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日子因人而异,对那些拼命想登上最后一把宝座而每日里打扮的花枝招展,使出浑身解数勾心斗角的女人而言,每一天似乎都是一场煎熬,既满怀期待又心怀恐惧。
而同样对于宫里养着的闲人宇文砚舒而言,每一天也是一种无望的煎熬。她无心于宫内的斗争,只好每日除了晨昏定省便留在品茗堂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品茗轩是皇后赏给她一处院落,距离凤仪殿不过盏茶功夫。地方不大,胜在清幽雅静,几株散落的桂花树,花已凋零,但绿叶依旧浓绿欲滴在风中招摇。东南角有一处池塘,周围堆砌了犬牙交错似的石头,清澈见底的水里几尾红鲤摇头摆尾自在的游来游去。
水中突出的小假山上趴着两只小乌龟在晒太阳,这两只小乌龟是杨昊第一次来拜访的时候带来的见面礼,这礼物倒是不落俗套,宇文砚舒很是喜欢。但是萧景琪却为此好长一段时间不给杨沐好脸色看,原因是第一次见面就送乌龟,分明是在暗地里贬骂她们。
“你这绣的什么?”品茗轩的常客很自觉的用手托起宇文砚舒手上的绣品,眉毛拧成“八”,莫怪他见识短,而是实在是……谁能解释一下这结成一股的线是怎么回事,谁又能解释一下这中间突然出现的空白是怎么回事?
“不绣了,不绣了,这东西分明是在难为人。”宇文砚舒气得把手上绣的惨不忍睹的绣品扔到桌上,本来就没什么信心,被杨箴这么一说更加泄气。
萧景琪很明智的选择沉默不语,很自觉地禁足在品茗轩的宇文砚舒,这些个月以来看似太平,实际上脾气长了不少,千奇百怪的点子也是咕噜咕噜的往外冒个不停,整人的花样都不带重复。
杨箴在一旁拿着丝线嗤笑。
“箴哥哥,你最近很闲啊。”宇文砚舒眉眼弯弯的笑着看他。
杨箴立即警觉起来:“我很忙,一点也不闲,你看我今天才好不容易抽空过来。”
“哦~~~~”宇文砚舒这一声“哦”的那叫一个意味深长啊。
杨箴慌忙站起来,装模作样的看看天色:“哎呀,天色不早了,父皇还让我去刑部处理点事情,告辞了,告辞了,改日再来看你。”
话音未落,人已经到了院子中央,院中的奴才们俱都一脸古怪的看着他。杨箴以为脸上有什么,遂擦擦脸,目光坦然的走出院落。
正巧迎面而来的杨沐,身后跟着的下人手里捧着一只四四方方的盒子。
“二哥,这又带着什么新鲜玩意儿来了?”大隋重礼,身为人弟的杨箴必须先打招呼,这是基本的礼数。
杨沐立住脚看着从品茗轩走出来,面色沉稳却脚步微微慌乱的杨箴,不由得微微笑道:“无甚,来给皇后娘娘请安,顺便带了些女孩儿家喜欢的小玩意儿?”
杨箴微微眯起眼睛,心照不宣的打量了他一眼,自从宇文砚舒进宫后,杨沐的脚步似乎往比以往更勤快了些。隔三差五的就送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到品茗轩,说是为上次宇文砚舒在蜀王府落水一事赔罪,可是在杨箴看来确实醉翁之意不在酒。
如果不是特别注意到宇文砚舒与众不同的古怪爱好,怎么恰恰好每次送的东西都会让她开心的玩上几天呢。
“刑部还有事待处理,臣弟先行告退了。”杨箴礼数周全,微微作揖。
杨沐一门心思放在一会儿即将看到的绽满笑容的小脸上,不甚在意的“嗯”了一声,脚下不停的向前走。
“三弟,你?”就在与杨箴擦肩而过的瞬间,杨沐忽然叫住杨箴。
杨箴奇怪的转过身来,正瞧见杨沐与刚才那些仆人一般无二的古怪表情,纳闷:“何事?”
杨沐憋不住轻笑,伸手从他身后扯出一事物递给他:“喏,又被暗算了吧。”
杨箴看着手上那张画,一张长着长长的胡须的老人脸,几条黑色的粗线做了深深的皱纹,旁边写着:我很忙,谁敢打扰我!他的脸色不禁由疑惑转向震惊,继而对着那个看不见的人儿咬牙切齿。这已经不是第一次遭殃,前次过来居然被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她在头上簪了一支金步摇,若不是被他手下的小太监发现的早,他的脸都没法搁。
“哎,二弟,何必如此恼羞成怒,她只是个孩子。”杨沐伸手挡住气得要冲进去算账的杨箴:“如若二弟不喜,以后少来便是。”
杨箴冷静了一下,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家二哥,眼神幽暗看不清里面藏着什么,反观杨沐,一脸如沐春风般的微笑看着他,温雅和谦。
“无妨,她爱闹就让她闹去,不然她那跳月兑的性子可不在这宫里憋坏了。”
一甩衣袖,扬长而去。
他不是生宇文砚舒的气,对于她的小把戏他甚至很开心,相比较这些会让他下不了台的小把戏,他更喜欢事后她围着他认错时娇憨可人的模样。明明是她捉弄他在先,可是一看到她满是无辜委屈的眼睛,俊俏的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容,立马什么不快,愤怒都抛之脑后。那一瞬间,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周幽王愿意为褒姒烽火戏诸侯,心甘情愿的让她玩弄。
可是他不想让杨沐看到宇文砚舒认错时的模样,杨沐会讨她欢心又怎样,她的笑容只会给那些他带来的小东西,又不会给他,只要萧景璘不在,又何必急于一时。况且,杨沐,你忘了这宫中还有一人为你容颜独憔悴。
品茗轩中,宇文砚舒一见杨沐进来,立马眼睛贼亮贼亮的跳过去:“好哥哥,这次又带什么来了?”
宇文砚舒一直坚持喊杨沐“好哥哥”,这样听起来就像“昊哥哥”一样,因为她每次一看见他就难免会想起前世缘尽的瞿俊昊,忍不住就想喊一声“昊”。
说好要忘记,可是记忆就是这么的顽固,宁愿偏安一隅固执的守着不见天日的角落也不肯就此轻易的离开。
杨沐一看见她心情就大好,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就感觉肩上所有的重担都可以卸下,什么储位之争,什么政治诡谲,那些都是些肮脏的东西,不应该让她知道,更不该让她察觉。他潜意识里将她与杨訸划分开来,杨訸是同道中人,而她是值得呵护的人。
“你猜。”虽然是冬天,杨沐的脸上也盛满了阳光。
又来了,萧景琪撇撇嘴,放下手中缝制了一半的衣服,不情愿的去偏厅倒茶。这事其实下人做就可以了,但是杨沐的嘴挑的很,非要喝什么“功夫茶”,这差事才会落到她头上,谁让她偏偏跟了宇文砚舒这个懂的“功夫茶”的主子呢。
“我又不会读心术,怎么可能知道?”宇文砚舒不满的撅起嘴。
杨沐刮刮她的脸,一手打开箱子,从里面搬出一块好似大理石雕琢的正方体的石块,石块外面光滑平整,连一道花纹都没有,看上去就跟普通的大理石没什么两样,还不如箱子里放着的那把精致小巧的铜锤。
宇文砚舒失望了:“你带块没用的石头来,还不如带我出宫去比较划算。”
“别急啊。”
杨沐神秘兮兮的拿起旁边的小铜锤,在石头上“嘟嘟”的敲了两下,只听连续的“卡擦咔嚓”声响,上面中间的石头像一道盖子一样滑向两边,从石头中间袅袅升出一个白玉雕刻手持玉壶的小人儿来。小人侍女打扮,眉纤眼顺,每一条纹路都打磨的光滑圆润,整个人儿栩栩如生。
宇文砚舒惊呼:“好精致。”连忙扑上去,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细的打量了个清楚,越看越爱不释手。
端着茶走出来的萧景琪也是一脸的惊叹:“王爷你真厉害,这么精巧的东西,从哪儿寻来的?”
受到夸赞的杨沐笑的不骄不躁道:“这物名叫玉女珍艺壶,是我一个出使西域的属下带回来,我想着舒儿或许会喜欢便即刻送过来。”
“这个实用性也很不错,箫姑娘麻烦你把手中的茶水注入这只玉壶。”
萧景琪好奇的顺从他把茶水倒入那个跟她手上茶壶大小一般无二的玉壶:“难不成她还会倒茶不成?”
杨沐扬扬眉毛,不说话,只是用小铜锤在小人儿的右脚边敲了一下,果然又听到几声“咔嚓”声,那玉人在宇文砚舒和萧景琪惊讶的目光中微微向前倾倒,一道碧绿的茶水倾泻而出。
“好厉害。”
“真的会啊。”
“我不管,这东西是我的了。”宇文砚舒不顾那倾倒而出的茶谁打湿了衣裳,连忙搂住刚才看着还不起眼的石头,不肯放手。
果然物不可貌相,谁承想那么不起眼的石头,里面的构造却是如此的精巧细致。
“王爷,紫苑的采芹姑娘来报,永昌公主请您过去一趟。”守在门外的小江子忽然进来打断正要说话的杨沐。
杨沐急不可察的皱了一下眉头,面容不复刚才的温和可亲:“何事?”
“说是宫里混入了不明人物。”
“怎么不去找倪晟驰将军?”
倪晟驰是宫内的侍卫统领。
“即是永昌姐姐找你,你怎么不过去?”宇文砚舒低着头只顾研究玉女珍艺壶,随口就道:“姐姐找你肯定有要紧的事,你赶紧去吧。”
其实她怕杨沐在这儿时间呆久了,看着这么可爱的物什会反悔,所以巴不得他赶紧离开的好。
杨沐想想明知她的那点小心思,一也不点破,只是点点头:“也好,我过几日再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