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紫峰山回王府的途中,顾云锦闭着双眼静静靠在车厢上,一言不发。
“云锦,此事非同小可,你一定要考虑清楚,如果……你心里有他,就千万不能打掉孩子,如果这个孩子不在了,你和他之间的缘分也就到了尽头。”
“……如果这个孩子不在了,你和他之间的缘分也就到了尽头。”
……
时无忧的话一遍遍在顾云锦脑中回旋,无情地鞭笞着她疲惫不堪却又摇摆不定的心,她忍不住问自己:打掉孩子,与那个男人形同陌路,这是最好的选择吗?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吗?以后,午夜梦回时,会不会后悔这样的选择?
头,好痛;心,好累。
回到王府时,已是午时末。
跑了这半日,顾云锦已觉得很疲累,一到朝华苑,便坐进椅子里不想动弹——
季红绡端来清水为她净手,同时吩咐人摆上早就备好的午膳,而后细心地布菜盛汤伺候。
“世子妃,药熬好了。”
顾云锦刚拿起筷子,就见云儿端着一只瓷碗走了进来,小心翼翼地放到她面前。她垂眸看着碗里浓黑的汤药,拿筷子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药还有几次喝完?”她意识到自己很害怕再见到老先生。
月柳梢忍不住插话,“药还有两次,今晚和明日早晨的。如果世子妃觉得这药管用,不如再请老先生来一趟,也正好让他重新给世子妃查看一体,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这段时间,她总觉得世子妃的身体很反常,因为以前从没有像现在这般虚弱过。她怀疑世子妃是有了身孕,奈何老先生说暂时还查不出来,等明日再请老先生来,不知能不能查到。
“不用去请他。”老先生的任务还未完成,想必不用请,他明天就会自己来吧。
顾云锦端起药碗,慢慢喝下,药很苦,却苦不过她的心。
用过午膳,顾云锦便一动不动地坐在窗前望着外面发呆,神色悲伤落寞。
“世子妃若是累了,不如躺到床上歇息一会儿。”月柳梢走进来轻声劝说。
顾云锦轻叹一声,站起了身,在月柳梢的服侍下躺到床上小睡。
房中放了冰块,甚是凉爽,月柳梢怕她睡着后受了凉,拉起一条薄毯搭在她肚子上,而后坐在床前静静守着。
然而,很快,月柳梢就发现了床上之人的不对劲。
顾云锦像是做了什么恶梦,眉心皱起,两手紧紧抓住身上的薄毯,额头很快渗出细密的汗珠,眼角也有泪水流出,整个人都处于极度不安恐惧的状态。
“世子妃,世子妃。”月柳梢害怕地摇晃着她的胳膊,试图唤醒她。
顾云锦却仿佛着了魔般,不停地被恶梦纠缠,梦中听到有人呼唤自己,明明想睁开眼睛,可无论怎样努力都做不到。
月柳梢看她额头的虚汗越流越多,眼泪也大颗大颗地往下滴,并伴随着听不清地梦呓,愈发焦急,不禁加重了摇晃的力道,“世子妃,快醒醒,世子妃……”
“今朝……”突然,顾云锦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蓦然睁开眼,身子也腾地一下从床上直直坐起,苍白的脸上泛着水光,早已分不清是汗还是泪。
“世子妃是不是做了恶梦?不要怕,那只是梦,醒来就没事了。”月柳梢柔声安抚,同时用帕子替她擦拭着脸庞。
当顾云锦意识到刚才的血腥场面只是一场恶梦时,几乎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脏才稍稍恢复原位,但还是不可控制地剧烈跳动着。
月柳梢忍不住笑说:“刚才听世子妃叫世子爷的名字,想来是世子妃担心世子爷的安危胡思乱想所以才导致做恶梦。”
顾云锦心有余悸地说:“那个梦感觉就跟真的一样,我竟然看到世子爷……”她不愿也不敢再说下去。
因为,她梦见了一个两国交战的残酷战争场面,她看到数不清的箭矢朝被围困的戴今朝射过来,一支两支……然而,戴今朝在倒下去的时候,脸上却没有痛苦之色,反而带着解月兑般的微笑,漂渺的声音也像是从九天云外传来:这次你总该相信我了吧……
月柳梢看她无比害怕的样子,只得耐心安慰:“世子爷功夫那么好,那些匪徒肯定伤不到他分毫,世子妃就放宽心吧。”
过去好一会儿,顾云锦才缓过劲来,听到她的话,轻轻点点头,又自我安慰地想:是啊,这次只是去剿匪,又不是领兵打仗,那些人怎么可能伤到他呢,她一定是太累了才会做这种不着边际的梦。
翌日,顾云锦用过早膳,就痛苦不安、心神不宁地等着老先生的到来,然而,从早等到晚,也不见老先生的身影。她心中疑惑的同时,也忍不住暗暗松口气。
华灯初上,一天又落下了帷幕。
晚膳过后,月柳梢倒杯茶递到顾云锦手中,善解人意地询问:“今天看世子妃坐卧不安、心神不宁的,是不是还受昨天恶梦的影响,在担心世子爷的安危?”
顾云锦没有言语,只是两手不由自主地紧紧捧住了杯盏。不知为何,这一天她总觉得心里慌慌的,原本以为自己是在害怕打掉孩子的事,可后来,才发觉不全是如此,因为当确定老先生不会来时,她的心神依旧不能安定,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并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感觉愈发强烈,让她的心仿佛被大石压着,沉甸甸地几乎喘不过气来。
是因为戴今朝吗?她不可否认,答案是肯定的。虽然知道现在不应该对他有过多的关注,但就是管不住自己替他担心,特别是一想起昨天的恶梦,她的心就一阵绞痛。
月柳梢继续安抚劝说:“世子爷身手好,还有大爷在,肯定不会有事,世子妃就安心等世子爷回来吧。”末了,又半开玩笑地说:“世子妃现在呀,最要紧的是好好调养身子,争取早日怀上小公子,也好让大家安心。前日世子妃昏迷时,王妃来看望世子妃,还特地向老先生询问了世子妃是否有身孕呢,看样子,王妃也急着抱孙子了。”
顾云锦沉默片刻,才听不出情绪地轻声说:“这种事情,急不来的,还是顺其自然吧。”
月柳梢还欲再说什么,突然见季红绡惊慌失措地闯了进来,颤不成声地回禀道:“世子妃,不好了,世子爷……世子爷受了重伤……”
宛如一块大石坠入平静的湖面,霎时激起千层浪,顾云锦仿似承受不了这种巨大冲击,浑身颤抖不止,杯中的茶水顿时洒出大半,“现在情况如何了?”原来,她的感觉没有出错。
“世子爷还在昏迷中,人被送去了卿心阁。”
听到‘卿心阁’三个字,顾云锦紧绷的神经陡然松散,整个人无力地靠在椅背上,呆呆地望着虚无的前方,连茶杯从手中月兑落都不曾发觉。
月柳梢被茶杯摔裂的声响惊醒过来,看她坐着不动,脸色发白地急声催促:“世子妃怎么还坐着,赶快去看看啊。”
顾云锦也知道自己作为世子妃第一时间冲到前头才符合常情,因此,脑中空白地发怔片刻后,强撑着站起身,脚步虚浮地往卿心阁走去。
月柳梢与季红绡惊慌地跟在身侧。
卿心阁的正厅里,王府里的主子们几乎都聚齐了,南陵王、南陵王妃、戴乐言、戴家大爷戴明宇、二爷戴恒宇以及大女乃女乃肖氏和二.女乃女乃金氏都在。
顾云锦匆匆与众人见过礼,走到南陵王妃身边颤声问:“情况怎么样了?世子伤的严重吗?”。
南陵王妃用帕子擦擦眼角,“现在还不知道,今朝胸口中了箭,送去医馆大夫不敢擅自取箭,只好带回府里,晚卿正在里面给他取箭。”
如此说来,情况十分危险了。顾云锦脸色泛白地看向西厢房,只见丫鬟端着水盆进进出出,水端进去时是清水,而端出来时却变成了血水。她月兑口问:“晚卿行吗?”。
戴乐言眼眶红红地说:“如果连晚卿姐姐都救不了三哥哥,只怕没人能救他了。三嫂嫂不用太担心,父王已经派人去宫里请御医了,三哥哥肯定会没事的。”
南陵王妃重重叹息一声,问道:“明宇啊,到底怎么回事?世子为什么突然去剿匪?那些匪徒又怎么会伤到世子呢?”
出了这样的事,戴明宇心里早已自责不已,可这也不能全怪他啊,谁知道世子为什么突然要跟他去剿匪。他本想着世子功夫那么好,那些匪徒肯定不是他的对手,谁知这次偏偏出了岔子,“王妃,我……我也不知道三弟为何跟去剿匪,我就是觉得这几日三弟很不正常,整天沉着脸一句话不说,明显心神不定……”他说着,眼睛不由自主地飘向顾云锦,他猜,肯定是他们夫妻闹了别扭。
负着双手在厅里走来走去的南陵王听到此话,瞪着他重重冷哼一声,然后一**坐在了椅子上,并向门口站立的小厮吼道:“再去看看御医为何还未到。”
话声刚落,就见两个约四十岁左右的御医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
不等他们开口,南陵王就直接说道:“世子在里面,两位赶快进去看看。”
“是是是。”御医连声应着,迅速进入西厢房。
等待是漫长的,也是无比煎熬的,厅里人虽多,却没有人说话,只有丫鬟匆匆进出的脚步声。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那两名御医终于走了出来。
南陵王妃紧张地率先开口问:“御医,世子清醒了吗?他的情况怎么样了?”
一个御医欣慰地回道:“各位主子请放心,世子胸口的箭已经拔出来了,不出意外,明天早上能醒来。”
另一个御医抹着额头的细汗说:“多亏了里面那位小姐,有她在,根本不用担心世子的伤。”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赞赏。
众人听了,悬着的心渐渐落回原地。
等御医离开后,众人进入西厢房看望戴今朝。
顾云锦迟疑了下,才跟着走进去。
西厢房里,弥漫着血腥气和刺鼻的药味。
顾云锦闻着很不舒服,胃里开始冒酸水,强忍着呕吐的冲动,站在众人身后看向床榻的位置。
此时,孟晚卿正在给床上的戴今朝擦拭脸庞,动作温柔细致,见到众人进来,也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
而戴今朝双眼紧闭,静静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如雪看不到一丝血色,身上搭着一条薄毯,整个人没有一点生气。
南陵王妃不着痕迹地看了眼顾云锦,然后上前接过孟晚卿手上的帕子,亲自给戴今朝擦拭,并柔声劝道:“晚卿,看你的衣裳都浸湿了,忙了这么久肯定很累了,快去歇歇吧。”
孟晚卿退到一旁,轻声说:“这是应该的,只要世子无事,再累晚卿也不觉得累。”
怕打扰到戴今朝休息,南陵王等人未停留多久就离开了。
顾云锦并没有随他们一起离开,而是等他们都走远了,才慢慢往外走。
月柳梢本以为她会守在这里陪世子爷过夜,现在看她离开,不禁奇怪,“世子妃不在这里守着世子爷吗?”。
顾云锦抬头看向繁星点点的夜空,良久,才轻声说:“不用,晚卿会守着他的。”
“这……”月柳梢对她的话很不赞同,丈夫生病,理应妻子照看,孟晚卿非妻非妾非婢的,守着算什么。她想了想,提议道:“世子妃身子也不好,不能守夜,奴婢就替世子妃守在这里吧,等世子爷一醒来,奴婢就派人去告诉世子妃知晓。”
顾云锦知道她的心思,叹息说:“谁守着都一样,只要世子爷平安无事就好。这里是晚卿的地方,你在这里总不方便,晚卿会照看好他的。”
“世子妃……”
“夜深了,咱们回去吧。”月柳梢还欲再劝,顾云锦却打断了她,默默往朝华苑走去。
这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顾云锦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眼睁睁看着昏黑的屋内一点点变亮。(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