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勐恭亲王府上。
一个头戴黑色毡帽,身着蓝灰色棉布长袍,脚套一双灰扑扑羊皮靴子的老者守在王府某处院门外。尽管正值春季,里勐的天气依旧十分寒冷,这老者佝偻着腰身,在门外来来回回踱步取暖,抄在袖中依旧不够暖和的双手时不时拿出来合在嘴边哈口热气。
恐怕即便是十分熟悉他的人,也很难认出来,这个一身标准的里勐人打扮的,就是靖安国曾经手握重权,在朝中呼风唤雨的左相费宁。
“吗的,这里勐怎么这么冷,一点儿也不如我们靖安。”四周无人,费宁嘟囔的声音也就稍微大了一些。
和别的里勐贵族不同,恭亲王十分仰慕靖安文化,就连他居住的王府,也是仿着靖安那些豪门大院的格局建成。整座王府座落在皇廷外北边单独划出的一块大地上,光是外墙就占了一整条街道,因此倒也不会与别家的华丽毡帐格格不入。
眼下费宁所在的,就是恭亲王妃日常打理府邸内务用的庶务堂门外。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吱呀”一响,原本紧闭的院门打开了,前来禀事的管事们三两成行,鱼贯而出。
费宁精神一振,揉了揉有些昏花的老眼,努力地在这群人中到处巡视。须臾之后,终于让他逮住了那个找了两天的人。
那人正边走边和身边的人吩咐着什么,没有注意到不远处两眼放光的费宁。一不留神,让对方走近前来扯住了衣袖。
“大管家,我可找到你了。”费宁激动地嚷了起来。那模样,不亚于见到失散多年的亲人。
大管家暗道晦气,怎么又让这夹缠不清的老头逮住了。
不过大管家肯定不会把心里的不耐写在脸上。相反,他习惯性地露出一个礼仪周到的笑容,十分和气地明知故问:“费大人找我有事吗?”。
费宁那是什么人?他刚学会在官场与人勾心斗角的时候,大管家还在光着屁1股玩泥巴呢。对方那隐含厌恶的敷衍,费宁岂会看不出来。
要是换成从前遇到如此无礼的下人。他立刻就会命人拖下去打死,眼皮子都不带眨一下的。不过现在有求于人,他也只能故作不知。脸上赔笑道:“大管家,前几日托您问的事,有答案了吗?王爷何时才会见我?”
大管家偷偷翻了个白眼,颇有几分不耐烦地应付道:“费大人不必心急。王爷这几日都宿在军营。这都好几天不着家了。我有心想帮你问,可是实在没那机会啊。”
听到这个答案,费宁并不觉得意外。
习惯性地掏了掏袖口,想要拿出一些碎银打点大管家,却无奈地发现,他身上已经是身无分文了。
费宁讪讪地放下手,没有银钱打点,只能加倍谄媚讨好对方。“大管家,谁不知这府中王爷王妃最倚重的。就是您啊。您就行行好,帮我稍个口信给王爷吧,老夫整日呆在王府里白吃白喝的,没机会替王爷效力,实在于心不安啊。”
大管家不置可否地撇撇嘴,敷衍道:“放心吧,我会替你把话转交给王爷的。还请费大人再耐心等上一阵,王爷有空了,自然就会召见你的。”说罢,不等他反应过来,大步离开了。
饶是费宁脸皮厚得堪比院墙,面对这番避如蛇蝎的作派,也实在没心情再贴上去徒惹人生厌。看着大管家走远之后,他才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痰,小声嘀咕道:“呸,什么玩意!”
原来,当日那黑衣人最终还是被费宁说服,带着他几经辗转,终于从靖安逃了出来。这黑衣人,正是恭亲王的手下,回到里勐之后,把费宁往王府一扔,就不闻不问,再也没出现过了。
费宁在这王府里呆了将近一个月,吃穿用度比府里下人好不了多少。他也算个人才,这么短的时间里,磨着专门给他送饭那几个小丫头,粗略地学会了一口里勐话,日常交流是没问题了。
费宁深知,一颗棋子,最害怕的就是没有用处。而他这个不被故国所容的罪人,一旦没用,下场唯有死路一条。是以,学会了里勐话之后,他立刻就找上了府里大管家,缠着求见王爷。
恭亲王克里木与当今里勐皇帝克里查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手握重兵,日理万机。哪有功夫接见费宁这颗被废的棋子?要不是听了属下汇报,觉得他来日或许能派上用场,也不会这么好心白白养着他。
大管家是何等精明之人,自己主子心意哪能揣测不到?因此费宁缠了他这么久,一点儿收获也没有。
费宁灰溜溜地回到了自己独居的小院,想找人说说话吧,里面空荡荡地,半个人影也无。那几个轮流给他送饭的小丫头都让他缠怕了,不到饭点绝不会出现,即便出现了也是放下食盒就走。
往房中快要熄灭的火盆里添了两块碳,他坐在火边的小杌子上,伸出双手边烤火边发起呆来。无所事事的日子真是度日如年,王爷不肯见他,也不给他派任何差使,想找点消遣吧,又实在找不出。看书,看不懂;下棋,没人陪;写字画画?纸墨笔砚这种在靖安不算什么稀罕物的玩意,在这里可是金贵得很,就连最受宠的侧妃都没有资格使用,更何况他这颗还没找到用处的废子?费宁目前能做的,除了吃喝拉撒就只剩下追忆往昔了。
正回忆到二十岁那年,长女出生时的光景时,门开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不知不觉中,又到饭点了。
今日轮到一个叫泰珠的小丫头送饭,她如同往常一样,放下食盒就走。
“泰珠啊,别走这么快,再教教我学学你们这里的话吧?我还有很多没有学会呢。”费宁对着她的背影,用生涩的里勐话挽留道。
泰珠扔下一句“偷懒了,会挨骂”,头也不回朝外走去。
费宁叹了口气,打开食盒一看,也不知是不是大管家报复他不识相的纠缠,今日唯一的一个菜又是一大碗油腻腥膻的羊肉汤。闻到这股子膻味费宁就想吐,半点儿胃口也无。取出第二层的炒米之后,嫌弃地提起食盒,放到门外院中,这才回头吃起炒米来。
这炒米吃起来倒是酥香可口,就是稍稍硬了一些。里勐人平常都是用马女乃浸泡着吃,费宁受不了马女乃味,便只能配着白开水硬啃了。
正当他如同嚼蜡一般,机械地嚼着炒米时,开门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或许是来收脏衣服去浆洗的老婆子吧,费宁没有回头,一仰脖子喝下半杯开水。
“哎呀,费大人怎么光吃炒米啊?可是那羊肉汤不合口味?”大管家的声音忽然在背后响起,语气之中又是前所未有的关切热情,惊得费宁一口水咽岔了气,撕心裂肺地猛咳起来。
“咳……咳……大管……大管家,你……咳……你来啦。”还没等气顺过来,费宁赶紧出声招呼,唯恐怠慢。
大管家连忙上前轻敲他后背,给他顺气,嘴里满是歉意:“都怪我不好,忽然出声惊了费大人。您还好吧?要不要去请个大夫过来瞧瞧?”
这前后天翻地覆的态度转变让费宁意识到了什么,他毫不在意地摆摆手,表示自己不用请大夫,然后用满是期望的目光热切地盯着大管家:“可是王爷想要召见老夫了?”
对方点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测:“王爷刚刚派人从军营中传令过来,让小的送您过去见他。费大人可是吃好了?要不要给您另外再上几道靖安菜?”
说到朝思暮想的家乡菜,费宁偷偷咽了咽口水,最终摇头拒绝了这个诱人的提议:“老夫已经吃饱,不必再麻烦了。咱们这便走吧,别让王爷久等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