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诸位老臣沉默,并对此毫无良策和建议,陆遥雪举起麈尾大力地敲打着茵席,转身推开了结霜的门窗。
天边有陆续飞来越冬的白鹤,中庭栽种的大片秋海棠正开得灼灼灿烂,在灌木丛中分外夺目,清冷的秋风从檐子下吹过来,灌进屋内,刺得陆遥雪缩紧了脖子,急急地合上窗。
“……在樊贵嫔察觉之前,让符飘赶去临安报信,今夜让他到王师府一趟。”只听甄传庭说道。
好端端的朝堂变得如同临安朝廷一般乌烟瘴气,以朱演和樊进为首的重臣已经明目张胆地支持樊贵嫔继续豫政,和当初扶持常山王的老臣闹得不可开交。
常山王廷的第一丝裂隙越来越大。
樊贵嫔没料到事情会演变成如今的局面,她的全盘计划在元灵均那里出现了最大的意外和纰漏。
“姑母,只要限制君的行动,林相等人也无可奈何啊。”
樊婞在自己姑母身上学习权谋之术,但她远远及不上姑母樊贵嫔的睿智,却总是自以为是地卖弄聪明。
“连你也认为她是草包?樊婞,做好你该做的事,不要太放肆,常山王的王座随时都可以换人,但绝不是谁都能坐得稳的。”
以前樊贵嫔没有生育过子嗣,对资质还算不错的侄女有所偏爱,自幼带在身边辅以教养,学习权谋政务,从没有厉声苛责过,但这次却当着巩氏等婢女的面大声呵斥她。
“是。”樊婞口中称是,心中一点也不服气。
“不要试图让大王感到难堪,一旦计较起来,你会有吃不尽苦头。”樊贵嫔如何看不出侄女的要强,她拍了拍侄女的肩,极小声地提醒了一句,“你还是待嫁的室女,适可而止,明白吗?”。
樊婞的脸“腾”地红了。
前方大殿里,太医和医女神情慌张地退出来。
樊贵嫔驻足,一只墨色梅瓶迎面飞过来,眼疾手快的巩氏拂袖挡开,梅瓶砸在了楹柱上,在石阶下摔成了碎片。
“有何畏惧的,要再敢这样,就砍掉你们脑袋。快点拽住大王,别让她抓伤自己。”樊姜怫然不悦。
医女们不敢怠慢,立即飞奔入内,齐齐按住状如疯魔的人。
“药碗给我。”
巩氏递上药碗,樊贵嫔接过凑到那人嘴边,一手紧紧掐住两腮,迫使对方张开嘴巴,用力将碗对准,倒入一碗浓黑发涩的汤药。“不喝药你会变成疯子,好了,听母亲的话。”樊姜嘶声喊道。
“让我死吧,让我死吧。”被押住的女子尖叫道,双瞳绝望地睁大极致。
三两只白鹤从低空山岚处悠然飞起。
白鹤自北来,北国恐怕已经进入了寒冷的季节。
都说常山王喜欢养鹤,她养的鹤还能听懂人话一般和她玩耍,究竟是不是真的,老天没有给他太多的时间证明,原本以为宫廷是最小的囚笼,其实最小的囚笼是心境,如果心境不开阔,走再远的地方也到不了边际。
渠奕低下头,不再去看那些悠然自在的飞禽。
一旁的天宝频频举着袖子擦泪,他眼泪似乎怎么都流不完,每每拭去,又会止不住地往下落。
元灵均这一病竟有半月之久。大殿里密不透风,充满一股浓涩的药草味,每到清晨,内侍们会打开殿门,让和煦的阳光照进大殿,驱逐阴暗。
元灵均从榻上坐起来,让侍女取来衣服更换。
“眼下到秋天了是吗?”。她看见树梢有发黄的树叶。
“是,快到八月了。”
符飘应该把求救信送到君父手中了吧。
侍女还在继续为她添衣,元灵均对从外面进来的巩氏说道:“天太热,中大人叫两个侍女来扇扇风吧。”
巩氏冷着脸,没有行动,保不准这又是元灵均预备捉弄人的意思,她不会大意。
“看你们这番阵仗,孤都相信自己没多少日子可指望了,孤的陵寝定在何处?”
随后进来的樊贵嫔闻言,捻动佛珠的手顿了一下:“不必担心,你的病很快就能治好,会继续活着,没有人能取你性命。”
那可不一定。元灵均嘴角抽动,敛下无神的双目。
在最糊涂的那几日,她总会梦见阿楣。阿楣的儿子被巩氏强行灌下药水,就像犯病的自己,苦苦挣扎,没有一个人帮助她,她在捡命,但阿楣的儿子直到死去都未能知晓母亲没有出手救他的真相。这世道真是视人命如草芥。
阿楣在失去儿子后对她说:“无需过问原因。”阿楣在病重的时候也说过相同的的话。
元灵均此时才终于开窍,当初阿楣是在何其绝望之下才说出那等有心无力的歉疚之言,一旦追问死亡背后的原因,更多的人会牵涉其中,白白丧命。
“杀害无辜的母子,母亲也怀抱着慈悲之心吗?如果是慈悲,母亲何不一刀结束我的痛苦呢?”
如果串起佛珠的每一粒珠子都是沾满血腥的佛心,佛主也举起了屠刀。这种满口慈悲却做着恶魔行径的罪孽会不会报应在她儿女身上呢?她想。
元灵均盯了一眼樊贵嫔遮掩完美的肚子,张开双臂,侍女束上腰带。
“主君说什么?”她竟一心求死,是疾病的折磨使她绝望,还是失去亲政之权后的无望,或者仅仅是说着稚子之言,再或者她在思考如何戏弄自己的方法。樊贵嫔注视着元灵均,流露出失望的神色。
元灵均慢条斯理地穿上外袍,侍女捧来镜子,她厌恶地蹙紧眉头,一把推开了。
既然都要死,何必还要让她继续活下来,痼疾无治正是名正言顺的死法。她准备什么时候杀她?或者,她还能再活一段日子,毕竟具有利用价值的身份还摆在这里,王廷的临安老臣还没有清理干净。“我是说,君父还活着,他的眼睛无时无刻不在盯着这里,盯着母亲。”她一字一句地说道。
终日享乐混世的元灵均心里比谁都清明,看事精准老道,一击即中,狠狠地掐住了樊姜的致命咽喉。
樊贵嫔回过神,迅速朝四周看了看,放低声音叱道:“休要说此等荒谬之言。”
“荒唐人自然说的是荒唐话。”元灵均双手笼在袖中,看着樊贵嫔,“母亲,我就是说着玩的,何必当真。”
樊贵嫔的脸色骤变,元灵均转开了视线:“天气似乎很好,出去透透风倒是不错。”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洒到榻前,映出树叶和树梢的形状。
元灵均从侍女手中接过腰扇,手掌放在胸口,抚顺佩戴的玉鹿,脸上一扫阴霾,换上无所谓的表情,让人琢磨不透方才的那番话是故意还是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