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浩走后不久,学校也放了假。土木专业历来有安排生产实习,早先原是分配到各个工地的,后来因为学生数量实在太多,而学校附近的工地也容不下许多实习生,一则也怕人多手杂容易出事故,二则我们的前辈大约在工地里跟施工员指手画脚过,他们并不待见我们。系里也就放宽了规定,只是让我们自己去找实习单位,不管是哪里的工地,实习满一个月,返校时上交一份实习报告就完了。
早早托了在S城的舅舅帮忙找实习单位,于是一放假就打点了行李去S城。汽车驶进S城时已是黄昏了,空气中的热气渐渐消散,车窗外落日正一点一点的没入海面,海水轻轻晃荡着,泛动着极温暖的霞光。海与天的交界线很明显,几艘海轮晃晃荡荡的驶入港口,耳边似乎还能听到一声一声悠长的鸣笛声。
一出汽车站就见到了来接我的舅舅,他接过我手中的行李,向我说道:“怎么买这么迟的票?”我一摊手,无奈回答道:“哪里想得到动车票都卖光了。折回去买汽车票,就到这时候了。”舅舅点点头,一面伸手拦的士,一面说教:“做事还是这么顾前不顾后的。学校刚放假,这个时间段动车票当然会紧张,下回要注意了。”我只管点头答应着,舅舅又说道:“跟我朋友打过招呼了,就在他单位实习,你去了记住要多做事,少说话。工地上什么人都有,你就紧紧跟着带你的师父,别乱跑。”我答应着,又顺着问他什么时候可以去单位实习,舅舅摆手道:“实习的事先不着急,等下周一我再带你过去看看。这周天你阿娅表姐要结婚了,你也一起去啊。”我听完大为惊讶,下意识模了模表姐送我的薰衣草式的紫玉项链,戴了两年,紫玉已经磨合得更加圆润了,触手是一片暖暖的温度。自从上次在外婆家见过表姐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离别时她凄然的笑容仿佛还在我眼前。不知她还好吗?
没想到表哥严希望也在家里。希望比我大五岁,从小我就跟他不对付,也不叫他表哥,直呼其名,只叫他希望,小时候还常在他面前学着电视里小学童摇头晃脑的模样,拿腔拿调的背诵鲁迅先生的《故乡》:“希望是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这正如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分明就是在揶揄他的名字。但其实希望也不爱搭理我,暑假在外婆家,他是从不带我和阿俟玩的,大概是觉得我们幼稚,不过他倒是跟阿娅表姐他们玩得不错,为甩开我们两个拖油瓶也不知用尽了多少办法。
我以一副看鬼一样的表情看着希望,他虽长得瘦高,无奈一张无论怎么晒都白皙的面皮使得他显得比实际年龄要小很多。几年没见,希望居然一点也看不出变化来,还是一派学生的女敕样。他穿着家常的衣服,圾着一双拖鞋,右手托着半个西瓜,嘴巴里咬着个汤匙,样子有点邋遢。我说:“希望,你怎么在家?”他乜斜着看我一眼,回转过身慢悠悠说道:“没大没小!放假我不在家在哪?”我才恍惚想起老妈似乎说过表哥毕业之后就在S城的大学里教英语了。舅母听到我们进门的响动忙迎了出来,笑道:“怎么这会才到啊。快洗洗手准备吃饭了。”
吃过晚饭,洗了澡正在埋头整理行李,头顶就飘来一把磁性的声音:“喂,你去不去玩?”我抬头看了看倚在门框上一身休闲装扮的希望,他怎么跟阿俟一个臭毛病,总是喜欢俯视别人!我探着脑袋向他身后望去,他动了动身子,完全挡住我的视线,俏皮的说:“嘘,都睡了。我们悄悄去。”我想了想,啪的一声盖上行李箱,跟着希望偷偷出门,油然而生一种类似于小时候偷溜出课堂的小叛逆之感。
我原本以为希望会带我去什么刺激的场所,结果他居然把我带到一个小酒吧里来!而这个酒吧常年都是外国人的聚集地,不折不扣就是一个英语沙龙!听着他们叽里呱啦的说话,我像是顿时成了哑巴,我愤恨的盯着希望,如果眼神是把刀,他已经被千刀万剐了!我心想,希望真是太阴暗了!
希望看到我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走过来跟我说:“难得啊,这么文静?”我恨得咬牙切齿:“我不会讲英语。”他一副得逞的模样,一手抱胸,一手托腮,慢慢的点头说:“你可真够笨的,学这么多年连话都不会说。姑妈说得没错,你还真是不要读了。”我一边惊讶坏事传千里之迅速,一边回以希望一个不屑的眼神。希望好心情的笑起来,说道:“我们去别地玩。”我刚想说好,就听到一个声音在喊希望。在英语持续轰炸下听到国语,我犹如他乡遇故知的转身寻找声音源头,感动得几乎要两眼泪汪汪了。声音的方向走出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比希望略显老成,戴着一副黑框的眼镜,腮上有短短的青色的胡须,显得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希望在他面前就像是涉世未深的大学生,可明明他们就是同龄人。
“钟磊!多久没见了!”希望笑着跟他拥抱,他也大方的拍了拍希望以示亲热。等他们寒暄完彼此的近况才想起因为被晾在一旁许久而表情有些阴郁的我。钟磊笑问:“这位美女是?”我不耐烦的指了指希望说:“他妹。”希望笑了,讨好似的搂着我说:“别这么小气,哥请你吃海鲜大餐。”我嘟着嘴,半响才说:“大龙虾。”希望立马放开拥着我的手,一边走一边说:“爱吃不吃。”我怨怼的看看撇下我扬长而去的希望和钟磊,忙又跑上来抱住希望的手臂,赔笑说:“好了好了,小龙虾也可以。”希望一把甩开我的手,正言说道:“别拉拉扯扯的,男女授受不亲。”“……”
周天一早就跟着舅舅到了表姐家,来了很多人,每个人都是满面笑容。我跟表哥表舅母打完招呼就径直去了表姐的房间,表姐正坐在沙发上与闺蜜们聊天。身上一袭白衣胜雪的婚纱更突显了表姐的柔美,乌黑的发丝挽了一个发髻,在头纱中若隐若现,纤纤素手上一枚不大不小的钻石戒指晃得人眼晕,一如她脸上幸福的笑容。
表姐一见到我就招呼我过去,我赞叹的说:“表姐,你真是最美丽的新娘子了。”表姐温柔的笑着,拉着我的手示意我坐到她身边,她说:“两年不见,倒是学会溜须拍马了啊。”我跟她吐吐舌头,像儿时那般巧笑着说:“我说真的,表姐,我真羡慕你。”表姐伸手点点我的鼻子,目光柔得要滴出水来,说道:“还是这么长不大呐!有一天你也会成为最漂亮的女子。在此之前,你要耐心慢慢等。”我看看表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婚礼在傍晚举行,被安排在海边,就在沙滩上搭了一个台子,台子四围悬挂着轻柔的白纱,虽是用缀满鲜花的绳子缚着的,风一吹那松着的长长的轻纱也跟着飘摇起来,那台子就像是正处在雾里一般朦胧迷幻,台子的周边挤满了娇艳欲滴的红玫瑰,漫天都弥漫着浪漫的香味。宾客们都三三两两的站着聊天,一派生气。
随着结婚进行曲的奏响,表姐挽着新郎在柔美的音乐中缓缓的踏着红地毯经过繁花点缀的月洞门向我们走来,表姐面若桃花,百媚淹然,好看的杏眼弯成了两勾月牙,媚眼如丝。天边红澄澄的霞光印着最洁白的婚纱,表姐身上像是披着一袭夕阳,美若天仙。新郎穿着一身洁白的笔挺的西装,他的笑容很温和,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真是一对璧人!
婚礼进行得很顺利,所有人都带着微笑祝福这对新人。我开心的鼓掌,刚想跟站在我身边的希望分享一下喜悦,顺便嘲笑一下没有女伴相陪的他,却是左瞧右望都找不到人。我寻了一圈才看到希望坐在角落里,而他身边正站着钟磊,钟磊正拿着一个高脚杯慢慢的摇晃杯中红酒。这个风度翩翩的男子眼神深邃的望着海浪起起落落,我忽然觉得周围浓浓的幸福气息透不进他,眼前的男子是孤独而落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