己受点皮肉之苦好解解气?
真要是这样,她也太猪脑子了。
“喔?宰相大人没来么?本妃还真是没注意到呢,至于为什么不来,本妃也确实没什么兴趣,看来还是苏小姐孝顺呀,本妃很欣赏,不错、不错。”
苏应桐口口声声“本妃”“宰相大人”的,根本就没把自己算作苏家的一份子,距离划分也是清晰明确,言语间也尽显湘原王妃的皇族身份,似是不屑与苏子萱扯为一起谈论,把苏子萱气得想撕破脸皮,可转念想到明年的选秀大会,自己确实不能得罪湘原王,只得咬牙忍住。
“姐姐哪里话,我们姊妹本就是一家人,姐姐已嫁无法从孝,自然得由妹妹代劳,姐姐客气什么呢。”
苏应桐无奈一笑,她还是太小看苏子萱了,苏子萱的演戏功夫完全承传了她老娘毕生的精华,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啊!
刚刚在花园还是咄咄逼人的大小姐架势,见到自己在大殿的表现后立马就又巴结起来,脸皮之厚,令人咋舌。
只是她认为自己还是以前的苏应柔,会一直傻愣愣的由她忽悠?
苏应桐终于转过身来,看着苏子萱,笑容尽透讥讽:“苏小姐见笑了,本妃的生母只有本妃一个女儿,何来妹妹之说?”
不论苏子萱的目的是什么,她都不想再和她有任何的联系,首先,她的心理承受力有限,即使知道面前的不是她千年之外的妹妹,可也不能保证不把苏子萱与应岚混淆了,这对她来说还是太高难度;其次,她总算知道了,苏宰相一家都不是好货,这点危机意识还是要的,趁早划分界线对她来说才是上上策。
只是,她高估了苏子萱的修为。
区区几句话,苏子萱已气的不行,她再也装不下去,面容狰狞得很:“好好的跟你说话是本小姐给你面子,还不领情呢,还真以为自己是多有权力的湘原王妃?嗤!充其量不过就是湘原王府的弃妃,你得意什么?!”
苏应桐握紧拳头,若放在平时,苏子萱这几句话还不足以对自己产生丝毫影响,可偏偏她说的又是事实,特别是想起刚刚在殿里宫镜域对她雇员一样的生硬命令,心里就怒火更甚。
的确,弃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