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中有长明灯塔,内里供得是檀陀地藏,专度众生万苦。老夫人便在这里替老侯爷供了一盏十二两的华莲宝灯,每年除了灯油钱,还捐三百两银子,日日有僧人在灯前诵经,祈求早日咸登觉岸。
四夫人谢氏也为秦致然供了灯。向知客捐银的时候,玫夫人便添了一些。
谢氏向她轻轻颔首,微笑谢了。
老夫人便对锦依道:“你也去给你母亲点一盏吧,让师父带你去奉了,往后每年添些油钱,也算是你尽的孝心。”
姜氏逝世这么多年,除了每年家里的祭拜,几乎无人想起要为她在庙里奉灯。
锦依心中有些凄然,点点头,便有知客来带着她往灯塔去了。
长明灯塔高七层,立在寺后较高的位置,塔顶遥遥如耸于半山。首层奉着檀陀地藏的金身,锦依拈香跪于其下,在心中替她祈求<菩萨保佑母亲早日月兑离苦海,又为自己的亲人默默祝祷。
知客来请问奉几等的灯,锦依细细问明,选了八两的。
芊陌拿出三张百两的银票,知客双手接了,便领着人往上到了五层处,将一盏白莲玉底座的油灯恭敬地奉在香案上,倾了灯油,锦依亲自点燃灯芯。
知客问道:“请问施主要诵什么经文?”见锦依不甚明了,又道:“若是奉给同辈,一般《阿弥陀经》便可,若是给长辈的,便是《无量寿经》好些。”
锦依便说用《无量寿经》,知客将一张巴掌大的佛图供在灯前。淡黄色的织金绣图,一侧绣有小字“佛说无量清净平等觉经”。
锦依再拜了灯,又叫过巧薇来,让她也拜。
巧薇双眼微红,跪在灯前心中祈祷。
这便算完成了,往后每年来庙中捐了油钱诵经钱即可。
锦依又问知客家中长辈的灯在哪里,也去顺道祈福一番。
知客带着她们又上了一层,老庆荣侯的灯便供在此处,四叔秦致然的也在这层,只是油灯小些。
锦依一一拜过,在秦致然的灯前起身时,无意瞥到灯前供的佛图翘起一角,便上前轻轻用手抚平了。
发现《阿弥陀经》的佛图之下,似乎还有一张,不觉有些好奇,拿起来一看,乃是一张宝蓝色的,侧边的小字上书着“占察善恶业报经”。
锦依不明,便问知客。
知客师父看了道:“哦,这是另诵的《地藏菩萨本愿经》。”
“为何要诵此经?”
知客师父想了想,合什念了句佛号,道:“地藏菩萨欲令众生知是果报,有所警惕,去恶向善。此经是超度举心动念,怨心未尽之人的。”
锦依心中忽地一动,追问道:“何为怨心未尽之人?”
“阿弥陀佛,便是枉死之人。”
锦依带着巧薇和芊陌回到禅房,与众人一道用了斋饭。
老夫人要在寺里歇了午觉再回,众人有的也歇在禅房内,有的便在庙里四处闲逛。
锦依让锦如带着锦琛到前头的鱼池喂锦鲤,自己走到谢氏身边,轻声说道:“四叔母,您带我在庙里看看可好?”
谢氏听了微笑颔首,与她一同出来,“前两年琛儿未患病的时候,我每个月都来这庙里上香,顺便去看看你四叔的长明灯。这两年却一直没出过门,你刚才可去瞧过你四叔的灯?”
锦依面色沉静,凝视着她微微点头,“去看过了,还有祖父的。我恰才给母亲诵了《无量寿经》,我不太懂佛礼,不知奉的可对?”
谢氏脸上有一惚的忧色。
她本是面容娇好,生得温润婉约,才只二十三岁,却眉眼间满是愁苦,由于常常皱眉,眉心有道浅浅的竖纹。
她在家时,总是将锦琛时时带在身边,即使是有胡嬷嬷照料着,也从不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
锦琛的病好了之后,她脸上的笑容便比从前多了不少,人也开朗了,有时还会带着锦琛到扶堇轩小坐,说些锦琛的趣事。对她来说,所有的美好和期盼,都与自己的儿子紧紧相连。
她站在台阶上,向下眺着正与锦如一道喂鱼的锦琛。胡嬷嬷似是生怕他跌进水里,用手指将他的腰带勾着,神色警惕。
谢氏回过神来,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对锦依笑了笑,“诵给二嫂,用无量寿经就可以了。”
锦依点点头,平静地道:“四叔母,不知诵《地藏菩萨本愿经》是什么含义?”
谢氏脸色蓦地一白,双唇似也血色尽褪,望向锦依的眼中带了慌乱。
原本那张蓝色佛图自己是随身收着的,每月到庙中时,才会请了僧人来诵。后来锦琛病后,便再没时间来普济寺,才将它放在长明灯下。原本想着待会便上去取回来,谁知锦依已经看到了。
诵《本愿经》的事,她一直从未告诉过别人,即使贴身的两个丫鬟和胡嬷嬷也不知道。
她对丈夫的死一直心有猜疑,却始终不敢肯定。原本锦依给锦琛治病的时候,便动念想将自己心中所疑告诉她听。
转念想了还是不妥。谢氏并非看不出许氏和锦绣对锦依的态度,她自幼在尚秀堂长大,如今回来也是处处小心谨慎,否则也不会一开始就让自己瞒着她懂医的事了。
锦依安静地看着她,“四叔母,你若有什么为难的事,都可以告诉我。”
谢氏犹豫再三,每次张口,又难于启齿。思量了半晌,才道:“待我再想想,过两日再来找你吧。”
锦依并不勉强,温和地笑了笑,“好。四叔母什么时候想说,再告诉我吧。”
谢氏下去找锦琛了,锦依回过头来,望着半山处的袅袅青烟,眉头深锁。
秦致礼腕上的雷藤珠,锦琛药里的杜衡,还有四叔长明灯前的《本愿经》佛图。锦依轻轻叹了口气,原本觉得回到建邺之后,只需查明姜氏的死因,替她报了母仇了结夙愿,自己这几年所学,做这些都并非难事。
可现在却发现似乎有一层阴影,将整个秦府团团笼罩着,让人看不清,又觉得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