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芷华起身应战,邹小姐刚刚的字画双绝在前,众人无不伸长了脖子,就等着看她做出更加惊人之举。
却不想芷华简简单单只要了一张书案并一副文房四宝。备齐之后,就这么走下场中挥毫书写起来。
不少人面露失望之色。想比刚刚邹小姐那番绝妙的一心二用,陆大小姐这种正正经经一板一眼的书写姿态实在是太过于普通。
盏茶之后,陆大小姐搁笔。
“小女无能,练字时只想着宁神静气,从未想过另辟蹊径练什么一心多用,让大家失望了,真是抱歉。”她抬头扬起一个微带歉意的微笑,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不如邹小姐之处,丝毫不见一点儿尴尬。
总算是扳回一局,邹夫人心里舒坦不少。“无妨,大家都知道陆大小姐改习了厨艺,这书画嘛,看得过眼就行了,没人会苛责你的。”一番故作大度的话却被她用那种阴阳怪气地语气说出来,意味深长。
芷华不再和她多费口舌,对着刚刚给她研磨的白兰点了点头,对方便小心翼翼地粗卷起芷华刚刚写下的那副大字,走到一旁专用于展示字画的架子上挂了上去。
随着卷轴缓缓落下,一副奇特的作品一点一点显露在大家面前。
只见这张大大的条幅之上,赫然画了几副小图,每一图都描绘了梅花的各种姿态,乍一眼看去,就像一枝枝梅花盛开在纸上。鼻尖仿佛可以闻到梅香扑鼻而来。之所以说它奇特,那是因为如果仔细观摩,依稀可见。每一幅梅花小图都是一个古篆大字。
在座贵妇中不乏饱学之士,有人率先辨认出了这些古篆,一字一字地念了出来:“年年岁岁人比花娇”正是郡主刚刚的贺寿之词。
“这……这可是失传已久的梅花篆?”这位念出了所有字的夫人夫家姓文,正是当朝文太师的儿媳妇。她激动地走了音调,紧紧盯着芷华,双眼中一片热切。
芷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微微点头:“两年前小女偶然得到了一本梅花篆残帖。颇为着迷。因打听不到有可以教授这种字体的先生,只能在家自己琢磨练习。练了两年,也就能写出几个字而已。让夫人见笑了。”
她是有本梅花篆残帖不假,但要练成今日水平,还真多亏了上辈子遭受的那些磋磨。
前世李玉雪嫉妒先生赞她书画自成一格,找来一堆赝品字画让她临摹。想以此扰乱她本来风格。却不想芷华并非徒有虚名。无论再差的赝品,经她临摹出来都带着几丝自己的意境,虽与原本没有半点不同,但又奇异地更胜一筹。
一计不成,李玉雪又生一计。她无意间翻到芷华陪嫁物品里有本梅花篆残帖,便逼对方用梅花篆抄写经文,通篇上下有一个字写得不好看就要少一顿饭吃。为了活命,芷华就这样饥一顿饱一顿地练出了一手梅花篆。到最后闭着眼睛都能用这种字体写出任意一篇经文。
“好孩子,这梅花篆早已失传多年。老身这把年纪了,从未听说谁练成过,当然无人能教你。”今日来宾中年纪最长的宋老夫人开口了。这位素来不苟言笑的宋枢密使母亲,此时露出了难得的和蔼笑容,赞赏之情毫不掩饰。
“难怪陆大小姐要突然退出书画科了,想要练成这梅花篆,不抛弃那些世俗杂乱的书画技艺一心钻研,根本不能成功。”文夫人不知有心还是无意,喃喃低语中便替芷华的“半途而废”正了名。
邹夫人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峰回路转。她的女儿已经放下话来,将来出嫁不带嫁妆。今日若不能力压陆芷华挽回场面,此举便会沦为东施效颦,流言蜚语足以毁了女儿一生。这种情况下,邹夫人哪能甘心认输。
“真是好笑,梅花篆早已失传,陆大小姐说自己练成了,这是倚仗大家没有凭证,就放心大胆地大放厥词呢!”
敏仪一听这话,实在忍不住性子,又站起来反击:“邹夫人,刚刚说你耳背,你还死不承认。阿华什么时候说自己练成了?”
事关女儿,邹夫人也顾不得维持风度,言辞愈加尖酸刻薄:“既然只练成了几个字,就敢写出来喧哗取众,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说练成就是大放厥词,说没练好就是不知天高地厚,惜才的文夫人看不过眼了。不过她素来知书达理,实在不屑同邹夫人这种厚脸皮的泼妇另起争执。
她看都不看邹夫人一眼,只把头扭向芷华这边,和蔼地说道:“陆大小姐应该不止就练了几个字吧?观这‘岁岁年年’四个字,虽有重叠,但字字呈现出来的梅花图大不相同,正符合书册上记载的‘字字皆梅图,图图不重样’特征。由此可见,陆大小姐这手梅花篆,已经略有小成。不如你再写几个字给大伙瞧上一瞧?宋老夫人出身书法世家,有她在场,你写的究竟是不是梅花篆,她看过之后,自有定论,由不得那些不学无术之辈质疑。”
正如她所说,宋老夫人不但自己就是当世闻名的书法女大家,她的父亲柳太明更是独创出了一种字体,被先皇大肆称赞,亲自把这种字体命名为“明体”以示尊敬。除此之外,宋老夫人为人是出了名的公道正派,只要得到她的肯定,邹夫人这种寻常妇人的刻薄话自然是无人理会。
芷华向文夫人递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大大方方地应道:“既然如此,小女就再次献丑了。不知在座诸位,谁愿意给小女出个题?”未免事后邹夫人鸡蛋里挑骨头,说自己和长公主串通,芷华聪明地另找他人出题。
文夫人摆明了站在芷华这边,宋老夫人虽是裁判,但刚刚也对芷华表露出不加掩饰的欣赏,因此这时二人都不适合出面。邹太师圣眷在身又手握实权,在座宾客中虽有不惧邹家权势的,但也没人愿意为了素不相识的陆大小姐引来邹夫人迁怒,因此芷华说完之后,竟是半响无人出声。
面对这种情况,芷华并不窘迫,反而笑意盈盈地反将邹夫人一军:“也罢,估计无论谁来出这个题,邹夫人最后都不会服气。不如就由您亲自说几个字吧?但凡您所说的字,我要是有一个写得不好,今天就算我输,你看这样可好?”
她语气虽然温和,言辞之间却充满了浓浓的自信。在座无人觉得她狂妄,反而被这种耀眼夺目的自信神采暗自折服。
邹夫人求之不得。她原本就打定主意,无论是谁出面,她都要出来搅合,非得胡搅蛮缠到自己来出题为止。眼下陆芷华自己主动上套,也省了她一番功夫。
掩饰住喜色,她故作沉吟,片刻之后方才说道:“这一时之间,我也想不起要你写什么合适。平日里我时常替婆母抄写佛经,既然陆大小姐非得要我出题,那就帮我写一篇大悲咒吧。”
邹夫人说得轻轻巧巧,但在座众人谁不知这题难度?佛家咒文全是梵文音译,整篇拗口难懂,像陆大小姐这种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家,能流利地诵读一遍就很不错了,背得下来的更是凤毛麟角。邹夫人以此为题,刁难姿态做得甚是难看,实在让人不齿。
邹夫人估计也意识到众人异样的眼光,讪讪补救道:“瞧我,居然忘了你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家应该不喜欢看佛经,让你默写一篇也是太难为你了。不如我念一句,你写一句?咒文都是音译,用字音对了就行,不用拘泥遣词。”条件看起来稍稍放宽了一些,难度却依旧没有丝毫减少。
要不是场合不对,芷华真想大笑三声。眼角余光瞄到敏仪挣月兑掉长公主死死压制她的双手,又要站出来维护自己,芷华连忙对着她微不可见地摇摇头,止住了她的动作。
安抚好了敏仪,她直接走到场中还未撤下的书案前,推拒掉邹夫人的故作好心:“不必劳烦邹夫人了,先母逝去之后,小女常常抄写佛经为她祈福。默写一篇大悲咒,不算难事。”
言罢,也不管邹夫人忽然沉下来的脸色,低头奋笔疾书起来。
邹夫人看她那副成竹在胸的神态,心里暗道不妙。她只顾拣那晦涩难懂的佛经来刁难对方,却不料陆芷华会常为亡母抄佛经。眼见她下笔如神,毫无半丝滞涩,恐怕平日里,就是以此练字的。真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邹夫人后悔不迭,只能安慰自己,这大悲咒通篇五百多个字,正常书写都很容易写错,更何况陆芷华用的还是繁复的梅花篆?反正她刚刚自己夸下海口,哪个字写不好就认输,到时候只要让自己找出半点涂改的痕迹,哪怕惹人非议也要逼得宋老夫人判定她输不可。
打定主意后,邹夫人镇定许多。冷眼看着场中陆芷华埋头书写的身影,嘴角扬起一个耐人寻味的冷笑。(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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