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她比作庄公之母,那还真的想错了。元灵均心里发冷,又觉得很好笑,面上的难色在她的压制下渐渐化开了。心想:我猜不透她心里在想什么,也不能让她看透我才是,否则她只要抓住软肋就能轻松制服自己,让我听命于她,为她的方便行事。也难怪王师和师兄都劝她不可小视樊姜的任何决定,樊姜步步为营,几十年很少失手,不会做徒劳无功之事。
“四海不稳,母亲不去忙朝务了吗?大臣都还等着母亲商量对策。”她看向樊姜,脸色已恢复到起初的平静。
樊姜连眼睛也没有抬一下。“朝廷事务繁多是真,一直未得空到紫台来,连孙儿的模样都未仔细看清,是做祖母的失职。”
她单手托住孩子,一手拨开襁褓,轻抚婴儿的眉眼,“好孩子,让祖母瞧瞧……哟,庭角如此圆满,这点挺像陛下,鼻子像上皇……这儿是什么,长了块黑痣吗?”。
当然是黑痣,身为孩子的生母,元灵均十分清楚那块黑痣的位置,它就长在孩子脑袋左边靠后的方向。刚出生的婴儿头发浅,黑痣颜色略深,很容易被发现。
但樊姜看上去很惊讶,一直盯着那块黑痣,流露出的神情是难以置信,甚至震惊和恐惧。元灵均似乎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樊姜害怕的事情……
“长得不错,是福相。皇子是元氏胄裔,名讳也不能马虎。上皇给他的是哪个字?”樊姜把孩子交还到嬷嬷怀里。
她竟然会问上皇的意思。元灵均面露诧异,几乎想也未想地答道:“君父给的是‘敏行’二字。”她挑眉,注视樊姜的表情。
“慎言敏行。甚好!百日宴上我会宣布皇子名讳。”樊姜微笑。额上沁出汗珠,她正用绢巾擦拭,“陛下初服,又身患痼疾,恐怕也无暇顾及,皇子就暂交由我来抚养。陛下何苦这副表情,不说是亲祖母,也是有血缘关系的侄祖母,还能害了他不成,倒是陛下,皇子三番两次生病,难道不是陛下的失职所致?”
元灵均急走两步,“即便是这样,他却是我的儿子,是我十月怀胎险丧性命才生下的,你有何权利夺走我作为母亲抚育他成人的权利。”
巩氏再次挡住她的去路。樊姜似有不悦,将她推到旁边,“那我今日就偏要夺走他,陛下又能奈我何。”她撇头朝身后几个宫人吩咐,“带走!”
宫人拂身退走。面对气势凛然的樊贵嫔,这边的宫人无计可施。
婴儿的啼声又起,整座紫台都听见他高亢有力的哭声,他大概有所感应,知道自己要离开母亲。元灵均心都狠狠揪起来,脸呈死灰色,她太窝囊太无能,连一句“我再看他一眼”也说不出口,只能任由她们抱走。
宫人走远了,樊姜扫视众人一眼,挥挥衣袖,也准备回宫了,“陛下,我看你精神不太好,出宫一趟就这样,还是回寝殿歇着罢,没事就不要四处闲逛,那对你的病情没好处。”
她这样子到底是谁害的。元灵均忍住不开口,她喉头隐隐有腥味冒出,真怕一张口就能当着樊姜的面喷出血。要真是这样,她这辈子都休想再坐殿参朝,儿子也别想再见一面。
“对了,我把樊欣也带走了。陛下厌烦他,从此眼不见心不烦。”樊姜回头补了一句。
元灵均脸都气白了,额上突然暴露的青筋吓了鲲娇一跳,忙抚着她胸口劝道:“气急攻心,陛下千万别动怒。”
火旼道:“陛下去昭台宫也能看见小皇子。”
“闭嘴!”她大声怒斥一声,飞快地揩掉唇角的血丝。
回身刹那,眼前忽然陷入一片模糊,黑潮袭来,她一脚踩到石梯棱角,身心不稳,脑袋重重地磕了下去。
到了议事殿,樊姜就忙不迭地处理奏章,政事繁忙又琐碎,都要她来拿主意,连片刻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巩氏端凉饮进来给她解渴。整理奏本的时候,无意说道:“贵嫔亲自抚养皇子是好事,皇子成人后定然只奉您为尊,唯您是从,而疏远生母。”
樊姜大饮凉浆,停下来注视案上的奏本,解释道:“我根本没想到那里,朝廷的老将多数为上皇旧臣,性情刚烈耿直,且一心忠于元氏,此次出征,对他们而言利大于弊,我不放心启用,又不得不用,思来想去,只能使点手段将皇子扣在身边,陛下初为母亲,事事以儿为先,此儿如今在我手,她绝不敢轻举妄动,由她亲自压制老将,事半功倍,我亦能省心不少。”
“贵嫔此举高明。”巩氏笑道。
“对一个婴儿下毒手,能高明到哪去……我做事光明磊落,阴损手段向来不耻,傅姆说的高明,我心更加不安,也不愿接受。或许人到了一定阶段就会改变,特别在我这种年纪又到了这样万人仰视的位置,少不了要使些不入流的手段吧。”她叹息一声,问巩氏:“皇子红疹如何了?可别真的害了他。”
想到方才发生的事情,婴儿头上的黑痣浮现在眼前,她内心的那股畏惧又涌现出来。她声称信奉神佛,但因为持着半信半疑的态度,从不供奉神龛,然而那块黑痣的出现……她此刻竟有些畏惧神佛的力量了。
“剂量不多,红疹很快就能消除。另外……”巩氏顿了顿,又继续说,“火旼递来了消息,说陛下可能又发病了,在乐府,状况已然不对,时常失神,产生幻象。”
樊姜猛然看向巩氏,嘴唇打起了哆嗦。“病情又加重了吗……”她喃喃自语,深感无力地握住拳头,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樊欣在门前跪着。
对,她把樊欣要过来了,元灵均不喜欢他,其实她又何尝喜欢,这个人是没有灵魂的。木头还能劈柴烧,没有灵魂的人最多称为行走的尸体。
“樊欣,好好做你的事,只要听我的话,你母亲她就没事。退下吧,这里还不需要你伺候。”她不耐烦地说道。樊欣并没有依言退下,跪在那儿一动不动,成了木雕一般。她大为不悦,正要发作,走廊响起仓促的脚步声。
宦官到了门外,大声向她跪禀:“贵嫔,陛下出事,方才失足摔下石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