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日快到了,宫里开始着手准备佳节庆贺事宜。今年是新帝登极的第一个元日,太上皇后对此十分重视,奏请女帝,邀诸侯相臣与君同乐,因此本该回藩的诸侯王都留下来。
大概是节日将近的缘故,最近每天都容光焕发、神采奕奕的鸿嘉帝在朝会上颁布了一道诏令。诏书上说:由于陛下的命令,将作少府带领手下的属官指挥大批工匠在限定的时间内全部翻新了离宫最近的几十处别馆,设立专为诸侯王朝觐的在京住所,名曰国邸,另赐诸侯茶叶和绸缎。
各国诸侯跪谢女帝的浩荡皇恩,在元日前夕住进国邸。
“比起其余诸侯的住所,陛下赐给主君的国邸最是宽敞精致,赏赐下来的茶叶也要多得多。”
庭阈里满是来回奔走着搬箱的奴仆,鲲娇目不暇接,转回视线看向廊下,侍女和内侍正搭着竹梯点花灯。
“主君是陛下女弟,和他们自是不同。”天宝给公子斟上酒。
正因是陛下的女弟,她的处境才最是危险。元灵均略感到不安。
鲲娇递上****。元日是吉日,不宜和疾病、吃药一类沾上边。提前用完药的元灵均躺倚在褥垫上,小口抿着温热的****,望着屋檐处抻出的墨色枝桠出神。
“报春花一开,春天该来了。”她喃喃说道,看向顾自发怔的渠奕。元灵均只好拍拍他的袖子。
看着元灵均晶亮的眸子,渠奕神情显得极不自然:“你近来食欲愈发的不佳,是庖人做的饮食不合胃口吗?”。他被元灵均疑惑的眼神弄得无措了,撇开脸去,“我是说,制干的红果暂时别吃,让太医来看看。”
每日吃的哪些食物她倒没仔细留意,元灵均扯出一张笑脸:“宫里的庆典一结束,就立马回来召太医。”
渠奕弯起瑞凤眼,把她冰凉透骨的手捂在掌心,对天宝招手:“夜里天寒,樊郎君和九万要当值,为他们烫一壶青梅酒吧。”天宝唯唯而出。
不一会儿,樊欣和九万过来谢过公子赐酒。侍女们也点亮了所有的檐灯,听说主君和公子赐下过节的花糕和赏钱,忙着去掌事嬷嬷处领自己的份。
临到登车入了宫,两人在正门分开,元灵均依依不舍地拽着渠奕的袖子:“虽说明天就能见到。公子,我们成婚一年,都还没有和你熬年守岁,不过也是没法子的事,皇帝陛下有令,诸王百官要同她一起守岁到旦日。”
渠奕好笑地抽离了袖子,笑着把她推转过去,替她拢紧莲蓬衣:“我们不都在宫里。快过去,再耽搁下去天就该亮开了。”
元灵均突然转过身一口咬住他肩膀,待渠奕反应过来,人已经跑远了。
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除夕夜宴分作两处,鸿嘉帝偕穆王君与诸臣同聚坤元殿,太上皇后则在琼林殿中主持家宴。
元氏皇族的女人和小孩都聚在灯火通明的琼林殿,围坐在一起有说有笑,其乐融融。大殿的每一张几都摆满了瓜果糕饼类的食物,一应俱全,正值好动年纪的小儿如同月兑缰野马般在殿堂上毫无礼法规矩地跑来跑去。
高踞上座的太上皇后微笑地注视着这一幕,仿佛贤惠的母亲正慈爱地看着心爱的孩子。但她眼里却流露出着和她表情极不相符的异样情绪。她由衷地羡慕着和她同岁的海陵王妃,无论岁月如何变化,已有众多儿孙的海陵王妃一如当初的年轻,张扬而不是分寸地衬托着自己的老年之态。而这还不是让太上皇后难以接受的,她此生成就在于成功地扶持了女儿元蓥登极,然而众所周知的是她的女儿至今没能生出皇嗣,注定将来的皇位会拱手他人。
想到这里,太上皇后把眼睛投向寄予所有希冀的某处。
沛王要生产了,也还是挺着硕大的肚子安静地坐在一旁,她面带微笑,散发出将为人母的韵味。
元灵均好奇又担忧不已。四姊的肚子比她上次见到还要夸张。
元娞察觉她盯着自己的肚子,随牵过她的手轻放在圆滚滚的月复部。元灵均被一股奇怪的力量吓得缩回手,惊奇道:“他刚刚是动了?”
“他很是康健活泼,或许是男孩。”元娞递给她一块柿饼,“辞旧迎新岁,愿六娣事事如意。”
“谢阿姊。灵均也有呢。”元灵均双手接过,回她一块杏仁糕:“祝愿四姊和即将出世的侄儿幸福安康。”
两人相视而笑。
那边传来小童们的拍手声和女孩们银铃般悦耳的笑声,原来在玩“击鼓传花”,鼓声一停,花再次传到了阳翟的手里。
她的脸快没地画墨花儿了,阳翟拔腿要逃,小童把她拦住:“皇姑母耍赖,羞羞羞。”输者受罚,大家不依不饶地要求她接受惩罚,无奈让小童强行拽住画上一朵花才算过关。
“小鬼头,姑母去洗了脸再来让你画。”阳翟逃也似的跑出大殿,只留一阵衣风扫过元灵均的脸。
推杯换盏,酣饮半晌,阳翟一去不复返,元灵均也倦意渐深,便悄悄离开大殿去更衣,返回途中偶然走过无一禁卫巡视的阳翟宫室,深觉古怪,便推了门进去,中庭正好有两名绯衣宫女前后出来,元灵均匆匆躲到太湖石后,探出耳朵。
一人问:“脸怎么红成这样,殿下给你难堪了?”
另一人四处张望,不好意思地回道:“君主竟让我当着她和胡郎君的面诵读二十七卷春图的笔注……你说殿下怎的喜欢收藏这种腌臜之物,羞死人了。”
“你现在是下直守岁了吧。”
“正是。不过先要去书房一趟,若是殿下发现春图未放归原位该发脾气了。”
只听一阵裙裾拂地的窸窣声,两人交谈着走远了。元灵均从太湖石后出来,凭空翻两白眼。羞死人了。元灵均扁扁嘴,摘一截草叶尖叼在嘴里,半是无趣半是鄙夷。
阳翟竟藏有二十七卷春图,果真不负荒yin公主的名声。流言蜚语不仅仅出现在宫里,连民间也有传言,阳翟公主锁着一个面首,常年不见真容,却因他闹得满城风雨。本朝自阳翟始,贵族女子豢养优僮成为新的风尚。朝臣激愤不已,声称辇毂之下不该盛行这等不良风气,“阳翟公主举止超越道德,违悖纲常妇道,非社稷之福。”
其实晋国的公主豢养男宠历史久远,豁达开明如晋阳公主,摄政理事如梁国公主,府上面首多达百人,也无人敢指摘一二。然则阳翟错在没有建立任何利于朝廷和子民的功勋,不足以拥有和先辈同样的特权。
想到这里,元灵均产生了浓烈的好奇心,她迈着轻盈的步伐,巧妙地避开了四处行走的宫女和内侍,潜入书房。
好在元日前夕守岁到天明,整夜都不让熄灯,屋内的布局清晰可见。元灵均在席上坐下,在她面前的几案上摆的正是二十七卷春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