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上下目光都聚焦在陆家大小姐身上的时候,城内某座普普通通的民宅里,有人在十分隐秘的会面。
“大人,我们的计划出了差错。那陆氏女横插一手,文武百官又被迫解囊,现在赈灾的银饷已经十分充裕,我们根本没有机会再动备战粮草。”一身普通低调的深灰色布衣,难掩说话之人久居高位的气质。或许是鲜少讨好人,他脸上谄媚的笑容有些僵硬不自然。
“嗯,这事我已经听说了。”另一人身着黑色斗篷,宽大的帽檐罩下,挡住了他的面容。短短地一句话,却有不少吐字生硬怪异,听这口音就不像靖安国的人。
“接下来该怎么做,还请大人示下。”布衣人躬身问道。
“暂时静观其变吧。若有需要,我会派人通知你的。”裹着斗篷的人语气隐含轻慢,像是主子使唤下人似的十分随意。
灰衣人忍下心中憋屈感,面上仍旧是之前那副奉承之色。“那下官就在家中静候大人差遣。”
黑衣人点头,挥手示意他退下,没再开口说半个字。
灰衣人熟门熟路地从宅子后门出去,穿过一条小巷,往南拐进一家客栈后门。进了客栈之后,他走到二楼某个落锁房间,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打开房门走了进去。片刻之后,从这房里走出来的,已经是身着便装的左相大人了。
费宁出了客栈大门,又往东走过一条街。进了一家酒楼侧门。他没在这家酒楼耽搁,在里面绕了半圈,径直走出酒楼大门口。在车夫搀扶下,坐上了久候在此的费府马车。
独身一人坐在自家马车里,费宁一路板着面无表情的脸这才舒缓下来。
“呸,什么玩意!想当初,你们这些人,在我面前那副恨不得舌忝我鞋面的嘴脸……”他满是愤恨地自言自语,回忆起自己误上贼船的经历。数不清第几次后悔莫及。
费宁显然不是第一次和那黑衣人会面了,自认做得十分隐秘的他丝毫没有注意到,他此行所有举动。都落进了身后远远跟随之人眼中。
如果有外人上门作客,就会发现,这诺大的卫国公府里,实在是冷清至极。别看早上到陆家下聘。去了三四十个家丁抬聘礼。其实这些人几乎就是现在整个卫国公府的所有下人了。世子爷自打送了国公爷出京回来,也不知抽的什么风,一口气从上到下,发卖了府中将近三分之二的下人,只留下一些老实木讷的家丁维持府中基本庶务。好在现在府上主子不多,另外两位庶出公子院中伺候的人世子也没换,是以才无人敢提出质疑。
沈泽这两年培植起来的自己人,全部都紧着替换卫国公府外边产业的管事了。留在家里的可用之人,实在是不多。回京之后。事务纷杂,他一时半会也没功夫去找些可靠下人,索性就暂时先这样,等卫国公府未来的女主人进门之后再做打理。
刚刚从陆家交换庚帖出来的沈泽心情很好。他早前院中伺候的丫头婆子全都撵了个一干二净,从外边新买了两个小厮负责院中洒扫粗活,是以现在一切生活琐事都是亲力亲为。
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他也不介意水温早已凉透,像喝酒似的,一仰头来了个干杯。午膳在陆家太过开心,被未来的小舅子灌了好几壶酒。此时酒气上涌,心里想着他和芷华的亲事终于定了下来,越想越是心花怒放,面色潮红地独自傻笑起来。
也怪伺候的下人太少,无人通报,沈泽又沉浸在订亲的喜悦中呆呆出神,暗一毫无防备踏进房里,一进内室就不小心撞见了主子难得一见的糗样。他跟着沈泽两年,见过他微笑如玉的样子,见过他颦眉沉思的样子,就是从没见过他痴痴傻傻独自偷乐的场面。猝不及防之下,差点爆笑出声。好在他应变能力不错,硬生生把笑意憋了回去,只是肩膀实在忍不住稍稍抖动几下。
暗一低头清了清嗓子,出声打断沈泽偷乐:“启禀世子,属下跟着暗七一同监视左相这么多天,今日上午他终于有了异动。”
沈泽一回过神来就听到属下禀报正事。酒意让他反应迟钝了一些,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那副模样已被下属尽收眼底。他又饮下一杯凉水,让思路稍稍清醒一些。“嗯,你继续说。”
“左相今日沐休。他辰时三刻便衣出府,先去了千茗茶馆和当朝户部尚书赵大人下棋品茶。巳时末,他与赵大人分道扬镳,独自乘车到了城南高升客栈……”暗一详尽地禀报起费宁行踪,最后低头请罪道:“属下们不敢跟得太近打草惊蛇,是以左相和赵大人、那黑衣人之间的谈话没有探听到,还请世子恕罪。”
“嗯,你们做得很好。现在最要紧的是查清谁和他接头,他们商量的那些鬼魅伎俩,我们已经有了提防,根本不足为惧。那黑衣人呢?”
“属下和暗七分头行动,属下盯着费大人回了家,暗七尾随黑衣人去了。”
“这么久了,暗七还没回来禀报,看样子这黑衣人可比左相难缠多了。”沈泽望向窗外,担心起暗七来。
“那要不要加派人手去接应他一下?”同是出生入死的兄弟,暗一也有了几丝焦虑。
沈泽正要点头应允这提议,门口传来两声轻叩,暗七的声音随之响起:“属下暗七,特来复命!”
暗一欢喜地迎了上去,“臭小子,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害我和世子白白担心一场。”他边说边大力拍着暗七肩膀,以此抒发自己的担忧之情。
暗七沉稳木讷,肩膀吃痛面上不显。也不计较暗一的偷偷捉弄。只顾一板一眼地向主子汇报正事。
“左相走后半个时辰,那名黑衣人才从房里出来。此人狡诈多疑,属下跟着他绕了大半个京城。好几次都差点跟丢了。最后,属下亲眼看见他进了兴隆商会的后院,小半个时辰都没出来。他的落脚点,应该就是这里了。”
“他没发现你吧?”
“没有。属下不敢跟得太紧,他会在城里兜圈子,应该是习惯使然。属下见兴隆商会的人对他很是恭敬,如果发现了我。肯定不会暴露这处据点的。”
“兴隆商会……”沈泽托腮沉思,一手无意识地轻轻敲打着桌子。“查查这个兴隆商会的资料,另外再加派两个轻功好的。专门盯着这里,你们二人继续负责盯紧左相。”
两名暗卫抱拳应是,告辞而去。
长公主府,刚刚用过晚膳的母女二人。依偎在炕上。漫无边际地随意聊天。
“时间过得真快,我还记得当年你襁褓之中的小模样呢,好似一夜之间,就长到了该议亲的年纪了。”长公主摩挲着女儿绸缎般的青丝,十分不舍地感慨着。
母女二人刚刚还在讨论着等陆大小姐出阁,该送些什么添妆,说着说着长公主就想到了年纪相仿的女儿,遂有此感。
“娘。我才不要嫁人,我就在家里陪娘亲。一辈子做你的贴心小棉袄!”敏仪红着小脸,撅嘴抗议道。
长公主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尖:“傻丫头,娘老啦。你不嫁人,以后娘要是不在了,谁替我照顾你啊。”
敏仪闻言一骨碌起身,爬到长公主身后,从背后搂住母亲脖子,孩子似的撒娇:“娘亲才不老!阿华第一次看到您的时候,还以为你是我姐姐呢!”
长公主失笑:“我的傻姑娘哟,人家是逗你开心呢,就你当真。”
敏仪急了:“才不是呢,阿华说得可认真了,才不是逗我的。反正在我眼里,娘永远都是这么年轻貌美!”
长公主心中熨帖,同时也再次感叹陆大小姐的交际手腕,嘴上不由羡慕道:“瞧瞧人家陆大小姐,和你差不多的年纪,为人处世的手段,可比你不知要高出多少!”
敏仪与有荣焉,一点也不吃醋母亲拿好友跟自己比较:“芷华还羡慕我呢,她说我这样才好。在家有母亲捧在手心里,将来再找个……反正她说了,要是像我一样,不用同人勾心斗角,一辈子自在随心,那才幸福呢!”
女儿没有说完的话,长公主怎会听不懂。她拍拍敏仪的手,问道:“那你和娘说说,将来想嫁个什么样的女婿?别等娘看好了人,最后问你又不合你心意。”
长公主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也不拘那世俗之礼,一心只想她觅得良人,下半生过得美满顺遂。
敏仪把头埋进母亲颈窝,半响无言。长公主扭头一看,见她露在外面的耳朵尖都泛着粉红,哑然失笑:“现在就我们母女二人,跟娘亲还有什么好害羞的。再不老实说出心里话,将来娘看好了人,才不管你愿不愿意,直接做主定下就是。”
“那就一切由娘亲做主……女儿相信你的眼光。”敏仪闷闷的声音从她颈窝处传出,听起来像是真心这么想的。
“可你总要说说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吧?比如,卫国公世子那样的?”长公主语气轻柔,隐含试探。
京中的确不少人家都想和卫国公府结亲,但其中并不包含长公主。现任国公夫人并非原配,长公主是京中为数不多的知情人之一。这些年小费氏虽然经营出了一副好名声,但能在皇宫平安长大,最后又从敌国逃回来的长公主,怎会只看这表面功夫?在她心里,继母就是继母,无论名声再好,做得再和善,对待继子也会有私心。女儿生性单纯,长公主可不舍得让她去面对这种婆婆,所以未来女婿人选名单里,卫国公世子早就淘汰出局了。
不过沈泽实在长了副好皮相,长公主早知女儿和他相识,此刻出声试探,就是怕女儿被他外表迷惑,产生什么乱七八糟的歪念。
显然她是多虑了。
敏仪虽然单纯,但怎么会听不出母亲语含试探?误会娘亲是想打好友夫婿的主意,她猛地抬头,着急道:“娘!我才不喜欢那种类型的!卫国公世子再好,他看中的只有阿华!女儿可不是那李玉雪之流,不属于我的男人,我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长公主看着女儿一副骨气铮铮的样子,欣慰地笑了。她一把搂过敏仪,好声好气地安抚道:“好好好,是娘说错话了。卫国公世子实在是人中龙凤,娘就是怕你犯糊涂,试探一下,没有别的意思。你给娘说说,到底想找个什么类型的做女婿?”
敏仪认真打量母亲半响,确定她说的是真的,这才不再计较。不想和母亲之间再产生什么别的误会,她顾不得羞怯,认认真真地边想边答道:“女儿也不求别的,只要他品性好,家中人口简单,父母和睦容易相处就够了。”
片刻之后,她又补充道:“对了,那种文弱书生型的不要。女儿一看到别人舞文弄墨就犯头疼。”
撇去后面的不谈,敏仪前面所提的,正是长公主之前的择婿标准。她微笑着揉揉女儿脑袋:“娘亲知道了,你放心吧,娘一定擦亮眼睛,给你选个如意郎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