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訸依旧用她带着浓浓的鼻音的腔调,喑哑着嗓子继续诉说她心中当年的受到背叛时的愤恨与难受,可是这在宇文砚舒听来分外的滑稽。
不知何时窗外开始下雨,潇潇风雨急骤的打在园内的花草树木上,发出“沙沙“的轻响,老师说过那声音就像春蚕咀嚼桑叶的声音,代表着春回大地万象更新。可是为什么她会觉得那从天际垂下的晶莹的丝绦像根根绵密的针,一针一针细细的缝在她的心上,看不见的伤口却是细密的疼痛。屋外的树枝纵横交错的影子在明纸糊的窗户上像波涛中的小舟摇晃,没有点灯的屋内时亮时暗,所有的东西似乎看清楚了,却转眼间又淹没在黑暗之中。
“幸好我的昊虽然一时糊涂,最终还是看清楚了他自己的心,在瞿爷爷六十大寿宾客云集的寿宴上答应了我们的婚事,那时候他为了向我赔罪带我去马尔代夫,去法国,去罗马,我们玩遍了所有的可以玩的地方,那段时间是我那一生当中最开心的时候。”杨訸的声音完全沉浸着回忆的甜蜜中。
对她来说有没有听众已经完全不重要了吧,她只是憋得太久,太需要倾诉。就像我们小时候憋不住秘密的时候,哪怕找个树洞也要畅快淋漓的倾吐一番。
“其实,我很早就知道了他们的事情,可是我总是在欺骗自己,不会的,我的朋友那么好她怎么会做对不起我的事呢,但是我却在昊的车里看到了他们的结婚证,那时候我感到整个的天和地都崩塌了一样。所以那天在寿宴上,听到老爷子亲自宣布喜讯的时候,我既怨恨她又同情她,恨她怎么可以不知廉耻做出这样的事来,心疼她毕竟是我几十年的密友啊,从小到大我们情同手足形影不离,她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我知道瞿家从来没有承认过她,也是那么大的一个家族,怎么会让儿子娶一个不值一文无父无母的女人。呵呵,可是我看到她明明委屈僵硬的脸,当时不知道怎么想但是心里却莫名的痛快,我什么都可以跟她分,唯独这个不行。”
说道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几乎是一字一顿咬着牙齿狠狠的吐出来一般。
“你和昊认识多久了?”宇文砚舒的声音放仿佛来自外太空一般,空荡荡的飘零在夜色中。
“我们啊?”杨訸歪着头甜蜜的笑着:“我们两家是世交,他比我大三岁,可是他从小就被送到国外长大,十多年也不过就见过他一两次,可是家里人经常说我们是金童玉女天造地设的一对,曾在我十六岁的时候两家人就想把婚事定下来,但是他要以学习为重就耽搁了下来。说起来,我一辈子就瞒过奕真这一件事,我怕她会笑话我是童养媳。”
宇文砚舒想起来了,那段时间曲恋瑾好像每天都是春风满面,可是问她什么,她却只是摇摇头什么也不说,只一个人呆呆的傻笑,可是没过几天她就变得很沉寂,一个人经常望着某一个角落发呆,后来与她表姐一起去了英国游玩。可是那时候石奕真并没有来得及花心思注意她这点微妙的变化,因为就是那时候她父母空难的消息报道出来,她感觉整个世界都沉入了无边的黑暗中,医生诊断出她那时有较为严重的自闭症。
“她居然……”
窗外一声惊雷吞没了她接下来的话,今年开春的第一声春雷终于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晚上敲醒了正在进入梦乡的人们。砚舒听不清她后面说了什么,但是却清清楚楚的看见她脸上连黑夜都挡不住的恨意。
那种恨意像一把雪亮的宝刀笔直的叫嚣着要将将宇文砚舒整个人劈成血淋淋的两半。
宇文砚舒心间一颤,双脚不由自主的站起来搬动僵硬的身躯,机械的道:“我出来没跟阿琪姐姐说一声,天色已晚,我先回去了。”那声“永昌姐姐”如同梗在候间的鱼刺,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
世界上最残忍的不是来自敌人的刀子,而是最亲密的人在心中为你勾勒的那幅肖像。
天色真的很晚了,奴才们都以为她今晚也会住在这儿,刚刚通报过西阁的被褥都准备好了,伺候她的小婢子也已经在那里等候,其余人都已经去休息了,就连守夜的小太监也杵着拂尘打起了瞌睡。风雨夜是嘈杂的一个夜晚,也是最安静的一个夜晚。
安静的雨夜就是他们相遇的那个晚上。
她站在桥上任滂沱大雨如注,浇湿了她全身,父母的双双离世,温馨美好的家庭一夕之间毁于一旦,这个残酷现实的打击瞬间击垮了她的所有。天地间一片苍茫仿似只留下她一个人孤魂野鬼游荡,来去匆匆的人脚边溅起的水花短暂的在雨幕中绽放,他们匆忙而去的那个方向的尽头是否都有一个温暖的家在等待他们?
“喂,别跳啊。”
站在桥上的石奕真被一声清亮的声音惊了一跳,那声音在漫天的雨声中依然清晰,随即整个身体被人箍进怀里,迅速的往后退了几步。
“这位同学,你这是做什么,为什么要想不开呢?”还是那个声音,里面似乎多了几分怒其不争的焦急与担忧。
石奕真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她只是觉的该回家了,所以挪动了一下脚步而已。
可是那时候的她坚决的拒绝了与所有人交流,哪怕是眼前这个有着很好看的眉眼的男孩子,他的身上有着大雨也冲刷不走的木樨香味,混着几丝淡淡的烟草味道。
那个男孩子带她回了他的家,那个简洁的一室一厅的小公寓,是他躲避家里压力可以尽情放松的小港湾。他给她煮了滚热的生姜茶,逼她去洗澡,拿他干净的衣服给她换。
像个长辈一样语重心长的跟她讲这个世界是多么的美好,我们应该珍惜来之不易的生命,不管遇到任何的困难我们都要迎难而上,那样才会领略到生命的彩虹云云。
那个男孩就是刚刚拒绝了家里安排的婚事的瞿俊昊,可是彼时的他们都不知道,他们已有的生命的轨迹中有一个交集人物——她叫曲恋瑾。如果知道,事情会不会就一切都不一样?
那时候的瞿俊昊是个阳光开朗,又很热心肠的男孩。他无法使石奕真开口说话,又不忍心再次把她一个人丢在外面,于是就在他的小居室的客厅里添加了一张折叠床。石奕真也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她不敢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大房子里去,那里面到处都是爸爸妈妈的身影,多到让她的脑神经承受不住那重叠的重量。
在那个小屋子里面,石奕真经常顶着一头湿漉漉的还在滴水的头发就从浴室里走出来,瞿俊昊总是无奈的用干毛巾帮她再擦一遍。
这个世上没有谁欠谁的好,没有无缘无故的心疼。瞿俊昊带她去看医生,听从医生的建议带她出外散心,改换心情。白云缭绕的奇石边,他抱了她;铺满火红枫叶的树林里,他吻了她。他出国的日子里,每日一封e-mail,每天一封亲笔书信。
等到她知道瞿俊昊曾有可能是曲恋瑾的未婚夫的时候,他们之间越来越浓的感情已经自然而然的水到渠成。
漫天的大雨铺天盖地,老天爷是在为谁哭泣,还是他的心也受了伤需要剖开一道伤口尽情的发泄。宇文砚舒踉踉跄跄的走在雨里,偌大的皇宫居然碰不到一个人,漆黑的夜色遮掩了她的狼狈,她的朋友啊,她为之心疼,为之后悔,为之断情,为之远赴福祸难料的太空的朋友啊。
萧景琪打开房门,看到被暗风抱着好像刚从河里捞出来的人,惊讶万分:“这是怎么回事?”这么晚的天,外面还下着这么大的雨,不应该留宿在紫苑吗?
“发现的时候,倒在丹露宫侧墙边。”暗风轻叹,都是自己不好,看着下这么大的雨,想着在紫苑外的更衣房上躲一时的雨,结果却害得小主人在雨里淋了许久。
“丹露宫?那不是在西南角的宫殿,小姐跑那里去做什么?”萧景琪莫名的看看黑乎乎的外面,就是不辨方向,也不至于走完全相反的路上去啊。
睡了一夜,第二日醒来的宇文砚舒完全像没事人一般唤来萧景琪,张着双手让汀芷帮忙穿衣服,一边平静的道:“昨日我看永昌公主病情有些严重,一会儿你跟陈太医一起去紫苑看看,一定要让她的身体在大婚之前调养回来。”
宇文砚舒很少用这样严肃的口吻说话,萧景琪愣了一下,点点头:“放心。”
四月初九是个好日子,久不办喜事的皇宫到处载歌载舞,唢呐细吹,锣敲鼓打,为皇上最喜爱的永昌公主杨訸举行婚事,绵延数十里的嫁妆裹着鲜艳的红绸一直抬到驸马府。